裁新衣鄭氏憂兒
豆娘就這樣成了李家二房長女。
既成了一家人,肖氏當晚就把豆娘挪到了正房西屋,和麗娘姐妹兩住一起。
先時,麗娘和李姝共蓋一床被子。豆娘來了,肖氏又拿出一床新被子給豆娘蓋。
豆娘何曾用過新東西,連忙推辭,“阿娘把這個給妹妹們蓋吧,妹妹們小,怕冷。我蓋舊的就可以了。”
肖氏知道這孩子被錢氏那個黑心婦人嚇壞了,又勸她,“你二妹妹還好,老實些,姝娘睡覺跟三郎似的,好被子都要被她踹出兩個窟窿。你身上有傷,原該讓你一個人住,但家裏小,沒有多的房頭,只能和妹妹們一起擠一擠。阿娘希望以後你們在一起,都能和和睦睦的。”
豆娘又想掉眼淚,但自己使勁憋了回去。
“阿娘放心,妹妹們都小呢,我會讓着她們的。”
肖氏知道她一時半會變不過來,也不多說,想着以後慢慢暖暖這孩子的心,讓她真心把這裏當成自己的家。
夜裏,豆娘堅持要睡在外面。她覺得自己是大姐,自己睡在外面,妹妹們起夜時,她能照看。
麗娘從來都是照顧弟弟妹妹的,忽然多了個這樣貼心的姐姐,還有些不知所從。
李姝哈哈笑,“你們別推辭了,都一起照顧我吧。”
兩位小姐姐頓時都笑了。
第二天,天還沒亮,豆娘就要起身。
“姐姐,還早呢,阿娘和大娘都沒起來。”一向勤快的麗娘都覺得豆娘起得太早了。
豆娘遲疑了一下,“二妹妹,阿娘一向什麼時候起來的?我在文家,都是這個時辰起來的。”
麗娘頓時覺得姐姐真可憐,忙柔聲安慰她,“姐姐不用起這麼早,咱們家向來都是大娘和阿娘輪着早起,咱們姐妹等熱水燒好了再起來。”
說罷,也不管豆娘是否同意,拉下她一起睡下。
豆娘惴惴不安地躺下,仔細聽着外面的動靜。過了好一會,東廂房的房門開了,鄭氏起身了。豆娘直到聽見西廂房的門也開了,立時悄悄起身。
待到了廚房,鄭氏和肖氏都笑了,“豆娘起得真早,這裏有我們呢,你先去洗臉吧。”
肖氏知道豆娘怕是在家就起得早,到李家了也不敢睡懶覺。
豆娘洗罷臉,肖氏想着她頭上有傷,讓她坐在灶門口燒火。
豆娘根據鄭氏的需求,仔細地往灶門裏添柴。她看着肖氏忙碌的身影,不禁想着,若是自己的阿娘還活着,大概也會這樣疼愛她的吧。瞬間她又覺得自己沒良心,李家阿娘對她也好,她以後要好好的,阿娘記在心裏就可以了,不能總想,對不起李家阿娘。
進入臘月,家家戶戶都忙。
吃過早飯,肖氏想着豆娘沒有衣服穿,預備把別的事放一放,先準備給孩子們裁衣服。
原來計劃到了臘月底再裁衣服,既是給豆娘裁,不如把孩子們的衣服都做出來。
李家孩子多,且除了李承祖之外,全是二房的孩子。肖氏任務重,好在豆娘和麗娘可以幫忙,鄭氏又把給公婆裁衣服的任務攬了去。
家裏其他人的尺寸肖氏都瞭然於心,只給豆娘重新量了尺寸。
肖氏計劃給二房一人裁一套新衣,三個女孩子再多裁一套裙子,就用上回周氏給的好料子。張氏願意打扮孫女們,鄭氏自己沒有女兒,又是寡婦,用不上鮮亮的料子,故周氏給的兩匹好料子,全緊着三個女孩子。
因豆娘沒有家常衣服,肖氏加緊帶着三個女兒,用李穆川衙門裏發的棉花、棉布,給豆娘從裏到外做了兩身家常穿的衣服。又把自己的一件舊衣服改小了,給豆娘幹活的時候穿。另外,還要給豆娘做兩雙鞋。
豆娘自小沒有親娘,錢氏未嫁人之前,精力都用在學習穿衣打扮取悅男人上面,除了綉帕子,其他女紅都是粗通,她也不耐煩教導豆娘。豆娘自己到處偷師學藝,雖不算精通,但什麼活都能幹一些,給自己做兩雙鞋子沒有問題,遂主動請纓,給肖氏減輕負擔。
經過五天的功夫,全家人的新衣服都有了。
除了豆娘日常穿的,其餘的,肖氏都放箱子裏收好。
豆娘得了新衣,內心十分歡喜,更覺李家人有情有義。
臘月的日子,只要家裏不是缺吃少穿欠了外債,過得都異常有盼頭。
鄭氏、肖氏妯娌二人,帶着一群孩子們,打掃除塵、清洗祭祀器具、打豆腐、買香燭錢紙……
臘月二十四,過了小年第二天,肖氏還帶着五個孩子回了一趟娘家,參加肖青松長子的滿月禮。這一回,比上次洗三規模還大。不光開了席面,還請了兩曲小戲,煞是熱鬧。
周氏等人見了豆娘,見她懂事,知道照顧弟弟妹妹,也接受了她,並給了見面禮。
肖青松的長子年齡尚小,未取大名,只取了小明岑哥兒。才一個月,岑哥兒就長的白胖了起來。一天大半時間還是在睡覺,醒得時間不長。
開酒席之前,岑哥兒醒了一會,睜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前方。
李姝知道岑哥兒其實什麼都看不清,還是忍不住逗了逗他。岑哥兒什麼也不懂,只是砸吧着小嘴,看了一會亂糟糟的人群,又要吃奶,吃飽了閉眼就睡,睡著了還要叼着奶。
吃席過程中,李姝感覺自己比張氏還享福。肖氏帶着三郎,豆娘和麗娘一邊一個照顧她吃喝,夾菜、盛湯、剝蝦、剔骨,豆娘不時也給麗娘夾兩筷子菜,讓麗娘感覺很不好意思。
同席的其他婦人見李家兩個姑娘很會照顧妹妹,且都到了說親的年紀,頗是多看了她們幾眼。
賓主盡歡,李家人酒足飯飽后,一起回了家。
到了二十五,李承業學堂里放了假。雖不用去學堂,秦先生卻佈置了許多功課。李穆川身上有功名,檢查李承業的功課綽綽有餘。為此,李承業回到家裏后,絲毫不敢懈怠。
鄭氏見李承業整日裏捧着書本手不釋卷,再看自己的兒子又傻又憨,只知在家處理家裏的雜務,絲毫不發愁以後的前程。
想到這裏,鄭氏心裏頗覺愁苦。
丈夫死得早,當時兒子才三歲多。娘家人也不是沒勸她改嫁,她不忍心兒子沒了爹又沒了娘,咬着牙要為李穆方守節。
李家人見她貞潔,從公婆到二房全家人,都很敬重她。家裏有李承業什麼,必定不會少了李承祖的,甚至比李承業更好。李穆川夫婦教導兒女,大堂兄從小沒有父親疼愛,阿公阿婆多疼愛他些,也是應該的。
原先李承志年紀小,鄭氏雖然不當家,吃喝上頭家裏從沒人苛待她們娘兒兩個。可兒子一天天大了,現在長得比鄭氏還高了,翻年就十六虛歲了。待明年秋天成了親,男子漢大丈夫,總不好一直賴在家靠叔父養着。
鄭氏心裏明白,正經差事哪裏是那麼容易找的,李泗新當年做了多少年的衙役才混上個小吏。原是該李穆方繼承父親的差事,奈何他死得早,只能由二房頂了差事。小叔子現在才三十歲,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不可能現在把差事給侄兒,衙門裏也不答應。
鄭氏越想越愁,二房李承業讀書有靈性,待考上功名,有親爹看顧,差事不用發愁,三郎還小呢。只有她的兒子,文不成武不就,人又憨厚耿直,待人熱心腸一根筋,前程還不知道在哪裏。
鄭氏心裏想得多,偶爾在兒子面前露出一兩句來。李承祖完全不放在心上,大咧咧地跟他娘說,“阿娘放心,兒子以後定然能找到好差事,好好孝敬阿娘。”
鄭氏看他這個憨樣子就來氣,但氣也沒用,這還是自己的兒子,自己不操心誰能操心呢。
她娘家沒有一個在衙門裏的。說起這個,當年李泗新並不答應這門婚事。他好不容易從外城挪到內城,正想給兩個兒子結兩門好親,不說高官,至少要在衙門裏有差事吧。鄭氏家裏三個哥哥,當時一個是給人買賣租賃房屋牽橋搭線的中人,一個是一家酒樓的賬房,另一個還在做夥計呢,家裏吃穿倒是不愁,就是沒個衙門裏的人。
李泗新不知道,他這種想法就是後世人所說的“金飯碗情結”。
可李穆方跟着了魔似的,就是看上了鄭氏,自古以來,兒子要是成心和父母過不去,父母大多是沒轍的。最終,李家同意了這門婚事。
李穆方死後,才二十歲的鄭氏自願守節。李家老夫妻二人徹底放下那些想法,敬重這個大兒媳,待大孫子也很是上心。十二年過去了,一家人情濃於水,早就分不開了。
鄭氏知道自己的想法有些小人之意,公婆尚在,不可能分家,李穆川為人正直,肯定會一直養着她們母子。況且,這也快過年了,說這些喪氣話,公婆聽了會想起大兒子,不免又會心裏難過。
鄭氏把小心思都藏到心裏,歡歡喜喜地和肖氏一起備年貨,帶孩子。她現在每天都請求老天保佑、請求死去的李穆方保佑,保佑李穆川的職位能再往上升一升,李二郎能考上功名。二房父子都發達了,她兒子才能沾上光。都是一家人,不相互巴拉提攜,還能指望誰呢。
存了這個心思,鄭氏對二房的孩子們愈發和藹。她沒有閨女,豆娘來的時候,還想過自己養着豆娘。但豆娘大了,養不出多少情義。她還想過把李姝抱過來養着,又怕二弟妹不同意,鬧起來了還是自己吃虧。
鄭氏當然不知道李姝內里是個“老妖怪”,既抱不成,平日裏她也很疼愛幾個孩子,她希望二房夫婦能投桃報李,心裏記着她的大郎。
到了二十九這一日,聖上封印,各衙門也封印關門。除了例行值守人員,其餘全部放假回家,直到正月十五過後再開印回衙門。
京兆衙門負責京城治安,過年期間京城不宵禁,治安壓力倍增。是以,衙門裏大大小小婦人官吏們,每隔一天就要去值守。也因為這個原因,二十九封印這一天,李穆方又領回了10兩銀子,100斤雜糧米、五斤豬肉、五斤羊肉、兩隻雞,還有幾幅對聯,是衙門裏的上官劉大人所書。
這麼多東西,李穆川根本拿不了。李承祖在叔父快要下衙的時候,去衙門口等着。守門的老林頭平日與李穆川關係不錯,特意招待李承祖喝了杯熱茶。
待叔侄二人歸家,一家人歡歡喜喜迎接他們。李家年貨本就備得足,雞鴨魚肉樣樣都有,再添這些,盡夠過個好年了!
李穆川告訴家裏人,他年三十要去值守,初一在家。家裏人都習慣了他這當差的規律,只問他回不回來吃年夜飯。李穆川現是家裏頂樑柱,年夜飯沒有他,大伙兒總覺得沒有主心骨。
李穆川請示過劉大人,他要一直值守到酉時結束才能回家。李家人算了算時辰,過了酉時再回家,吃年夜飯也不遲,索性大伙兒中午吃些,夜裏多等一時。
全家人邊吃夜飯邊高興地安排明日的事務,一時張氏笑呵呵逗三郎,一時李姝嘰嘰呱呱撩撥豆娘和麗娘,歡聲笑語透過窗戶傳到外面。路過的行人無不讚歎,李家家風淳樸,老少和睦,此乃興家之兆,以後的日子必定越來越紅火。
※※※※※※※※※※※※※※※※※※※※
小時候過年,家裏就是這樣有氣氛。母親帶着我和姐姐備年貨,等待外出務工的父親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