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五:生辰.珍珠
景仁三年四月十五,泉州的天氣已經很暖和了,快比得上京城初夏時刻。
泉州的婦人們都換上了輕薄的夏衫,李姝自然也不例外。
元帥府這幾年沒有太大的變化,唯一的變化是,花園子裏名貴的花沒有那麼多了,連花匠也少了好幾個。
今兒一大早,趙世簡陪着李姝一起吃了早飯,之後就帶着平哥兒一起去了軍營。
平哥兒近來對軍營里的事情很感興趣,趙世簡議事的時候就開始帶着他旁聽兩句。慶哥兒這輩子是出不了京城了,東南軍這邊,他需要把平哥兒培養出來,就算平哥兒做不了統帥,但趙家在軍中不能沒人。
平哥兒已經十三了,正經往那裏一坐,不苟言笑的樣子也能唬住一些人。
爺兒兩個走後,李姝一個人坐在花園子裏的閣樓上做針線,封娘在一邊陪着。
李姝一邊把針尖兒往頭皮上蹭了兩下,一邊問封娘,“你真不嫁人了?你看芸娘和文崖都成親了,你一個人不覺得孤單啊。”
封娘在一邊幫着劈線,“夫人,我真不想嫁人。我都二十好幾了,也嫁不到什麼好人了,我在夫人身邊,好吃好喝的,差事輕鬆,哪裏不比嫁人快活啊。”
李姝頭也不抬地回她,“反正你自己想好了,我也不是非逼着你嫁人,就怕你將來後悔。”
封娘笑道,“謝過夫人關心,我嫁人的事兒也不是立時就能說好了。倒是夫人,過幾日就是您的生辰了,家裏還沒預備什麼東西呢。”
李姝笑了,“不過是個散生,家裏人一起吃頓飯就可以了。若擺酒席,叫來一堆人,一來大伙兒又忙又累,二來,也不自在,再者,我如今又說不上老,若是大擺筵席,朝廷里那些御史知道了,又要說我鋪張浪費了。”
封娘也笑了,“還是夫人看的透徹,夫人不想辦,但將軍和二公子卻想給夫人辦呢。”
李姝放下針線,“家裏人怎麼鬧都行。”
這頭主僕兩個在說話,那頭,平哥兒騎馬跟趙世簡一起往軍營里去。
平哥兒讓旁邊人不要跟太緊,近身上前說道,“阿爹,等會子兒子想先行離開。”
趙世簡嗯了一聲,“你去作甚?”
平哥兒小聲說道,“兒子的珍珠場,今兒又有一批珍珠采出來了,兒子想去看看,挑一批品相好的,給阿娘打套首飾。兒子聽說還有人用珍珠串了,做成珍珠衫,兒子想給阿娘也做一套。”
趙世簡側臉看他,“你小子送這麼厚的禮,那我要送甚給你阿娘?”
平哥兒哈哈笑了,“算阿爹和兒子一起送的,沒有阿爹幫忙,兒子的珍珠場也開不起來。再說了,阿爹甚也不用送,在阿娘眼裏,阿爹都是最好的。”
趙世簡抬腿踢了他屁股一腳,“今兒去軍營,先去校場跑二十圈。”
後頭唐副將等人都笑了。
平哥兒在軍營待了一上午後,打馬去了自己的珍珠場。
平哥兒的珍珠養殖場就在海邊,已經開了快兩年了。剛開始,他見到李姝每年都往京城送很多珍珠,雖然本地產的珍珠便宜,但總要花費許多銀錢,平哥兒就萌生了自己養珍珠的想法。
養珍珠,需要先找合適的地方,還要找有經驗的養殖人。
場地不難找,可着整個泉州城的海岸線,都隨他挑。有經驗的養殖人可不好找,趙世簡為了歷練他,並不曾幫忙。
最後,平哥兒自己多方走訪,找到了一位老師傅。
這位老師傅姓甄,因上一回給別的主家養珍珠過程中,想改變珍珠的形態和顏色,導致一大批珍珠損毀,被主家趕了出來,周邊的珍珠場也無人敢再用他了。
平哥兒膽子大,他也覺得單一的顏色頗是無趣,要是能養出不一樣顏色的珍珠,那才叫好呢。
去年,甄師傅帶人已經養出了頭一批金色的珍珠,但個頭不大,且不夠圓潤。就算這樣,也是一出來就被搶空,平哥兒狠賺了一筆。要不是他是元帥府的公子,他的珍珠場都會被人惦記。
這回這一批珍珠,甄師傅下了大力氣的,平哥兒想親自去看看效果。
平哥兒才到,立刻有管事過來迎,“公子,就等着您呢。剛才已經起了一部分,嚯,真好看吶,粉嘟嘟的。”
平哥兒大喜,“果真出了粉色的?裏頭的核大不大?”
管事笑道,“比往常白色的略微大一些,但也不太明顯,有顏色蓋着,不大看得出來。”
平哥兒笑道,“好好,澄心,明兒給所有人多發三個月月錢。”
澄心在後頭應了,平哥兒立刻帶着人去看剛起出來的珍珠。
一粒粒粉色的珍珠擺在盤子裏,別提多好看了,平哥兒拿起一個,對着陽光一照,晶瑩剔透。
他看了看盤子裏的珍珠,對甄師傅說道,“今兒把能起的都起出來,先挑上百個上好的,立即送到元帥府去。”
甄師傅躬身道,“公子放心,那頭已經在起了。”
平哥兒點點頭,“還是甄師傅有辦法,這麼快就能養出這麼好的珍珠。聽說甄師傅還住在以前的舊房子裏,那怎麼能行呢,若是下雨天不小心感染了風寒,豈不要受罪。我給甄師傅在城裏買了套二進的宅院,甄師傅明兒就帶着家裏人住進去吧。”
甄師傅忙客氣道,“謝公子關愛,只是,小老兒家裏只有個閨女,也住不了那麼大的宅子,怕是要辜負公子的美意了。”
平哥兒倒不知道他家裏的事情,以前他找甄師傅,也是在外頭說的話,不曾去過他家裏,驚訝道,“甄師傅家裏人如此少?”
說完,他意識到自己說的不對,又描補道,“這也無妨,住到城裏去,離這邊近。你只管去住,不然外人說起來,我這老闆如此小氣,豈不讓人笑話。”
甄師傅聽他這樣說,不知道要如何拒絕了。
旁邊的管事笑道,“甄師傅,公子的一片美意,你就不要拒絕了。再說了,你家閨女這回也出了大力氣的,沒有她,咱們可養不出這樣好的珍珠,你們父女兩個,於養珍珠上頭都如此有天賦,合該以後要享福的。”
平哥兒再次驚訝,“哦?還有小女娘懂養珍珠的,真是稀奇。”
正說著,一聲清脆的聲音傳來了,“阿爹,你快看呀,這一顆珍珠好大呀!”
平哥兒尋着聲音看去,一位穿着樸素,頭上扎了兩根長辮子的小娘子飛奔了過來,彷彿沒看見平哥兒似的,把手裏的珍珠捧給甄師傅看,臉上的笑容異常的乾淨,如同她手裏的珍珠一樣,沒有絲毫瑕疵。
甄師傅先不說珍珠,立刻說女兒,“公子在這裏,快給公子見禮。”
那小娘子好像才反應過來,一側頭,看到了如同青松翠竹一般立在那裏的平哥兒。
平哥兒也看着她,十二三歲的年紀,身量不算很高,皮膚非常白,白的不像是海邊出生的,倒像是藏在深閨里的大小姐一般。渾身只穿了一身細棉布衣裙,裙擺上還帶了些水,手裏捧着個碩大的粉色珍珠,睜着純凈的大眼睛,俏生生立在那裏。
聽見甄師傅讓她見禮,她也不怵,捧着珍珠過來屈膝行禮,“見過公子。”
平哥兒嗯了一聲,沖她伸出右手。
她睜大了眼睛,半天沒動。
平哥兒覺得她有些缺心眼,因她是甄師傅獨女,又不好說她,只得耐着性子跟她說,“把珍珠給我。”
她好像才反應過來,“哦,哦。”
哦了半天之後,她才肉疼一般地把珍珠放在了平哥兒的手心裏。放珍珠時,她怕掉了,雙手貼着平哥兒的手把珍珠放在他手心裏,還好心地把平哥兒的手捏成弧狀,正好拖住大珍珠。
平哥兒頓時呆住了,他長這麼大,除了家裏女性長輩,再沒有哪個小娘子摸過他的手。
這個丫頭,是不是缺心眼?她真的缺心眼吧?算了,既然是個缺心眼的,我就不跟她計較了。
旁邊的管事想捂住眼睛,哎喲,這個瘋丫頭,越來越沒規矩了,公子的手也是你能碰的。
平哥兒呆了一下,緩緩收回手,面無表情地看了看那顆珍珠,看過了后,問道,“這樣的珍珠有多少?”
甄大娘子搖搖頭,“暫時還不知道呢,這樣大的極少見,現在只得了這一顆,怕是難得了。”
平哥兒嗯了一聲,把珍珠遞給旁邊的管事,“收好了,下午一起送過去。”
甄大娘子伸頭看了一眼那顆珍珠,那是她親手養的,第一顆這樣大的粉色珍珠,她還沒看夠呢。
平哥兒不想和這缺心眼的丫頭說話,略微交代了幾句后,就走了。
走前,平哥兒又用眼角的餘光看了她一眼,她卻連個眼神都沒分給平哥兒,只看着那顆大珍珠。平哥兒噎了一下,果真是個缺心眼的。
下午,珍珠場讓人往元帥府送了一百多顆圓潤飽滿、色澤均勻的粉色珍珠,個個都有拇指腹那樣大。其中甄大娘子養的那一顆,特別明顯,有其他的兩個大。
來送珍珠的不是旁人,正是甄大娘子帶着兩個小夥計。
管事怕旁人粗手粗腳弄壞了珍珠,就派了甄大娘子過來。
李姝見來的是個小娘子,忙讓人給她看坐位,又端了點心果子給她吃,聽說她會養珍珠,非常好奇,問了她許多養珍珠的事情。
若說女紅廚藝,甄大娘子只是平常,說起養珍珠,她就如數家珍。
李姝聽得很是有意思,仔細問了她如何想到要去養粉色珍珠的。
甄大娘子有些不好意思,“最開始沒想着會有粉色的,就是多試幾回,慢慢找着規矩了,就能成了。以前我和阿爹也想養,只是別的珍珠場老闆怕虧損,就沒成。”
李姝笑道,“你一個小娘子,整日泡在珍珠場裏,不會覺得不習慣嗎?”
甄大娘子搖頭,“不瞞夫人,我就喜歡養珍珠,養珍珠時我最高興了。沒有不喜歡呀,大伙兒都認識我,他們也喜歡帶着我一起。”
李姝笑了,這個小娘子大概是個痴人,這樣的人有些一根筋,但做事認真,最能出成績,而且,大多都待人真誠。
李姝跟她說了好久的話,讓封娘給她拿了一些顏色鮮艷的料子,算作見面禮。
甄大娘子有些不好意思,“我來送珍珠的,怎麼好意思要夫人的東西。”
李姝笑道,“你跟我孩子年紀差不多,陪着我說了一下午的話,咱們又是頭一回見面,合該給你些見面禮。”
甄大娘子高高興興接了禮物,給李姝行了禮,就要回去了。
才剛出了花園子,迎面就遇到了平哥兒。
平哥兒腳步一頓,認出了她,“你來這裏作甚?”
甄大娘子先給他行禮,“管事派我來送珍珠,珍珠都到了,我也該回去了。”
平哥兒見到她懷裏的東西,知道是阿娘給的,沒有多說,嗯了一聲,“辛苦你了,去吧。”
說完,平哥兒往花園子裏走。
二人擦肩而過,平哥兒往裏走了幾步,忽然鬼使神差,回頭一看,頓時氣個仰倒,抬起手指指着她。
甄大娘子見他小小年紀冷着個臉,比管事還像管事,正衝著他的後背做鬼臉,哪知就被平哥兒逮住了。
甄大娘子臉上的表情頓時凝固了,下一息,她反應過來,扭頭就跑。
平哥兒見她跑了,更生氣,大喊,“你回來!”
甄大娘子哪裏理他,立刻跑沒了影子。
平哥兒的手指指在半天空,半天後,自己放了下來。
旁邊的澄心低頭不說話。
過了一會子,平哥兒平息了怒氣,吩咐澄心,“去,明兒找幾個人給甄師傅搬家。宅子裏配兩個小廝和兩個丫頭,再找個積年的老嬤嬤,去教教這丫頭規矩。什麼時候規矩學好了,什麼時候再讓她去珍珠場。”
澄心低頭道好。
院子裏,李姝聽見平哥兒的高呵聲,忙出來看,“怎地了?何事這樣驚慌?”
平哥兒忙擠出個笑容,“無事,兒子一時失態,讓阿娘擔心了。阿娘看過珍珠沒,兒子想用珍珠給阿娘打一套首飾,算作給阿娘的生辰孝敬,這樣大顆粒的粉色珍珠可是難得呢。”
李姝笑了,“我兒孝順,阿娘看了可喜歡了,明兒就找銀樓的工匠來。”
平哥兒把甄大娘子拋到腦後,陪着李姝進園子看珍珠。
四月十八那一天,是李姝三十二歲生辰。
天氣晴朗,萬里無雲,一大早,整個元帥府都忙碌了起來。
雖然李姝不想辦,但趙世簡和平哥兒卻不想委屈她。
爺兒兩個今兒都不去軍營了,就在家裏陪着她。
才起床的時候,李姝坐在梳妝枱旁邊,一邊看着那一套粉色珍珠首飾和旁邊一套金鑲寶石首飾,一邊輕笑。
趙世簡站在她身後,撫摸她披散着的頭髮,“娘子為何發笑?”
李姝笑道,“我都三十好幾了,哪能戴這樣粉色的全套珍珠,但平哥兒的一片心意,我又不能拒絕。”
趙世簡看那一套粉色的珍珠,也覺得有些太粉嫩了,笑道,“娘子不若挑個一兩樣戴。”
李姝點頭,“只得這樣了,官人且等我一等,我梳洗好了,咱們一起吃早飯。”
趙世簡點頭,坐到了一邊。旁邊梳頭的丫頭上前,給李姝盤了個墮馬髻,李姝從旁邊的首飾匣子裏,挑了一個金鑲寶石花鈿和一根珍珠步搖,讓丫頭給她插戴上,那步搖底下墜了那顆最大的粉色珍珠。
然後,丫頭給她脖子上套了金項圈,她自己又挑了件珍珠首飾戴在手腕上。
李姝過生日,趙世簡也給她打了全套的金首飾,都是適合官夫人戴的首飾。李姝不偏不倚,丈夫給的,兒子給的,她都戴了一些。
她才三十齣頭,戴珍珠步搖也適宜。
等她收拾好了,夫妻二人一起去了廳堂,平哥兒已經在那裏等着了。
等見到了父母,平哥兒先行禮,“兒子祝阿娘芳華永駐,福壽延綿。”
李姝笑了,“我兒不用客氣,都是自家人。阿娘謝過你的珍珠首飾,我還從來沒戴過這樣大的珍珠呢,還是粉色的。”
說完,李姝略微晃了晃頭上的步搖,那顆大珍珠異常顯眼,平哥兒一眼就看到了。
趙世簡見自家娘子妝扮得這樣明亮鮮艷,想到昨夜的溫情繾綣,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那顆大珍珠,面含微笑,“這珍珠,娘子戴了才更好看。”
珍珠晃動的時候,平哥兒的眼前忽然浮現了甄大娘子的鬼臉。他心裏哼了一聲,你且好生學規矩吧。
一家三口一起吃早飯,趙世簡不停地往李姝碗裏夾各色吃食,又親自起身給她盛了碗粥,把煮雞蛋給她剝了殼。
旁邊的人都熟視無睹,將軍慣常這樣的。平哥兒也習慣了父母這般的恩愛,並不覺得異常。
李姝笑了,“官人快坐下,咱們一起吃。”說完,她把雞蛋徹底剝開,蛋白留給了自己,蛋黃給了趙世簡。
平哥兒見阿爹毫不猶豫地就着一口粥吃下了那個雞蛋黃,頓時直咧嘴,阿爹在外頭從來不吃雞蛋黃的。
趙世簡膩了他一眼,平哥兒立刻端起碗,呼嚕嚕開始喝粥。
李姝眼睛裏這個時候根本看不見平哥兒,一邊看着趙世簡吃飯,一邊笑道,“官人,等吃過了飯,咱們出去逛逛吧。今兒天氣好,我想去明泉湖划船。”
趙世簡溫聲道,“好,娘子吃飽些,划船可需要力氣呢。”
李姝看向平哥兒,“平哥兒要不要一起去?”
平哥兒把頭從碗裏抬起來,“我?我就不去了,阿娘,我去珍珠場看看。晌午回來,陪阿爹阿娘一起吃飯。”
李姝點頭,“好,路上騎馬慢些,別衝撞到了人。”
一家人吃過了早飯,趙世簡前頭騎馬,後頭李姝坐在車裏,兩口子往泉州最大的湖裏去了。
平哥兒自己騎馬出門去了,他如今大了,父母不大管他去哪裏。
趙世簡騎馬騎了一陣子,下了馬,也鑽到了李姝的大車裏。
車帘子一放下,李姝往旁邊挪了挪,趙世簡坐下了,摟着她一起靠在後面的靠墊上。
李姝笑道,“官人,一會子我划累了,可走不動路了。”
趙世簡用下巴蹭蹭她的額頭,“娘子只管玩,走不動了我抱你回來。”
李姝捶捶她的胸口,“胡說,讓人看了笑話。”
趙世簡捏住她的拳頭,把頭湊到她耳邊,氣息直接噴到了她的耳朵眼裏,輕聲問她,“娘子腿還酸不酸?我給娘子揉揉。”
李姝頓時紅了臉,嗔道,“讓你不要那樣,非要那樣。”
趙世簡三十五歲了,已經蓄起了鬍鬚,平時一身威嚴,此時卻像個毛頭小子一樣,一邊笑一邊真給她揉腿,“娘子頭先答應我的,我今兒晚上還要那樣呢。”
李姝耍無賴,往旁邊一歪,“我不管了,我這會子沒力氣了,你好生給我捶捶腿。”
這邊,大車廂里兩口子說著悄悄話。那邊,平哥兒騎馬走出了好遠。
正走着,忽然,前頭衝出來一個人,伸開雙手攔住了他的馬。
平哥兒驚得立刻勒緊馬繩,幸虧他速度不快,不然馬蹄子定要踩到來人。
待馬停下來,平哥兒打眼一看,來人正是甄大娘子。
平哥兒立刻高聲說道,“你瘋了不成?”
甄大娘子立刻瞪圓了眼睛,菱花一般的小嘴巴立刻張口開始還嘴,“我瘋了?我問你,我家裏那個老婆子是不是你弄去的?我跟你有什麼仇?你弄那麼個老婆子去捉弄我!”
平哥兒聽她一幅義正言辭的樣子,頓時有些心虛,轉瞬又理直氣壯了起來,“你也不小了,總得知道些大戶人家的規矩,別整日瘋瘋癲癲的。”
甄大娘子白凈的臉氣得通紅,“我怎麼不知道規矩了?我跟夫人說話時,夫人都誇我規矩。後來我到別家送珍珠,哪家夫人太太也沒說我不規矩!怎地到了你這裏,我就是不規矩了?再說了,我規矩不規矩的,礙着你什麼事了?我又不給你做丫頭!還要守你的規矩不成!”
平哥兒斜睨了她一眼,“你想給我做丫頭?長得倒是可以,要是能聽話些,倒是能商量。”
平哥兒這話說的有些重了,甄大娘子良家出身,如今家裏吃喝不愁,小廝丫頭都有,她哪裏需要給人做丫頭。
甄大娘子瞪圓了眼睛看着平哥兒,一時詞窮,等了半天之後,忽然,兩顆眼淚從圓溜溜的眼睛裏滾了出來。
眼淚出來了之後,甄大娘子仍舊瞪着大眼睛,呼哧呼哧喘着粗氣。
平哥兒忽然心裏有些發慌,這,怎地就哭了。
甄大娘子看了平哥兒半晌,什麼都沒說,轉身就走了。
平哥兒張開了嘴,想說什麼,又不知道說什麼,直到甄大娘子走了好遠,他仍舊呆坐在馬上。
過了半晌,平哥兒有些喪氣地吩咐澄心,“去把那個老婆子叫回來吧。”
澄心低頭應了。
趙世簡夫婦二人到了明泉湖后,坐上了一艘小船。小船極小,只坐得下兩個人。二人一人拿了根船槳,背靠着背,一起划船。旁邊護衛們坐在別的大船上,遠遠跟着。
劃一下,小船盪出好遠,李姝高興地笑了起來,“官人,真好玩。”
趙世簡笑了,“以後咱們常來,娘子慢些,別翻了船。”
李姝哈哈笑了。
兩口子玩了一會子,上了大船。李姝出了些汗,封娘帶人伺候她擦洗,換衣裳。
換好了衣裳,兩個人坐在船上一起喝茶。湖面上不時飄來別的船,這麼好的日子,富貴人家的家眷都來玩。有認識的,李姝打個招呼。旁人見趙元帥在,也不好過來。
玩了一上午,夫婦二人一起回家了,平哥兒早就在家裏候着了。
芸娘準備了一桌豐厚的宴席,一家三口坐在一起。
平哥兒端起酒杯,“阿娘,兒子能做阿爹阿娘的兒子,是兒子的福氣。”
李姝笑了,“都這麼大了,別撒嬌了。”
趙世簡也笑了,“別貧嘴。”
一家三口高高興興地吃了頓酒席,席面上也沒別人,不用客套。趙世簡平日在家吃晌午飯的機會不多,今兒難得在家,李姝很高興,吃不吃的是其次,高興才是最重要的。
家裏下人今兒都得了一個月賞錢,前院裏也開了席面,大伙兒都吃得高興的很。
等李姝過了生辰,元帥府的日子又恢復了平靜。
過了幾日,平哥兒鬼使神差地,帶着澄心,去了甄家的小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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