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3 章
寶釵是在將近臘月時候來的總督府,彼時黛玉已有了近七個月的身孕,正是身子憊懶不願多動的日子。
揚州冬日多雨雪,正巧冬月廿日上是個大晴日,黛玉難得從園子裏繞了幾圈兒回來,正在議事閣內聽管事媳婦說起過年的籌備。
雪雁見她時不時揉揉腰,便覺有些憂慮,忙悄悄出來預備給黛玉敷一個鹽包。
她從邊上廂房內拿了毯子捂着才熱起來的鹽包,腳下才跨進垂花門就叫一個媳婦扯住了。
“姑娘,門外頭有個人求見太太呢。”
“太太從回了府里休養的這程子,日日來求的還少了?”雪雁毫不奇怪,不客氣地回道,“若是來問女學的事兒的,你拿太太的帖子回了就是——過了正月才開學呢,這時候來問也沒用。”
“卻不是這個。”那媳婦一拍手,忙又道,“若是來問進學的事兒,我就打發了回去不來勞煩姑娘了。”
她湊上前幾步,悄聲道:“外頭來了一個婦人,瞧着也是二十來歲年紀,帶着一個不大的孩子,說是咱們老爺的表妹。”
“表妹?”雪雁納起悶兒來,“不曾聽說鎮國公府上的姑奶奶們來揚州啊!”
“不是鎮國公府的,是一個什麼趙家。”那媳婦滿臉神秘之色,低低地回道,“我瞧着並沒有這門子親戚,她又年輕貌美的,跟太太也差不了幾歲的模樣,可別是——”
話至此她忙咽下去,不敢再說了。
雪雁已是滿臉的怒容,照臉啐道:“呸!我當是你什麼好心腸呢,原來是來這裏挑算誰呢!”
“太太現懷着身子,你從哪兒聽得風言風語的多了,就以為老爺做了什麼不成!”
那媳婦急了,忙說不敢,“我若真有什麼壞心思,能這時候過來先跟您討主意?”
雪雁想着也是,這才罷了,只是自己心裏也拿不了主意,只好問道:“帖子呢?拿來我瞧瞧,既是老爺的親戚,太太總要見一見的。”
媳婦忙遞了帖子上去。
雪雁這些年跟着黛玉進進出出的,又從女學裏頭耳濡目染,也識得不少的字,看個帖子是不成事兒的。
她接過來一看,忍不住嗐聲一笑,“嗐!我當是誰呢,什麼趙家的,你也不聽全了再來說——這不是薛家老姑奶奶的姑娘么!”
那媳婦是來了揚州才雇來的,平素並不進內伺候,故此王家的這些親戚也不大知道,聞言腦子裏轉了幾轉才明白過來,當下也知自己誤會,忙賠笑道:“原來是這位!怪道我方才聽見叫什麼薛大奶奶的。”
雪雁攬了帖子來抄在袖中,揮手攆她道:“行了,你請人外頭略坐,我問問太太可見客不見,回頭使人叫你。”
那媳婦知是自己鬧了個烏龍,虧得方才還當是王瑒養的外室,急匆匆地過來要跟黛玉邀功,臉上也有些紅,忙答應了,自出去安置寶釵等人不提。
雪雁那裏摸了摸手中鹽袋尚燙手,便往議事閣內里進去,卻正聽見管事媳婦跟黛玉稟道:“老太太使人送來了好些年貨,還送來了家信。”
黛玉從托盤上接過單子來瞧了一眼,見比平常更多了不少滋補之物,便知道是牛夫人特意添上使自己補身子的,不由笑道:“老太太體貼,一直想着。其實這裏也是有的,前兒母親那裏還又遣人送了好大一船的這個,盡放着了。我身子倒還好,不必很用這些。”
管事媳婦是劉三家的,聞言忙笑着奉承,“別說老太太疼您疼得什麼似的,就說您這是王家頭一個孫子呢,老太太哪裏能有不上心的?只怕老爺還退一射之地呢!”
黛玉聽了也不接話,只是打開家信看了,裏頭仍是寫了牛夫人的一些關懷的話,也提了說叫黛玉不必急着回京,京城冬日苦寒,她屆時新產,身子受不得寒涼,在揚州過還更好些。
“縱使這些年了,都說著玉兒你身子好了,只是我又在京城,也不得常見。六年攏共見了五六回,也不知道你的身子是不是大好了。生孩子到底是個鬼門關,養的好了日後還受罪呢,何說才生了又回來路上受累的?”
“不必聽那些族老們叨叨,這裏你父親跟我都擋回去了,你們小夫妻在揚州就很好。等着瑒兒卸了任,孩子大些了再回來也不遲。若是到時候你身子受不得這些,別瞞着我們,我們實在想了,過去揚州也是使得的。”
如此等話,絮絮地寫了十幾大張,又叮囑黛玉找有經驗的婦人盯着生產,“若是不好找了,我這裏知道幾個,已經叫人跟着送年下的船過去了。這是個坎兒,千萬小心,叫瑒兒多多留神體貼,別老想着他。”
黛玉看得眼眶發酸,心內又是軟成一片,忙端起茶來遮掩,掩飾道:“老太太關懷我呢。”
雪雁見狀,忙上來低聲道:“太太,腰若是算了,我給您敷一個鹽包?”
黛玉應了,便側身使她將鹽包按在腰側。
劉三家的又道:“老太太來人還說今年似乎早先薛家來了金陵,也送了一份年禮過去。請您過目禮單。”
“薛家來了金陵?”黛玉奇道,“不是說薛姐姐當年嫁了京城裏的一戶人家——叫、叫趙文誠的?”
“是這個,當時還是我送的禮,清楚得很。”劉三家的忙道,“記得比咱們老爺大那麼幾歲,是一個從六品的小官兒,不是正經科舉考上來的,原是監生。家裏倒是有一個道台的叔叔,先時聽說是死了未婚妻才不曾娶妻,正碰上了薛姑娘。”
她想了想,又掐着手指頭算了算,笑道:“跟咱們老爺是同年進的呢!這回聽說是到金陵的一個府裏頭做的知府,不是要缺兒,卻是個下府。但這個年歲能做到正五品上已經是很能耐的了。”
“也是天祥三年入的仕?”黛玉點頭道,“自然比不得哥哥這樣的,可也算是很好了。”
“嗐!太太說的這話——您滿朝裏頭瞧瞧,哪一個能跟咱們老爺比年輕有為的?”劉三家的臉上笑意不淺,忙着吹起王瑒來。
不過這話倒是無可指摘——王瑒如今二十九歲,過了年才至而立,便已經在從一品的封疆大吏位子上坐了六年,六年來兩江三省人眼可見地富起來,百姓也知禮,朝廷國庫充盈,都知道是兩江這裏出了大力氣。
眼瞧着這一任做過了,回去便不是閣老也是六部尚書的前程,各處官員都巴結得很。
雪雁聽她愈說愈沒把門兒的起來,忙打斷道:“太太,薛家的姑娘——不是,如今是叫表姑奶奶,今日上門求見太太來了。”
“誰?”黛玉吃驚不小,忙追問道,“可是薛家姐姐?”
“正是呢。”雪雁忙從袖子裏掏出帖子來奉給黛玉,“適才有個嫂子遞來的,說是不知哪裏的親戚,我接了來看見是她,請太太瞧瞧可要見?”
黛玉瞄了一眼帖子上,見寫着趙文誠的字樣,便問道:“是只來了薛姐姐還是連着他一同來了?”
雪雁忙回道:“這個倒不曾問,不過只說了外頭見着一個婦人,想是沒來的?”
黛玉點點頭,道:“請進來我見一見罷,也是好些年不曾有消息了。”
劉三家的聞言忙道:“我去請去。”
雪雁便進內與黛玉重梳妝,換了身衣裳。
寶釵是帶着兩個小孩子來的,大的那一個瞧之不過是三四歲年紀,留着桃心兒頭,生的健壯,倒不怕生。見着黛玉了也肯乖乖地上前行禮,叫表舅母。
小的那個卻是個女孩兒,尚在學語之際,奶娘拉着行了禮,也含糊叫了聲表舅母。
“快起來。”黛玉忙叫雪雁扶着,又問寶釵道,“這可是姐姐的孩子?叫什麼名兒?有幾歲了?”
又叫雪雁帶着孩子出去頑。
寶釵在下首的一張椅子上含笑瞧着雪雁帶那小孩兒下去,聞言道:“是我的孩子,乳名含英,如今兩歲多了。”
她側頭看了看黛玉的身子,笑道:“妹妹如今也有月數了罷?”
“才兩歲多?”黛玉看了看含英的背影,贊了一聲養的好,這才又道:“是,快七個月了。”
她見奶娘還帶着那小丫頭立在一側,忙問道:“姐姐倒是多福——這是小女兒?”
寶釵面色不改,仍是笑着道:“家裏人丁還算是興旺——這是家中姨娘的女兒,名喚嬌瀅,還有兩個姑娘並一個小子年歲尚小,不能出來,在家裏叫他姨娘看着。”
黛玉神色複雜,看了看寶釵,又看了看那小姑娘,“薛姐姐家裏倒是興旺。”
寶釵側頭不語,只是叫奶娘帶着小丫頭下去了,“跟你含英哥哥頑去罷。”
見奶娘出去了,她才又道:“畢竟趙家是個大族,我嫁進趙家之前,文誠通房不少,家中老人做主收用了幾個。如今到了金陵,好歹也是知府,若是家裏沒幾個人,看着也不像話。我做主又叫哥哥買了幾個,平常伺候着盡夠了——自然比不得妹妹貴為郡主,又有夫君愛重。”
“姐姐這話聽着扎心。”黛玉六年來在女學裏頭,形形色色的人沒少見,聽了寶釵這話,自然不願平白受氣,忍不住出言諷刺,“什麼不像樣兒,又是什麼大族,倒是不見哥哥有什麼通房、姨娘,姐姐這話是說給我聽的?”
寶釵方才一句話說出去就有些後悔了,她心高氣傲慣了,這些年趙文誠也算得上是步步高升,平時底下的奶奶們不少奉承。
薛姨媽老了老了,又跟王家走動起來,藉著這個沒少往趙家送些牛夫人給的東西,有硬氣的娘家撐腰,公婆不敢似前幾年那般苛刻,寶釵日子過得更順心起來。
如今見了黛玉,方才在會客室里候着,來招待的媳婦聽見說是老爺、太太都沾着的親戚趕着巴結。
聽見黛玉如今既掌着女學,在大安上下都名聲雷動——這個不必說她心裏也有數——真正叫她心裏酸澀的,是那媳婦笑着說的一句話,“到如今不曾聽見老爺有什麼姨娘、通房的,外頭應酬都知道,咱們老爺別的都敞得開,唯獨這色上,是丁點兒不沾的。”
在趙家這五年,她自覺事事順心,即便趙文誠官兒愈發大了,後院裏頭姨娘、通房不少,也不以為意——哪個大家子的男人不是這樣兒的呢?
無論如何自己是正室嫡妻,別的都不相干,幾個庶子庶女能有什麼呢?
庶女不消說,婚嫁大事都把在自己手裏。庶子也不足為據,家產分不得多少米粒兒大的東西,縱使日後出息了,掙了誥命,也是封給嫡母,與自己生母無干。
可心裏到底是意難平罷?不然如今聽說黛玉如此,便也不會失態了。
她不過是一晃神兒的功夫便清醒過來,打點起精神笑道:“妹妹多心了,我原不過是羨慕。”
黛玉不答,只是抬着眼皮看她一眼——這些年來,她跟各色人等周旋,性子好了不少,若是早先,必定頂回去叫她下不來台。只是如今了,倒愈發沒這個興緻了。
有什麼意思呢?左不過像是勝利者的炫耀。然而自始至終,寶釵也從不曾能配得上是她的對手——早在賈府裏頭,哥哥身上,不曾自己對上,寶釵早就輸得一敗塗地了。
黛玉有些無聊,神色便淡淡的,只是問道:“薛姐姐來這裏可是有什麼事兒?你也瞧見了,如今我懷着身子,實在動不得多久。”
寶釵勉強笑了笑,“沒什麼事兒,不過是來了金陵,想着到底離得近所以才過來瞧瞧你。”
她說著站起來,微微一福身道:“妹妹身子不爽,好生休養才是。我就不打擾了。”
黛玉頷首,欠身道:“薛姐姐慢走。”
外頭有媳婦上來送寶釵出去。
黛玉倚着大迎枕出神,直到王瑒進來在她跟前兒一打響指,才唬了一跳,回過神來。
“哥哥!”黛玉嗔道,“怎麼還是這般愛作弄人!”
王瑒放鬆地靠在黛玉身側,歪着頭看她,“今日身子可好?”
他撫了撫黛玉的肚子,“我想是不大好罷——薛家的寶釵來了?”
黛玉合著眼笑道:“來了,倒也沒什麼不好的——當年我也曾約薛姐姐來的,不過薛家姑媽拒了就是了。不知薛姐姐知不知道這個,我想問的,後來又想着,若是不知道,只怕徒添煩惱,便也罷了。”
王瑒是知道這個的,不過他倒是知道的更清楚——黛玉當時是缺些能拿得出手的先生,他留神打聽了薛家,便知道是薛姨媽覺着這個拋頭露面的不好,又覺這個不能出頭,做主叫寶釵嫁了趙文誠。
只是這個他也不說與黛玉知道,怕黛玉抱憾——如今她孕中多思,經不得這些。
“今日我見着趙文誠了,”王瑒轉了話,“訥訥的,不善言辭——算是個老實人。”
“老實人?”黛玉嗤笑,“五年裏五個姑娘小子,才當了知府,院裏幾個通房姨娘了?”
“你管他院裏幾個姨娘呢!”王瑒翻身摟住黛玉,低聲笑道:“我問問孩子,他父親是個老實人不是?”
黛玉臉上大紅,“你還老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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啦啦啦,完結啦~番外到此結束!
平昌的番外我寫了幾版,不太滿意,覺得不能寫出來女皇的那種感覺,所以不好意思放上來在V文裏面。
之後寫的好的話,回放在元春番外,免費給大家看,不然自己覺得對不起可愛的讀者們~
之後會寫《當武皇穿成達西妹妹》
但是我這種人……老愛考據,追求真實……
所以要準備資料,比如確定年代,確定當時貴族、平民介乎於兩者之間的中產的生活狀況,會花比較大的時間,另外還有貨幣價值什麼的,而且作者忙着考研,過幾個月準備好了就會開始寫的!要對每一個看我文的小可愛負責~愛你們~
另外,今天評論都發紅包包,慶祝完結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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