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2 章
黛玉和平昌不曾令皇貴太妃失望,從皇貴太妃出手造勢起,到如今又是一個三年,女學裏的學生出了三批,既有貧苦人家學了來到鋪子裏做事的,也有家境尚還過得去又努力上進一舉進了內宮做女官的。
宮內的女官今年又放了一批出來,去年女學學生補進去不少,今年便有些人數不足——宮內女官年滿二十五有意向出宮的,每年中秋前後便放出來一批,女學學生也沒多到能完全吞了這個大餡兒餅。
且都獨佔了三年了,也該知足了。故此皇貴太妃頒懿旨額外開恩允准官宦人家的姑娘們考校過後也能進宮——算是給那些老臣們一個面子。只是又另下令在全國範圍內遴選女官,叫人有些摸不着頭腦。
這六七年來,正和帝和皇貴太妃、平昌前朝後宮雙管齊下,眼瞧着朝中世家勢頹,正和帝便忖着要松一松——朝中不能一直全力扶持寒門,縱容一方勢大,總是大棒也要不得。
雖如此說,京中世宦人家的女子們,可也是由前些年地位較高的女官主考——也是女學裏出來的,就在京城參試。
另各在金陵、京城設兩個考場,仿照科舉三年一制,規模浩大,除賤籍者其餘良家出身的女子均可參選——照王瑒看來,這便是平昌預備辦女子科舉的雛形。
但這個不能操之過急,只是個預告,說的是三年後才舉辦,也給眾人一個緩衝的時間。
這話傳出來官宦人家也罷了,平民百姓家就心潮澎湃的——能進宮伺候貴人甚或是兩位聖人可是想都不敢想的榮耀,更何況進宮的女官回來了還能有頗豐厚的俸祿領,百利無一害的好事兒,何樂而不為呢?
一時全國各地女學遍地開花,只是也出了不少打着這個名頭拐騙姑娘的。正和帝便下旨道,體諒子民,令平昌掌管此事,從宮內放出去的女官中揀選,往各地作為女學教諭教管諸多想要進宮的女子。
此事一出來時反對的不少,有的朝臣言辭激烈。
“從陛下着意新創科舉,培育寒門子弟,每年朝廷下撥到士子身上的錢財便佔了國庫稅收中的一大半,較之先皇在時尤為突出。”
“但陛下此事能說是為朝廷社稷着想,臣等不敢有妄言。可這女學於家國何益?縱使教出來了也不過是充實□□,本不必如此大費周章——照舊例從官宦人家中擇選,所費甚少。”
這話其實就是對正和帝大肆培養寒門子弟有些怨言,藉著這個話出來發揮。
正和帝一時靜默,便有些心裏不平的朝臣也出來附議。
“為朝廷培養士子,從鄉野小縣到省府、京城各級,其生活用度都是朝廷撥錢。縣鄉的教諭至太學的學官,俸祿又是一大筆支出。陛下又聽信後宮之言,在大安上下開辦女學,似是有不少平民稱讚,可若是真依照長公主所言——臣敢問陛下,花費從何而出?”
這話幾乎是指着鼻子在罵正和帝偏聽偏信,好大喜功了。
正和帝高高地坐在御座之上,又有冕旒遮擋,看不出臉上神色。
朝中諸臣都是寂靜無聲。
還是戶部尚書褚文運淡淡笑了,“這位年兄倒是憂國憂民,只是不知你是從哪裏來的消息,如今所費較之仁祖年間更多?”
“若不是如今我是戶部尚書,倒是叫你哄了——乍一聽倒像是憂國憂民的,實則不過是個信口開河的。”
褚文運出班拱手,恭敬回稟道:“陛下,戶部年年查賬,自陛下登基六年以來,清貪腐、查壞賬、收欠款,年年國庫盈餘。且六年報災害的地方比往年更少,加上與韃靼等部簽了條約,開設榷場,來往貿易所得巨大,俱進了國庫。”
“如今國庫每年最大的支出的確是培養士子,但比之仁祖年間支出只少不多——蓋是因陛下清貪腐,肅查往年豪族大戶旁支遠親挂名吃空餉所得。”
“陛下,”褚文運從容一笑,朗聲道,“國庫豐盈,百姓安居,如今別說是一個女學,便是陛下要再開一個女科舉,國庫也是能拿得出銀子來的!”
正和帝爆發出一陣大笑,直笑得眼淚都出來了,笑得底下不少臣子心虛氣短。
“好一個楮昌之!”正和帝開口大讚褚文運。
褚文運忙拱手回不敢。
他跟王瑒是表親,家中妻子正是王瑒大舅家的表姐。別說自己家裏妻子喜愛黛玉,孩子親近表舅舅母,就是兩家裏一向的立場也叫他不能幹看着。
反對者叫褚文運頂的胸悶氣短,又不知如何反駁,只好閉口不言。
正和帝當朝便着內閣擬了旨意,就令平昌總管,柔嘉從旁協助,主管興建女學之事。
後來平昌黛玉兩人又商議了,分成南北兩撥,黛玉帶着三春坐鎮揚州的女學,平昌便帶了早先從宮中出來的女官們從京城另起一攤。
黛玉回去同王瑒說了,王瑒便知道這是平昌有意要到京城培養自己的親信了。
“其實揚州這裏有三妹妹坐鎮也差不離,我是想着同公主一道兒往京城去的。”
兩人難得有這麼個悠閑的下午,王瑒便同黛玉歪在園中亭子裏的榻上小憩。
聞言,王瑒動了動身子,悶悶道:“也是可以,左不過再有小半年我也要回京——兩江總督做了兩任,再不換該有御史叨咕了。”
黛玉悄悄在他的肩窩裏眯着眼蹭了蹭,懶洋洋道:“哥哥捨得半年不見我?”
“嘶——”王瑒倒抽一口涼氣,看着窩在自己懷裏的黛玉,笑道,“小丫頭長進了!”
黛玉不理他這茬兒,閉眼接着道:“我本是想去的。可這程子又受不得奔波,只好罷了。”
“受不得奔波?”王瑒一愣,沉吟道:“若說是這個——”
他忍着肉痛勉強道:“叫張瑛跟着,我再派穩當的大船,你們走水路慢慢地過去,沿途還能探一探周遭兒的民情,想想該怎麼開辦。左右這個是個長遠的事兒,不急於一時。”
黛玉霍地睜眼,含笑道:“哥哥真捨得?那我就跟着公主去了?”
這回輪到王瑒閉眼了,他忍痛揮手,“捨得捨得,不過是半年罷了。”
卻聽黛玉笑了起來,一壁笑得止不住,一壁還錘他的肩,“哥哥這模樣實在是笑人得緊!”
王瑒一把攥着她的手,微怒道:“你不體諒體諒我這個獨守空房的也就罷了,怎麼還取笑起來!”
黛玉忙伸手在他頭上輕拍,“乖,哥哥聽話。”
王瑒目瞪口呆。
黛玉笑得止住了,才又道:“鬧著玩兒呢,我也捨不得哥哥。”
王瑒這才滿意,正想摟着黛玉再歪一會子,就聽她又道:“再說了,揚州這裏也不是能離得了人的,還要擴建,再從總督府里分出去。過後金陵也要開設女學,總要有一個攬總兒的。三妹妹雖然能幹,到底只是宮內女官的名號,說出去是個女尚書,名頭好聽。可真辦起事兒來不見得有人肯給面子。還是要我來,既有爵位,吃得開,再一個,哥哥現坐着兩江總督的位子,誰還能不給三分顏面?”
王瑒先還驕傲黛玉如此透徹,愈聽就愈覺得心裏不是滋味兒,忍不住小聲道:“我怎麼覺得中了圈套似的!”
黛玉撲哧一聲又笑起來,索性往他懷裏使勁兒靠了靠。王瑒一陣心旌神搖,腦子裏什麼也忘了,忍不住翻身在黛玉唇上親了一口。
黛玉忙往外推了推他,嗔道:“哥哥,不是說了,我這陣子受不得奔波?”
“這也算奔波?”王瑒傻眼了。
“怎麼不算!”黛玉說著自己紅了臉,悄聲道,“不成呢——我近三月不曾有月信了。”
王瑒其實也不曾真想在這裏做什麼——知道黛玉臉皮兒薄,只是黛玉忙他也忙,兩人已經有一陣子不曾同房了。
他就有些心不在焉的,先聽着不過是略點了點頭,“是,我知道了——”
話戛然而止,王瑒猛地一抬頭,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忙又低頭急切地問道:“玉兒,適才你說、說甚麼來着?”
黛玉狡黠地眨眨眼,無辜道:“不曾說什麼呢,哥哥聽見我說甚麼了?”
王瑒低落地噢了一聲,緊接着就出聲反駁,“不是!你分明說了,你說你——”
他忙收住了話,期盼地看着黛玉,期期艾艾地問道:“是真的?我沒聽岔罷?”
平常都是王瑒逗黛玉的,直把人逗得面紅耳赤了才罷,如今可叫黛玉逮着機會回逗一把了。
黛玉見他傻傻的,有些欣喜又有些好笑,也不忍心再逗他了,便點頭應下,“真的,叫張姐姐來看了,已經有三個月了。”
王瑒樂得從榻上一躍而起,踩着亭子的欄杆跳到院子裏頭朝天喊了好幾聲,直把外頭守着的婆子們驚得進來問是何事才止住了。
黛玉忙起身揮退了婆子們,“無事,老爺高興罷了。”
婆子們這才退出去了。
王瑒忙又回身上來扶着黛玉,懇切道:“小心些——我聽人說頭幾個月最是難熬,不穩當。我多請幾個大夫家來,預備着給你調養調養。”
“罷了,有張姐姐便足夠了,再多了也是無用。不過是多給幾個滋補的方子叫照着抓。”黛玉順着王瑒的手勁兒在榻上坐了,“請些大夫隔十天半月的來把一回脈,以防張姐姐疏漏便好了。”
王瑒自然沒有不答應的,又說寫信回給牛夫人、賈敏知曉,他笑道:“不知岳母、母親高興成什麼樣兒,這幾年她們明裡暗裏的沒少催促。”
黛玉聽了也忍不住笑,“還說呢!咱們遠在揚州,母親不得過來,六年不見着個信兒,豈有不急的?”
“是是是!家裏老太太還當我是叫揚州這煙花之地迷了眼,老太爺還派了不少的人來打聽,叫我又好氣又好笑。”
黛玉想起這些來,也是忍不住笑了。
兩人閑話半晌,王瑒想起她的差事來,便正色道:“妹妹,我知道女學裏的事兒,你一向是親力親為的,不肯假手他人。只是如今不行了——我自然不是叫你就在家中休養便不出去了,只是多多少少的分一些出去給三妹妹她們幾個。金陵那裏估摸着還要個把月才能有消息,揚州女學已經發展起來了,並沒有格外大事。你攬總兒就是了,也放開叫她們歷練歷練。”
黛玉點頭道:“我正是這麼想的——忙了這些年乍一鬆手只怕也不習慣,反倒難受。不如慢慢少做一些,在大事上把着方向不差也就是了。”
“就是這樣。”王瑒笑道,“你看這兩江三省的何其大?若是真叫我自己一樣一樣的來,只怕累死了也干不完差事——這就是幕僚的用處了。你雖沒有幕僚,可三妹妹她們都是一樣能用的。”
這話說的黛玉心坎兒上了,早些年有平昌在,又有宮中的女官,再者女學規模也不大,黛玉事事親力親為。
如今平昌就要回去,偏女學開辦得大起來,更是事務繁忙,黛玉還事事親力親為的就有些力不從心了。
縱使不懷孕,她也有意放手,預備着先將探春培養起來,日後等全國上下的女學開辦起來,好放出去獨當一面——迎春這兩年雖見識多了,歷練出來不少,可仍是有些懦弱,教書也還罷了,畢竟學生們不敢鬧什麼事情出來,若是真要上去管着什麼卻是不行的。惜春倒是還好,性子也剛硬,但不免太剛硬了,不會迂迴之術,若是要出去跟人你來我往的應酬,只怕是不行。
過後幾日,便叫了探春來,黛玉悉心教着,自己便慢慢放開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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