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1 章
王瑒昨日同黛玉至牛夫人處請安回來獨自在書房內枯坐至深夜才合衣睡了,第二日便起不大來,等着外間紫鵑連聲叫起才迷糊着睜眼。
“幾時了?”
“大爺還問是什麼時候呢!”紫鵑聽見裏頭王瑒起來了,忙進來又揮手叫小丫頭端水伺候他洗漱,“可是不早了,老爺方才從宮裏回來,還從太太那裏問起您來,叫您起來了到書房裏去。”
王瑒聽見這話才是真清醒了,忙從床上一躍而起,扯過小丫頭手中的帕子來自己擦臉,口裏含混問道:“老爺什麼時辰回來的?你們奶奶是過去請了安了不成?”
紫鵑瞅着空忙遞上盛着雞舌香的疊翠小盒子,“老爺今兒侵晨回來的,我聽見外頭車馬響了——奶奶從太太處請了安已經回來了,就在屋子裏看書呢,過會子還會着太太往議事廳那裏整治家事。”
王瑒含着雞舌香嚼了,立時叫那股子衝勁兒頂的鼻子發酸,他點頭算是回應,又從穿衣鏡裏頭照了照見衣着整齊,忙抬腿便往王子騰的書房過去,“你告訴你奶奶去,今兒早飯我不吃了!”
紫鵑忙答應,想起來又追着出去喊道:“大爺,在外書房!”
王瑒遙遙地擺了擺手算是知道了,腳下也不停,順着夾道就奔王子騰的書房去了。
王子騰是今日清晨才從內閣回來的——正和帝體諒他們這些老臣,讓也回去歇一日的,昨夜又特意召見,暗自提了提賈敬之事,言外之意是賈敬死的不明,只怕不是正經去的。
他昨夜也是一宿不曾睡好,翻來覆去儘是想這個,今日趕着回來了見過牛夫人便往外書房來,又着人叫王瑒——不想父子兩人昨夜一齊失了眠,王瑒那裏還未起來,如此便耽擱了一段兒。
王瑒也不等外頭小廝傳報,自己便徑直跑進了王子騰書房內室——王子騰這時候也有些心緒不寧的,正拿着一本書亂翻,實則一個字兒也沒看進去。
見王瑒急匆匆跑進來,還不等細想,他先就呵斥道:“這樣毛毛躁躁地跑進來,仔細你又摔了!”
過後才想起王瑒如今二十幾歲的人,四品的官兒了,是該給孩子留着面子,他假意咳一聲,自己掩飾道:“知道你心急,也不急着這一時。遲那麼一時半會兒的也無礙。”
王瑒抹了一把頭上的汗,笑着道:“知道父親着意,我這也是怕您等得急了。”
王子騰瞪了他一眼,卻不曾再說甚麼,只是出去了叫外頭人守住了門。
王瑒親手與他先斟了杯茶,瞧着屋內無人索性自己把香爐點着了,拿那描金彩繪的小夾子往裏頭一片兒片兒地扔冰片。
“你愈發學的這些文人習氣了,附庸風雅,裝腔作勢。”王子騰瞥了他一眼,不滿道,“你爹一個八尺的壯漢在這裏,你倒是跟那伶仃的小東西對上眼兒了。”
王瑒笑着丟了自己手中的夾子,調侃道:“我彷彿記得父親是七尺九寸?”
王子騰圓瞪虎目,作勢抬手要捶他。王瑒忙仰頭往後躲,口內還笑道:“文人習氣也不凈是附庸風雅,今日父親房中這冰片兒就有意思的緊——冰片又是龍腦香裏頭一種,如今父親回來這般着急,又不知作何是好的模樣,不就是拿不準‘龍腦想’?急着叫我過來問問聖人到底是怎麼想的?”
王子騰叫他說得老臉一紅,強自一把奪過他手中的香匣,一股腦兒全填在了裏頭,怒道:“知道你還這裏跟你爹打什麼官腔!”
“你也算是跟聖上相識多年,見的也多。”王子騰想着到底是親生的小子,自己先軟下來,嘆道,“早年仁祖多疑,聖人有意避諱跟外臣結交,是以我竟連他脾氣秉性一概不知。這時候出了關係咱家存亡的大事,怎叫我心裏不着急?”
王瑒原還有些遺憾地瞧着香爐內叫猛然壓滅了的香,聽見王子騰這話說的如此軟乎,先不好意思起來,不敢再逗自己父親,便忙道:“父親竟是多想了——聖人雖城府頗深,可有一點是好的,用人不疑。這點子便比那一位強出多少去!”
“如今跟父親經意提了便是個暗示,好叫咱們有個防備。”王瑒又拿起小夾子一點點將裏頭的冰片取出來,連聲安撫王子騰,“不過倒是還有一層……”
王子騰已經將這話聽進去,此時便笑道:“知道了,我叫你太太預備好了就是。”
他揚了揚眉得意道:“手裏頭供詞、另有些當年賈府送來醫治你的大夫,咬死了是受賈王氏指使。由不得她反口!”
王瑒不由笑了,贊道:“太太好手段!”
他也不問是否都是真的——這麼些年過去了,若不是那日偶然得了一個肚兜兒還不能知道背後有人暗害,這時候出手豈能有如此證據?即便是真就那大夫不懷好心,也早叫人掃乾淨了後手——至於牛夫人是如何經辦,這些他不願多問,唯有自己都將這個當做是真的了,事兒才真能成了真。
兩人默契略過這段不談,單說起王瑒昨日在賈府裏頭叫賈母步步緊逼着薦寶玉為挽郎的事兒來,王子騰聽得口張了半晌合不攏,回過神來便是驚怒交加,連聲道:“好毒婦!好毒婦!”
“此事若是答應,我王家豈有不叫她們拖下水的!”
正和帝明知榮府摻和到這裏頭,鼓足了勁兒要拿一個大頭出來警示諸人,賈府眼見不好想出來這樣一個法子也是毒辣!
“卻不愧是能從老國公夫人手裏討得出路,八面逢源的人物兒!”王子騰何等的肚量?便心胸狹窄些,這些年紛紛鬱郁過來的,一路艱難爬到內閣閣老的位子上,又在皇帝不待見、敵手虎視眈眈的情形下坐穩了,不過是激動一會子便自己冷靜下來,不怒反笑,“倒是我低估了他們的臉皮。這時候拖你下水,聖人即便是看在宮裏皇貴太妃的面子上也不能動手,又叫他膈應好一陣子,賈家倒是能苟延殘喘下來。”
王瑒不答,只是撥弄着手裏的冰片兒,似是而非地說幾句話,“十月入秋時候不短了,父親書房裏頭怎麼還用的龍腦香?先皇停靈四十九日,送入皇陵后諸位閣老方得歇息,不想回來了一日半日的就病倒了。”
如今還不到十月,聽見王瑒這樣說王子騰不由愣怔了下子,就見王瑒又笑道:“父親遭人暗算,咱家一向粗獷慣了,不曾想到這點子小小的香料裏頭摻了什麼沖的涼的還能害人的,一時不慎着了道兒。”
“賈敬素愛焚香,道觀中多用龍腦……”王子騰緩緩接口。
“正是這個,父親快七十歲的人了,那裏經得住一絲半點兒的寒涼?少不得就中了計。”王瑒一派輕鬆,“太太操持家事不得有空,畢竟年紀也有了,特意令姨娘們過來守着。不想玉兒至孝,聞言不敢放心,過來隔窗請安才知有此事。”
王子騰眼中閃過一絲狠辣,冷笑道:“這麼些年見人陰私手段使了不少,不想臨了了老子自己着了道兒!”
王瑒見他說的如此明白,便拊掌笑贊:“正是這句話了!”
兩人在書房密談,過午王瑒才送王子騰至牛夫人處一同用飯,自己便回去陪黛玉。
黛玉早早回來歇着,王瑒見着她便笑,“我還道要等一等妹妹,不想妹妹那裏這樣快,已經過來了。”
“今日來了些不速之客,瞧的我心口兒泛堵。太太也不安生,索性便都先回來了。”
黛玉伸手請王瑒在炕東邊兒坐,誰知王瑒卻不肯那樣老實,笑嘻嘻地挨到黛玉身側擠擠蹭蹭的。
“同我說說是哪一個叫你泛堵了?回頭攆他們出去。”
“不是咱家哪一個,倒是賈府來的人。”
王瑒聽着臉色沉下來,譏諷道:“我不曾動手找他們麻煩,倒是自己上門兒來威逼不成?”
“也算不得是威逼。”黛玉回頭看他,又嘆道,“哥哥昨日怎麼不說老太太逼着你要替寶玉謀挽郎的事兒?”
王瑒一怔,旋即又鬆懈下來,嗤笑道:“我當是什麼——卻是這個!”
“他們平素明裡暗裏討好處的還少了?早年給賈存周討官兒,落後又給寶玉找出路,前前後後沒有十回也有八回了。不過這次格外顯眼了些——妹妹其實不必當回事,自要我不答應,也不過就是噁心那一下子罷了。”
“話不是這麼說的。”黛玉娥眉輕蹙,嘆道,“今日那人來了,名為道歉賠罪,實則話里話外說的都還是要哥哥幫襯這個,又賣起慘來,直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說甚麼敬大爺去了,臨終前還念着先皇,叫寶玉能送先皇一程也是了了敬大爺的心愿。”
“賈敬想得什麼先皇——怕不是他賈家肚子裏沒生出來的那位‘先皇’!”王瑒只覺要忍不住仰天大笑了——賈敬念着先皇?笑話,可笑至極!
黛玉早先還小,加之當時又在牛府,金老夫人有意瞞着不許她知道這些齷齪事情,聽見這話不免奇怪,忙追問是何意。
王瑒想着賈府將傾,遲早黛玉要知道索性一股腦兒說了,從秦氏是如何的身份,敗露之後仁祖是如何微微露意賈府便上趕着自己勒死了秦氏,到賈敬賈珍賈蓉祖孫三人上烝下報,足足說了多半盞茶時辰才算完。
直將黛玉聽得目瞪口呆,連聲叫造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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