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 外
“夫人,老爺他,他……”
魏思謹看着眼前的丫鬟,磕磕絆絆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哪裏還不明白。
“咳咳……罷了……”魏思謹拿帕子捂住嘴,再放下時,帕子上已經沾滿了血跡。
那丫鬟見這情形,頓時急了眼,道:“夫人,奴婢這就去找老爺,一定將他請過來,您的嫁妝都被他花的差不多了,難道還要不給您治病嗎?”
魏思謹凄慘一笑。
那丫鬟步履匆匆的離開了,一個時辰後方才回來,兩邊臉頰全都高腫着,一雙眼睛紅紅的。
“無事,這就是我的命了。”魏思謹說著,更顯虛弱。
丫鬟聽了這話,也顧不得臉上的疼痛,立時道:“奴婢這就去尋二小姐!”
魏思謹見她這般,心下到底鬆了一口氣,只是病體沉痾,便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等到她再度醒來,她的床前坐了一個容貌與自己一般無二的年輕女子,女子身形瘦弱,但氣色甚好。
魏思謹見此,神情一暗,明明閨中時妹妹的身體比較差,沒想到如今倒是自己變成了病秧子。
“姐姐醒了?”女子聲音輕柔,哪怕嫁了人依舊帶着三分不諳世事。
“家中醜事,讓妹妹見笑了。”魏思謹說著就要起身。
“姐姐病着,快躺好。”魏思諾臉上滿是氣憤,道:“那安雲也太過分了,姐姐尚在病重,他便容忍小妾來氣你!”
魏思謹神色一暗,道:“是姐姐無用,壓不住人。”
“這跟姐姐何干,明明是安雲糊塗,寵妾滅妻!”魏思諾很是生氣。
魏思謹微微低頭,開口道:“父親不願意出仕,他在朝中過得也艱難……”
“姐姐何必替他辯解,父親對他悉心教導,眼見父親不願意出仕,他便換了臉色,這種狼心狗肺之徒姐姐何必再護着他,我非得讓秦姐姐好好治治他!”
魏思謹眼中閃過一道暗光,她自閨中時便於秦昕然不睦,而魏思諾卻與她相交莫逆,只是人與人的命運相差卻十分巨大。
魏思謹思緒漂浮着,想到當年秦昕然選秀入宮,伺候年過不惑的皇帝,雖大家面上都恭賀秦家出了一位皇妃,但都知道皇帝並不好女色,私底下都道秦昕然一輩子已經能望到頭了。
但誰也沒想到,秦昕然出於憐憫收養了一位皇子,又在宮變之時,帶着那位皇子躲於枯井中逃過一劫,竟然否極泰來,那位皇子登基,秦昕然被奉為太后,新帝事母至孝,秦昕然又不是個干涉朝政之人,因此她的日子過得極為順心。
而魏思謹作為魏嵐長女,下嫁給魏嵐的徒弟安雲,安雲素有才子之稱,旁人只道郎才女貌,卻不知此人也是個中山狼,眼見魏嵐於自己無用,安雲便陡然變了臉色,魏思謹的日子也過得凄慘了起來。
魏思諾嫁的也不如何,夫君是個懦弱無能的家族次子,但婆婆卻是個極為精明之人,因着秦昕然這一層關係,她婆婆待魏思諾極好,因而日子過得也算如意。
魏思謹只覺得,閨閣姐妹中嫁的最差的恐怕是自己了,夫婿雖高中,但只是坐着小官,耗盡了自己的嫁妝補貼,卻換來狼心狗肺的回報,魏思謹恨安雲薄涼算計,恨魏嵐識人不清,她恨所有人。
魏思諾上門震懾,安雲不過收斂了兩日,便故態復萌。
“天底下怎麼會有你這樣刻薄的婦人,芊芊那麼善良,你卻忍心讓她在冰冷的地上下跪,你怎麼這麼惡毒!”
安雲怒罵著,一把砸了魏思謹的葯碗。
魏思謹抬頭看着安雲,這個她曾經以為的良人,沙啞着嗓子開口道:“隨你怎麼想,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你真是蛇蠍心腸,芊芊身子那麼弱,你竟然也捨得那樣折騰她!我真後悔,怎麼娶了你這麼惡毒的女人!”
安雲說完,便直接摔門而去。
“夫人,您為什麼不解釋啊,芊姨娘都沒來過這院子裏……”丫鬟哭着說道。
魏思謹看着自己這個唯一的丫鬟,拿出二十兩銀子來,說道:“你幫我辦一件事,辦完之後我便放你出府。”
三日後,魏思謹派人去請了安雲和芊芊一同過來,只道是設宴賠罪。
“你在這菜里下了什麼?”安雲腹部一陣絞痛,不敢置信的看着魏思謹。
魏思謹輕輕的笑了笑,說道:“夫君喜愛這道八寶鴨,芊姨娘愛極了這道油燜春筍,而我,最喜歡這道鵝掌了。”
魏思謹說完,夾了一筷子鵝掌,細細的咀嚼,不多時,一道血線從她嘴角劃下。
等魏思謹再度醒來,映入眼帘是頭頂熟悉又陌生的帳頂。
她有些疑惑,自己不是死了嗎,與安雲和芊芊一起,吃了毒藥死了,怎麼還能活着。
魏思謹早就不想活了,只是她臨死也要拖着兩個墊背的,她知道安雲早就盼着自己死了,好能迎娶上峰的女兒,但魏思謹就是憋着一口氣不如他的意。
“謹兒,你終於醒了。”孫夫人眼中滿是關切。
魏思謹滿目疑惑,她母親在兩年前生病過世,如今怎麼還好生生的待在眼前。
“謹兒?”孫夫人有些疑惑的問道。
“娘。”魏思謹說完,眼淚便落了下來。
花了三天時間,魏思謹方才消化掉自己重生之事,她心中滿是慶幸,真好,如今父親還未收下安云為徒,自己還有機會挽救。
魏思謹想要避免上輩子的悲劇,略施小計讓魏嵐看清楚了安雲的真面目,接着又一番表現,被身為尚書的爺爺看重。
上輩子魏思諾對她照顧有加,但她卻沒有半點感激,只當魏思諾是有意在自己面前炫耀。
人心慾壑難填,她想要的越來越多,一開始她只是想要避免嫁給安雲,而後便想着嫁個好夫婿,最後她想着,有哪個位置比天子之母更好呢?
上輩子秦昕然的經歷,讓魏思謹產生了一種錯覺,好似成為太后也並非什麼難事。
魏思謹按照步驟一點一點推進自己的計劃,她刻意挑撥魏思諾與孫夫人的母女關係,收買魏思諾的丫頭,更換了魏思諾一直服用的人蔘養榮丸,下了葯的人蔘養榮丸會讓魏思諾在兩年時間裏慢慢虛弱至死,如此不漏痕迹又能讓自己趕上選秀。
皇家素來忌諱雙生之事,因而選秀也跟雙胞胎沒什麼關係,只有魏思諾死了,魏思謹才有機會參加選秀,殺害自己的同胞妹妹,她並沒有半分愧疚,反而在看着妹妹一點點虛弱下去,她獲得了一種奇異的快感。
是什麼時候計劃開始出了差錯呢?
是那場被拐事件。
上輩子秦昕然入宮前那段被拐的經歷,秦家對外瞞的死死的,但魏思謹卻知道,只因上輩子魏致遠也是意外被拐的一個,這輩子被拐之事照樣發生了,只是上輩子是秦昕然自救,這輩子卻多了一個變數。
這個變數名叫羅恆。
魏思謹一開始以為這只是意外,她照舊執行着自己的計劃,派人大肆傳揚秦昕然被拐之事,徹底絕了秦昕然入宮之路。
只是魏思謹沒想到,羅恆這個上輩子她從未聽說過的人,頂替了安雲的位置,魏嵐收下羅恆為弟子,悉心教導,依舊要下嫁女兒。
魏思謹如何肯,她一番推脫,出嫁人選便換成了魏思諾。
她以為羅恆跟安雲是一類人,但沒想到運氣不好的人,只有她自己一個,羅恆對魏思諾十分上心,但魏思謹卻見不得這份上心,她沒有得到過真心相待,憑什麼魏思諾能得到。
就在羅恆會試之事,魏思謹給魏思諾加大藥量,魏思諾病情告急,魏思謹想要看看羅恆究竟怎麼選,是選會試,還是未婚妻?
魏思謹沒想到,會試這樣關鍵之時,羅恆竟然不改初心,上門探望,並且自他探望之後,魏思諾竟然起死回生,病情大好。
魏思謹如何能忍?同樣是下嫁寒門,自己上輩子被安雲棄若敝屣,而魏思諾卻被人如珠似寶一般對待。
當夜,魏思謹親手給妹妹喂下劇毒。
魏思謹沒想到自己的一時衝動,竟惹來羅恆和秦昕然窮追猛打的調查,她花費了好大一番力氣才將尾巴擦乾淨。
只是沒想到,這兩個人卻陰差陽錯湊成了一對。
再然後,她便使了計策入宮,順利收養皇子,一切都在循着上輩子秦昕然的軌跡行進。
只是羅恆改變的事情太多了。
她聽着羅恆入職陵南,聽着羅恆不納二色,心裏羨慕之餘,又隱隱覺得這只是一時風光,唯有做太后,才是萬事無憂。
上輩子宮變發起者是二皇子,這輩子因着羅恆這個變數,原本應該死在京城外的三皇子僥倖活了下來,最終在宮變中大有作為。
二皇子沒有三皇子狠,上輩子二皇子祭祀兵變之後,便匆匆進宮登基,根本未曾在宮中細細查找,二皇子得意忘形之時,被方淮一刀捅穿。
方淮的皇位還未坐穩,秦昕然便帶着小皇子找到一幫擁護的老臣,將皇位給奪了回來,而後與異族拉扯了十年,方才徹底穩定政權。
魏思謹身在後宅,只看得見秦昕然做太后的風光,卻根本不知道秦昕然替新帝周旋耗費的那些心力。
而這輩子,三皇子不得父愛,因而仇恨所有皇子,他掘地三尺也要將所有除他意外的皇子殺死,這樣徹底絕了魏思謹的計劃。
老臣們無可擁立之人,成為一盤散沙,方淮竟然穩住了京師,而後又與羅恆會師,不僅大敗異族,甚至在幾年間一統天下。
方淮敬重魏嵐,也因着羅恆之故,他不願意因為傷害魏嵐跟羅恆鬧得生分,因而對待魏思謹也算禮遇,方淮原打算將魏思謹送回魏家,但魏思謹當太后的執念太深,自願侍奉新君,方淮帶着所有男人的劣根性,面對這樣一個美人,他笑納了。
一步錯,步步錯,魏思謹執念太深,錯信風道人,最後落得三尺白綾的下場。
她回想自己這一世,只覺得甚是可笑,她在家時殺害妹妹,入宮后殘害妃嬪,一輩子壞事做盡,到頭來依舊是一場空。
魏思謹知道自己犯下大錯活不成了,她也不管家族如何受自己拖累,臨了倒想起羅恆來,如今秦昕然雖然不是太后,但頂着超一品國公夫人的名號,夫婿敬重,有兒有女,依舊是全京城女性羨慕的對象。
魏思謹心中不禁升起一抹後悔來,若是當初自己沒有拒絕那場婚事,只怕如今受人羨慕的就是自己了。
魏思謹心中升起不忿,哪怕死她也要拉上一個墊背的,受審之時,她瘋狂攀扯,腦子意外的清醒,所有的細節全都想起來了,最終成功的將羅恆拉下了水。
長生不老,百病不侵,這兩樣足以讓所有人都瘋狂起來,魏思謹赴死之時,得知羅恆中毒時日無多的消息,不禁仰天大笑。
魏思謹心下想着,黃泉路上,有人陪着,不虧。
魏思謹再一次身死,這次死了之後靈魂漂浮在半空中,她如同無根之萍一般在京城四處飄蕩,她見到羅恆昏迷,見到羅家慌亂,她見到魏家被貶為庶民,在京郊的莊子裏凄慘度日,她母親不過一年便鬱鬱而終,她見到新帝登基,見到自己的兒子在冷宮裏備受欺負,那孩子最終死在一個寒冷的冬季。
魏思謹不知道自己漂浮了多少年,直到有一天,見到羅恆醒來,隔着重重的時光,他們夫妻二人依舊恩愛非常。
魏思謹見着羅恆再度位極人臣,卻在權勢滔天之時急流勇退。
也不知過了多少年,魏思謹眼前一黑,再度睜開眼睛,她正跪在冰冷的地面上。
一道簽令扔到她面前。
她抬起頭,雖然沒有人告訴她,但她卻知道眼前這人是誰。
判官。
“魏思謹,殺人十五,罪惡滔天,着打入鐵圍山,永世不得超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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