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修文)
六月初一就是進宮的日子了。天公作美,連續好幾天淅淅瀝瀝的下着雨,這日天氣終於放晴,天色透藍,雲朵像魚鱗一樣堆在天邊。王沅早早地起床,用過早飯後,沐浴更衣,之後就有下人來報,宮裏的派來接人的馬車已經在門外候着了。
采青看看漏斗,說:“咦,怎麼這麼早就過來了啊。”
王沅依舊是不慌不忙的,“別急,父親會讓人先安置他們的,你先去廚房裏看看棗泥糕與奶油小饅頭蒸好了沒,如果已經蒸好了,就放在盒子裏裝好,我們帶在路上吃,再給我泡一壺玫瑰花茶帶着。”
采青點點頭,心裏佩服自己小姐,都到了這個關頭,居然一點都看不出緊張來,頗有大將風度。
一切都收拾託大后,王沅前去拜別父親與兄嫂。王奉光眼淚縱橫,咽哽地說不出話來,王沅耐心地勸他,最後王奉光拍拍女兒手臂,道:“入宮之後,須好好保重,每餐多吃點飯。”
王沅內心酸澀,道:“您也要多吃飯,長命百歲。”
輪到王舜與韋氏,因為之前發生的事情,王舜有些尷尬,簡單地說了一句,“多多珍重。”韋氏則化身為貼心的嫂子,絮絮叨叨地說了很多關切人的話。王沅往日覺得韋氏面目可憎,可是此刻要離開這個住了十九年的地方,感慨無限,連韋氏也變的可親起來,她耐心地聽韋氏說完,回道:“多謝嫂子關心。”
二哥王駿臉上不帶一絲笑意,板着面孔不說話,王沅叫了一聲“二哥”,他應了一聲,王沅眼望過去,他的眼裏似乎有淚花閃動,很快他把臉轉向一邊,瓮聲瓮氣地說:“好好照顧自己。”
唉,這個彆扭的二哥呀。
真真與延壽雖然小,但感受到屋裏瀰漫著離別的悲傷氣氛,哭泣起來,真真拉着王沅的衣角,延壽拖着她的裙子,嘴裏嚷道:“嗚嗚,姑姑不要走。”
王沅彎下腰,摸摸他們的臉頰,從手臂上擼下一隻碧玉釧放到真真手上,然後解下掛在衣角的玉佩,系在延壽的脖子上,道:“不要哭,你們要聽爹娘的話,好好讀書,日後還有相見的時候。”
宮裏來的小太監催着上車了,“王姑娘,請上車吧!”王駿扶着妹妹上了馬車,采青提着包裹也跟着上去了。
馬車走得是官道,但是仍然顛顛簸簸的。護送王沅的人一共有六人,四名侍衛,一名太監,與一名馬夫。一路急行,到了下午的時候就到了長安,然而並不是像王沅想的那樣直接入宮,而是先安置在長安驛館的一間小小的院子裏,裏面已經住了一名女子了,見到王沅進來,她笑着迎上來,“姐姐可是入宮的家人子?”
王沅笑着點頭,“正是。”
那女子自我介紹道:“我是長安人士,姓胡,家裏人都喚我端娘,今年十六歲了,請問姐姐貴姓、籍貫何處?”
王沅回道:“胡妹妹有禮了,我是長陵邑人士,單名一個沅字。”
“王姐姐有禮。”胡端娘福了福身,然後道:“我比姐姐早來半日,還有三名家人子今日應該也會抵達長安,我們才明日正式進宮。”
王沅的姐夫田跡在少府任職,把其他幾名家人子的情況給王沅提了提的,這個叫做胡端娘的女子看樣子應該是李湛在長安牢獄中的乳母胡氏之女了。
果然,到了傍晚時分,其他三人也陸陸續續地到了驛館。次日一大早,眾人就被喚起來,用過早飯,換乘宮裏御用的朱輪華蓋大馬車,五人所帶的侍女則乘坐另外一輛小馬車,向宮裏駛去。
五名家人子年紀相仿,很快就熟絡起來,王沅仔細打量其他幾人的外貌秉性,胡端娘身形嬌小卻不柔弱,巴掌大的臉上一雙大眼睛頗為靈動,五人之中只有她是長安人,她活靈活現地講起長安的風物,流行的衣着首飾,大家聽得津津有味。聲音最好聽的叫做衛婉,華陰人,尖尖的下巴,皮膚透白,長得非常瘦。圓臉龐,嬌憨可人的是來自弘農的林寶瑟。一路上都端正坐着,儀態完美的是公孫柔嘉。公孫柔嘉是御史大夫公孫敬的族親,五人之中她是出身最高的,衛婉與林寶瑟出身普通官吏之家,胡端娘則出身平民之家。
她們被安排住進了長信宮,主殿自然是不用肖想的,索性後殿極大,左右各三間屋子,足夠她們住了。王沅雖然與胡端娘最早相識,但胡端娘與林寶瑟卻是最合得來,幾句話下來,兩人就挽着胳膊,湊在一起說話。胡端娘動作很快,迅速讓侍女把包裹放進朝南向的第一間屋子裏,然後拉了林寶瑟,使了眼色,示意她選緊挨着的那間。衛婉則不聲不響地帶着侍女去了朝南的第三間屋子。
現在只剩下三間朝北向,曬不到陽光的屋子裏,王沅與公孫柔嘉說了幾句話,回頭就看見這三人已經把位置好的屋子佔據了去。她並不太在意,再看看公孫柔嘉,也是一臉平靜,兩人相視一笑。
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小小的屋子裏面該有的都有了,而且看的出已經有人打掃過了,乾乾淨淨的。雕梅蘭竹菊圖案的紅木架子床,已經鋪好了被褥,屋裏還有一張雞翅木的大案,案上放置一個青花瓷的水缸,裏面躺着幾朵睡蓮。采青把窗子推開透氣,道:“小姐,您怎麼就不能快點呢,這間屋子下午都照不到陽光。”
王沅坐在椅子上,倒了杯熱茶,道:“有什麼關係呢,反正只是暫住。”
下午一位姓潘的女史來了長信宮,潘女史年紀越四十歲,深深的法令紋讓她的面容顯得十分嚴肅,她不苟言笑,對眾家人子們說:“我是大長秋派來教導各位宮規禮儀的潘女官。”
林寶瑟笑嘻嘻地問:“潘女官,我們什麼時候能見到陛下,見過皇後娘娘啊?”
潘女史道:“諸位需要先學好宮廷禮儀,才能面見貴人,否則會衝撞了貴人。”
胡端娘撇撇嘴,附在林寶瑟耳朵邊上說了一句什麼,林寶瑟嘟嘴,小聲地嘀咕了一句,“這樣啊。”
潘女史盯了她二人一眼,眼神陰霾,胡端娘與林寶瑟嚇了一跳,不敢再吭聲了。
王沅等人住在長信宮後殿的左偏殿,於是教學地點就放在了右偏殿。潘女史是太宗晚年進宮的,在宮裏已有二十個年頭,熟知宮廷禮儀。她先從宮規開始講起,然後就是各種場合的該如何行禮,如何衣着打扮。
能夠選上家人子的都不是愚笨的人,王沅等人學起宮規禮儀來並不困難,短短半個月的時間,眾人都把宮規背的滾瓜爛熟,各項禮儀也能做到絲毫不差。
潘女史最後則是詳細解說了後宮妃嬪等級及現有嬪妃的基本情況。皇后與皇帝是結髮夫妻,不算在嬪妃品級之中,除此之外,嬪妃品級分為八個等次,三夫人、九嬪、二十七世婦、八十一御妻歸屬與哪一等次講的清清楚楚。
最後潘女史說:“陛下繼位三年,宮中有名分的嬪妃不多,昭陽殿的馮昭儀,蕙草殿張婕妤,興慶殿戎美人與梅寶林,屆時眾位去給皇后請安時便能一一見到了。”
教學完畢后,自然會有人來驗收教學成果。這日椒房殿的大長秋孟昭姬過來了長信殿,仔細查看眾位家人子的言談舉止,越看那眉頭越是皺得緊了。大長秋是皇後手下頭位女史,協助皇后處理宮務,權利極大,普通嬪妃見了還需要給她三份面子,對於無任何品級的家人子是可以直接處罰的。
孟昭姬欲要說出什麼來,被潘女史搶了先,道:“大長秋,不如你我一同去見皇後娘娘。”
潘女史資歷深,孟昭姬才進宮不滿三年,並不敢拿大,於是兩人去見了皇后。潘女史把家人子的教學情況說了一遍。孟昭姬道:“娘娘,恕臣多言,臣去看了,覺得不妥當,眾家人子中胡氏目光閃爍;衛氏舉止輕浮;林氏大大咧咧;王氏則有些漫不經心,唯有公孫氏一人好些。”
余蘊秀把目光放在潘女史身上,問道:“可真是如大長秋所說?”
潘女史不慌不忙地說:“回娘娘,依臣看來,只要言行舉止不錯了規矩就可以了。所謂一樣米養百樣人,又或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天性與不同,這些家人子也是一樣。如果每個人行為舉止一模一樣,如同一個模子裏出來的,陛下看了也不會歡喜。聽說大長秋家中也有姐妹數人,總有人性子沉靜,或者性子活潑開朗吧。”
潘女史心裏暗諷,皇帝是選嬪妃,自然是要白花齊放,難道要選出一個個一模一樣的木頭人么?若是按孟昭姬的標準,首先要改正的就是坐在上位的皇後娘娘了。孟昭姬為人方正,算得上是一個坦蕩蕩的人,但是潘女史極其不喜她,孟氏家族沽名釣譽,以孟昭姬為未婚夫守節為由向朝廷申請表彰,這一行為導致很多女子年紀輕輕,守寡一生,潘女史的一個侄女兒也是望門寡,就因為孟昭姬的事情,立志守節,以致耽誤了一生。
孟昭姬臉色通紅,道:“娘娘,臣不是這個意思。”
皇后替她們二人打圓場,道:“此事就到此為止吧,明日召眾位家人子覲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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