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器

殺器

季遙歌閉關了。

這關再不閉,她怕自己真要成為盤絲洞裏的女妖精。只是雖然她避進石室內,卻也知道自己不可能有三個月或者更加充足的時間來閉關,她必須速戰速決。

將《媚骨訣》的玉簡取出,她神識探入玉簡內——

眼前黑暗漸去,景象清明,是極為熟悉的地方,元還的“盤絲洞”。巨大的蛛網懸在半空,媚骨坐在蛛網之間,裙擺開了高叉,兩條修長的腿從網上垂落,在半空搖蕩,手裏拈着根老長的煙槍,目光穿透了她紅唇里吐出的煙霧,居高臨下地望着季遙歌。

看來,她今天是做了與自己長談的準備。

季遙歌如是想着。

不必季遙歌陳述遇到的問題,媚骨就已全盤了解:“怎樣,噎到的滋味不好受吧?”

“……”季遙歌覺得她笑得和元還一樣讓人討厭,但她還是得低頭承認,“不好受。”

“你太貪心了,這不是好事。”媚骨又朝她吐了一圈煙,迷濛的眼神帶着煙視媚行的嬌嫵。

“我承認。”季遙歌沒替自己的貪心辯解。機會太難得,她就像個貧瘠的人,突然發現一座寶藏,沒道理空手而歸。

“沒學走就先學跑,你活該。”媚骨冷眼。

“除了妙蓮咒,難道就沒有其他辦法能控制情緒?”季遙歌認下她的斥責,轉換成她更關心的話題。她不可能永遠只吸納比自己境界低的靈骨,就像她無法保證每次遇到的敵人都比自己境界低,哪怕沒有一勞永逸的法子,她也相信,至少該有合理控制情緒的辦法。

煙槍在媚骨手中轉了一圈,她從蛛網上跳下,唇中煙霧朝左右輕吐,煙霧裏忽然幻化出兩道人影。季遙歌眉梢輕挑,看到了蛇姬鉤陳與赤焰鳥。蛇姬與赤焰鳥一左一右依傍着媚骨,在煙霧裏若隱若現。

“妙蓮咒只是輔助,能讓你在吸納靈骨時保持冷靜,但並不能保證你完全不受影響。鉤陳、赤焰、姜角,這都是修鍊千年的妖獸,一千年的人世歷練只化死前那一點執念,其中所蘊含的是千年間由生到死的所有感情,有多少是你不曾體悟過的東西,又豈是你說控制就能控制的?”媚骨帶着兩妖的幻象踱向她,“你不能徹底感悟,就不能將其完全消融,他們就會永遠停留在你的魂海之中,你也許可以做到控制,利用,將他們天性化作你媚惑的一種武器,但你永遠沒辦法做到融匯貫通,將這些感情收放自如,更不可能將這些感情融入魂識,隨心所欲的化生為他人心中媚骨。”

季遙歌忽然想到無相劍宗的用劍奧義——那些高深卻常見的知識,他們常聽,卻也常忘,因為從來不曾明白過。媚骨的話,與無相劍宗的劍意,其實有着異曲同工之妙。

這就像是一柄劍,當她無法掌握劍訣時,這劍便只是劍,若超越她的能力,甚至會傷害到她自己;當她掌握劍訣,卻未曾領悟劍意,這劍便會成為她的武器,但也只是武器;到她領會劍意,將劍融入魂神,這劍便成她的一部分,當然可以收放自如;再往後,劍意圓融,便是人劍合一,不止能收放自如,甚至劍隨意動,化生劍靈,劍靈,就是劍道最終極的境界。

二者,大約是相同的意思。

只是她如今在媚之一道,才走到最低境界。

“心術難修,你如今已然築基,可以吸收天地靈氣,若想轉回傳統修鍊方式也還來得及,雖然慢但也穩定,而我授你的,也只是最粗淺的法門,然而你一旦正式踏入心術媚骨,再要回到從前,就不可能了。你的元神魂海以及你整個人都會改變,被萬千感情錘鍊,那些你所信仰與遵守的條條框框都將被打破,你不再是從前的你,但你又必須保有初心不被侵蝕,這是一條艱難的路,你的敵人將是你自己,而不是外在所有危險。你考慮清楚。”

媚骨緩慢說著,季遙歌看着她,有時覺得她像鉤陳,有時又覺得她像赤焰,二者交替變化,始終無法讓人瞧清她的真實模樣。

她向給了季遙歌一個選擇,也等於向季遙歌承認,一直以來,她的傳授都有所保留。而只有讓季遙歌清楚看到這過程的艱難與危險,這個選擇才有意義。

季遙歌沒有馬上回答,她已經過了熱血衝動的年紀,但也沒有太多猶豫,就像她選擇吞噬妖獸靈骨一樣,所有選擇都有風險。誠然她現在可以回歸傳統修鍊方式,但這具身體即使築基,也遠遠趕不上白韻的資質,她只能循着舊路中規中矩地修鍊,這遠不如媚骨訣所帶來的刺激。

那些不確定的因素,不管是好還是壞,都刺激得她蠢蠢欲動,勾引出她天性中隱忍許久的冒險。她越來越不像從前的自己,亦或者說,她越來越不願做個循規蹈矩的人。

“我考慮得很清楚,我要修鍊心術媚骨。”

媚骨臉上的表情,談不上是讚許還是欣賞,但至少應該是欣慰的。

“好,那我授你《媚骨》第三篇,化魂術。”

蛇姬與赤焰鳥的幻像同時重疊在媚骨身上,媚骨的模樣未變,但她卻有了蛇媚鳥風,人還是那個人,卻添了不屬於她的風情。

“化魂術是利用魂海之力將靈骨壓制利用,將他們的靈骨化為武器施展。此術有兩種練法,一是將靈骨壓制入魂,形成你的媚相,此為皮囊骨相,可用作幻化魅惑;二是將靈骨煉作靈器,你可得靈骨之主的天賦殺招。前者可逆,若你想要閉關修練,則可將媚相轉回靈骨領悟吸引;後者不可逆,且一根靈骨只得一枚靈器,也只能用一次。”

季遙歌聽得眼眸不眨,心臟也隨之怦怦撞動——化魂術的強大,已經在媚骨寥寥數語之間展現無疑。能夠擁有靈骨之主的天賦殺招,哪怕只能用一次,這對於修士而言,意味着什麼,不言而明。

然而這麼強大的術法,肯定沒那麼容易就入手,她雖激動,卻沒插嘴,果然,媚骨的話未完:“當然,靈器不是那麼好煉,有很大程度會煉成廢靈器,就等於浪費一根靈骨,另一方面,靈骨被壓制在魂海之內,並沒消融,你能利用它,它也會反噬你,潛移默化改變你的行為舉止,甚至有可能化被動為被動,這些都是不可控的風險。當然,如果你想真正將這門功法修鍊下去,消融感悟,才是唯一的途徑,不管是妙蓮咒,還是化魂術,都只是心術媚骨的輔助。明白了嗎?”

“明白了。”季遙歌鄭重點頭。

“那就開始吧。”媚骨重新飛回蛛網上坐定。

季遙歌閉眸。

————

這一閉關,日升月落再與她無關。

魂海浮沉,未曾消融的靈骨隨着漩渦轉動,像蒼穹星團般綺麗。神識在元神虛空之中化作巨手,撈出漩渦里的靈骨,被她以元神之力緊緊包裹,去尋找這根靈骨上最純粹的氣息,再以元神之力化火,將靈骨慢慢燒煉成一枚拳頭大小的靈器——

這個過程需要她神識的高度集中,控制着元神之火,每根靈骨所需的火候都不同,這不僅考驗她神識的集中力,元神的強弱,也考驗她對自己元神的控制。

整個過程,與其說是煉製靈器,倒不如說是對元神的錘鍊,通過這樣的方式讓神識更加穩固,元神更加強大,這也一種基礎修鍊。

當元神足夠強大,便意味着她道心堅毅,輕易不會再受外界影響,不論身邊多少繁雜誘惑,她都能堅守本我。

砰——

第一枚靈器在她元神中炸開,化成無用碎片。

第二枚、第三枚……第十枚……都炸成無用碎骨,直到第一十八枚,才有小成,但也只是煉成一枚深灰的靈器。

靈器也分高低,都是靈骨之主的天賦殺招,但也根據煉製的過程有強弱之分,灰靈器便意味着煉製不夠徹底,是最低等的靈器,施展起來效果不會太好,往上去便有藍、青、白四階,其中以白色靈器最為純粹,威力最大,也最難煉成。

季遙歌日以繼夜的煉製靈器,最初敗多得少,到後期漸漸都能保證灰階靈器水準,熟稔之後便出現藍階,偶有青階,這也多虧這趟吸納的靈骨數量龐大,能讓她慢慢練手,入門就比他人更快。

待到大部分普通妖獸的靈骨煉完,她眼前就只剩下鉤陳、赤焰與姜角三根最難煉的靈骨。這三根靈骨太難得,若都煉成靈器太可惜,她思忖后決定,只將姜角的靈骨煉為靈器,其餘二者則者收為媚相。

收為媚相與修鍊靈器相似,都憑元神之力操縱,先將神識注入靈骨,以自我神識壓制靈骨中的執念,再以元神之力將這靈骨埋入魂海深入——這過程比煉靈器要簡單些,不會出錯,但耗費的元神更加龐大。季遙歌將鉤陳與赤焰之骨依次埋入魂海后,元神與靈氣都已告竭,她不得不調息一個周天後,再來煉製最後這枚姜角獅的靈骨。

之所以將這根靈骨放到最後,是因為姜角獅的境界最高,靈骨最難煉製,但她不想浪費這麼好的靈骨,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魂海波瀾翻滾,拱出最後這枚姜角獅靈骨,元神之火幽幽騰起,靈骨被緩緩燒煉,顏色形態漸漸改變,季遙歌不急,將心境調整至最佳狀態……

砰。

一聲小小的爆音,元神之火熄滅,青色靈器懸浮半空。

季遙歌睜眼,身體已是汗濕重衣。

千年道行的姜角獅,修為逼近人類修士的金丹境界,他的青階天賦殺招——獅王怒嘯,已是可與結丹修士一較生死的法術。

這是她越級而戰的可怕殺器。

————

靈骨被煉化,季遙歌又調息了幾個周天,讓元神與靈氣恢復如常后才從石室里走出。

一枚姜角獅的青階靈器,九枚普通妖獸的青階靈器,餘下的藍階與灰階靈器,她就沒清點過數量。如此龐大的收穫讓她心情大悅,也從再度失控的陰影里走出,神清氣爽地踏出石室。

外頭已經過了十日有餘。

雪又下過兩場,獅公嶺上一片雪白,堆在洞外的妖獸屍體已被處理乾淨,毛皮、獸骨、獸血、獸晶都分門別類碼在了各個石室里,破損的洞穴雖然沒有修復,但各處的凌亂也已清掃,小木頭人和白硯還是很麻利的。

趁着這些時日,小木頭人還挑揀了最好的皮毛,給每個人都縫了件衣裳。季遙歌踏出來時,小白正把縫好的雪狐披風往白硯身上兜,看到她出來,忙拋下白硯,抓起手邊的一件斗篷就往她身邊衝來。

“你出來啦。”小木頭人改變了策略,為了自己能多得幾日自由,她決定討好自己。手裏的斗篷展開,她笑得熱情,“快試試,我縫的斗篷,用的火雀毛,輕/薄漂亮卻保暖,還不懼水火。”

火雀是群居的妖獸,一隻鳥才巴掌大小,要縫這件斗篷,怕是她花了不少功夫才集齊這些毛,但不得不說,這火雀毛着實漂亮。火紅的細羽在陽光下漾着橘金的光澤,雀羽自帶的紋路像宛如火苗般跳躍,為這件斗篷添了幾許靈動。

季遙歌展開雙臂,小木頭人一喜,將斗篷披到她背上,只聽她含着笑意的淡淡話語:“你費心了。”

氣息拂過耳廓,小木頭人忽然結舌:“我我我……不費心,不費。”居然有點心如擂鼓的感覺。

那廂白硯已然走來,看着季遙歌眼睛一亮,誇道:“漂亮!師姐早該這般打扮自己了。”

季遙歌望向他,白硯本就俊美,被這雪狐披風襯得格外溫潤清爽,有些遺世獨立的味道,她也笑開,眉眼俱彎:“師弟這身也是極好,越發俊朗了。”

她眼裏有些從未有過的溫存,叫白硯心裏咯噔一響,覺得又有哪裏不對了,可仔細看去,她卻並無不同,只是……

“季遙歌,跟我進來。”洞口傳來冷冽聲音,元還不知何時出現在雪地上,還穿着單薄的衣袍,朝她開口。

季遙歌見他神情冷凝,似有要緊之事,便點頭又朝石洞走去,走了兩步手被小木頭人拉住。

“這是給元哥哥的,這兩天他怪嚇人的,你幫我拿給他。”小木頭人往她懷裏塞了件衣裳。

季遙歌掃了一眼,笑道了聲“好”,便再朝石洞邁步。

小木頭人看着她的背景,手肘撞撞白硯:“大白哥哥,你有沒覺着,她變……帥了?”

“沒有。”白硯也凝視她的背景,“我覺得她變美了……”

哪裏帥了?哪裏美了?也說不上來。

就是感覺,這人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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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怕的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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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女修成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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