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凰駕臨
季遙歌離開赤秀的第三日,仍未歸來。
赤秀峰上已聚集不少修士,可作為宗主的季遙歌遲遲不現身,眾人的臉色都不好,關於季遙歌失蹤的消息瞞不住人,很快便傳開。一宗之主臨危脫逃,舍宗門不顧,這並非光彩的事,而赤秀失去了季遙歌,便如群龍失首,雖有白斐與花眠坐鎮,但除了勉強應付外,誰也拿不出一個脫困的辦法來。
不,別說白斐與花眠,今日站在赤秀峰上的所有人,都拿不出主意來。
失去魂魄的屍傀往赤秀宗宗門處涌去,殺戮仍未停止,不斷有屍傀從四面八方聚集過來,試圖闖進赤秀。活着的修士雖然避入赤秀,然而危險仍未過去。
“花師叔,人已經進來得差不多了,關閉宗門,給守門的兄弟們留點精力。”白斐道。連日勞心費神,未得半刻歇息,便是白斐也已吃不消,此刻憊色滿面,眼中血絲縷縷,不過是勉強支撐而已。
花眠沒比他好多少,他鬢髮散亂,身體已疲倦不堪,卻還咬牙苦苦望着冰原:“不,不能關……”
花家的人,一個都沒進入赤秀。
白斐知道他在等什麼,然而放眼冰原,除了游弋的屍傀外,已別無修士,昆都派來的花家人……凶多吉少。此時此刻,他也不知該勸些什麼,只能兩權相較取其輕:“花師叔,給大家保留點實力,接下來不知還有多少惡戰要打。”
花眠狠狠瞪他,肩膀卻被花蓁輕輕按下:“阿眠,不要意氣用事……”
“姑姑。”花眠氣息一促,“那是昆都所有的精銳,我父親,叔伯兄弟……我怎麼能……”
花蓁回給他的是一張淚面。花眠顫着手,環顧眾人,氣息漸平,靜道:“好,關閉宗門。我親自去關,我去……”他喃喃兩句,忽然祭符而去,人影陡然消失在赤秀峰,花蓁大驚:“阿眠——”卻見花眠人影再現時已遠,竟是要飛往北聖齋,將自己關到赤秀之外。慈蓮已在花蓁驚起之時追向花眠,兩人一前一後追至赤秀宗門處。花蓁已是憂急交加,白斐亦面沉如水,只盼慈蓮能將人帶回。花眠是赤秀副宗主,赤秀已失季遙歌,若再失花眠,赤秀必將大亂。
“關宗門,阻止副宗踏出赤秀!”白斐當機立斷,這惡人來做便罷。
那廂慈蓮正與花眠在赤秀宗入口處爭執,入口處的法陣正在白斐號令之下緩緩合攏,花眠氣得雙眸赤紅,不顧一切揮開身側湧來的眾人,怒吼道:“誰敢關門!”
負責法陣的弟子陷入左右為難,也不知該聽白斐之言,還是該遵花眠之令,入口的法陣便只合攏了一半就停下。
“等等,先別急!那是什麼!”顧行知忽然浮身峰前,遙指北聖齋外一團淺淡青光。
青光正在逐漸減弱,被光芒籠罩的人群若隱若現,正朝着赤秀疾奔而來,花蓁定定看了兩眼,忽然放聲長喚:“是我昆都花家人!”
話音剛落,便見北聖齋上兩道紫色人影飛來,一左一右將那團青光夾在中間,竟是夏奚姐弟二人。二人一身上下俱是詭異煞氣,瞳眸嘴唇皆現紫黑,眉間浮現符印,宛如幽冥地獄爬出一般。
男女聲音同時響起,機械般刺耳:“昆都花家人,來得正好。”
青光中的花家人大驚,唯花錚與他身邊女修仍兀自鎮定,自青光中現形。那女修生得貌美,風情婉約,着一身鱗甲裙,身條纖細,與花錚並肩,只輕道了句:“錚哥。”花錚點點頭,身後一劍飛出,在半空分作二劍,歸入二人手中。
赤秀峰上,花蓁已瞧見那女修形容,脫口道:“大嫂?”便連花眠也怔怔看着北聖齋上的人,疑惑許久方不敢置信地開口:“娘?”
花錚的結髮妻子,花眠之娘,在昆都的族譜之上,早已辭世數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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驕陽當空,灼熱的地面卻忽掠過巨大黑影,轉瞬即逝,只叫地上的蟲獸疑似幻覺。
洪荒渡海舟的速度奇快,雖然船身巨大,卻並未影響船行之速。這偌大的舟船徜徉雲海,卻是一點聲音也沒有。烈凰宗眾人已在神舟甲板上落下,火紅鳳凰停在神舟桅杆之上,似一團火焰,鳳目半張,懶洋洋看着船前行的方向,無人說話。
船頭站有三人,正是烈凰聖祖墨青棱並她的結髮道侶,如今已身為古魔後裔的唐徊,以及這船的主人。
“照此速度,半個時辰內可抵北聖齋。”唐徊算了算時間,開口打破沉默。
“幾千年沒回萬華,沒想到一回來,便逢萬華生死存亡之機。”墨青棱輕嘆,她打扮得很簡素,不過一襲青裙,兩股長辮,鬢梢簪着簇粉櫻,容貌談不上一等一美,卻是眸蘊星河,眉納天地,一舉一動皆自成風華,與唐徊站在一處,恰似日月爭輝。
說來她與唐徊皆生於萬華,長於萬華,歷經千載光陰方創下烈凰宗,飛升入天仁,萬華於他二人而言,不僅僅意味着故土,還意味前塵過往與消散在歲月中的故人。生死皆有命數,下界之事他二人本不該插手,只是這一回聽那人提及書樓之妖,委實駭人,便再難袖手旁觀。
只不過他們回來也就罷了,怎麼連他也跟着回來了?
“裴兄,你不是已駕舟飛離天仁,渡星河瀚海尋覓歸途,何故此番竟出現在萬華?”青棱疑惑問坐在船舷上的男人。
他雖長於萬華,飛升後進入天仁,卻並非萬華之人,他的故土不在這裏,修行萬年也只為尋找歸途。青棱與他相識于天仁,摯交千載,共歷風雨,生死患難,直至天仁五川之戰過後,青棱將洪荒渡海舟的圖樣並萬宙圖贈予他,他方造舟欲渡星海尋覓歸途,本已踏上征程,在天仁與她道別,怎麼如今會出現在此?
男人雙手撐着船舷,腦頭長發一揚,人便利落跳回船上,懶散的星眸里露出幾分氣惱,那眉便高高挑起。
“渡海舟行到某處星域,出了故障,我不得不將船暫停那星域之中以作補給修復,豈料在那星域裏遇見了那該死的匪婆子,被她坑了過來。”提及那匪婆子,裴不回的牙根咬得緊緊,彷彿恨透了此人,卻又無計可施,無可奈何。
匪婆子?
墨青棱微微一愕,道:“你說的那人,該不會是我季師姐吧?”
昔日青凰川上,季遙歌身為青凰七子之一,入門尚在她之前,她二人確曾有過一段同門之誼,雖然短暫,但喚一聲師姐,倒也不為過。
“可不就是那條大蛇!”裴不回聽到這個姓就來氣,劍眉倒豎,“那小祖宗占星為王,將那個星域據為己有,是那一片遠近聞名的盜仙。她扣了我的船,和我做了筆交易,要我帶她回萬華,否則就把我和我的船趕出去……可夠狠的,比你當年還狠!”
“大蛇?”這稱呼真是別緻,墨青棱翹了翹唇角。
“可不正是大蛇?長角的蛇!”裴不回氣季遙歌,就不肯承認她是龍。
墨青棱噗呲笑了,能把裴不回氣成這樣,季師姐也是個人才。
“我也是前段時間重遇季師姐,方得知萬華之事,這才趕回。想來都是緣分,我與裴兄竟還有機會再見。”
“狗屁的緣分。”根本是孽緣!裴不回惱火。
“好了,閑話休談。”唐徊拉了把話題,“季仙友既隨你歸來,那怎不見她人?”
“大蛇有溯世之力,可裂空而行,船到烈凰星域之時,她就已先行一步,說要先去個地方,讓我自行趕往北聖齋。”說話間他又抱怨,“老子都多久沒回萬華了,哪還記得北聖齋是什麼鬼地方!”
“可知她去了哪裏?”
“說是先去方都。”
幾人正談起正事,不妨天際一聲清銳鳳鳴刺破沉寂,烈凰似火破空而去,猶如一道霞光墜落。墨青棱三人俱是眉眼一沉,收口不語,遠眺而望。
前方,便是北聖齋。
紫黑煞氣成屏,將北聖齋緊緊困鎖其間,天際一片蒼白,雲日不見。幾人神識釋放,穿破那道屏障,北聖齋的情景躍入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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嗤嗤數聲,數道劍光密織成網,將北聖齋的冰原切作碎塊,浮在冰原下的霜水之上。花錚與妻子頂着千里畫魂卷的巨大噬魂之力,與夏奚姐弟並圍攏過來的屍傀死戰,掩護着躲在青光中的族人朝赤秀逃去。
紫黑煞氣從夏奚姐弟身上源源不絕流瀉,化作無數細須縛向二人,劍光雖密,卻攔之不住,眼見那細須要觸及二人,花錚只將妻子往身後一推,執劍獨擋數道煞氣,他妻子與他背靠背而站,藉著他的掩護,震劍劃過水面,將那載有族人的冰塊朝着赤秀震飛。
“你也走!”花錚怒喝一聲,“畫魂卷的力量太大,我快抵不住了。”
“錚哥,我留下陪你。”她見族人已近赤秀,斷語轉身,揮劍切去兩道煞氣,與花錚並肩再戰。
無數煞氣四面八方襲來,只將二人困如蠶繭。花眠在赤秀宗入口處看得目眥欲裂,也顧不上心頭疑惑,只震開身邊眾人,飛身出了赤秀,這一次慈蓮並沒攔他,而是隨他一同飛出赤秀。不過須臾瞬間,峰上白斐令至:“救人。”幾個強修已躍至赤秀入口前,朝着那飛來的浮冰拋出爪索。
只聞幾聲裂響,載着花家族人的浮冰被爪索勾緊,拉向赤秀。花眠卻已掠過那塊浮冰,飛向父親,可還未飛多遠,便覺元神劇疼,魂魄被無上煞上抽離軀殼,從半空狠狠摔落。他境界並不高,在千里畫魂卷的煞力之下無招架之力,幸而慈蓮趕來,化出獸形將他救下。劇痛叫人神智混沌,花眠伏在慈蓮背上,目光透過天祿細柔的獸毛,迷迷糊糊看着被紫煞吞噬的父母,只無力抬手,虛弱喚了聲:“爹,娘——”
赤秀峰上眾人亦不好受,花蓁揪心而痛,攥緊拳死咬着唇,白斐亦是面色沉沉,看着花錚命懸一線卻束手無策,正是驚急時分,赤秀上空卻傳下“噼啪”細響,韓星岩抬起頭,待看得天際情景,頓時色變,脫口道:“不好!”
眾人抬頭望去,只見千里畫魂卷已經飛到赤秀上空,赤秀島的太合八極陣抵不住邪卷之力,已現裂紋。慘叫聲從赤秀四野響起,執陣弟子被巨大的反彈力震飛,幾處陣眼紛紛失守,大陣已危。島上諸修盡皆色變,若是連赤秀也擋不住這畫魂邪卷,那他們此番再無脫生可能。
“若集所有修士之力,可能維持大陣?”顧行知飛來問道。
韓星岩亦在赤秀呆過不短時間,對太合八極陣有些了解,他本也是精於此道之人,眼下自當仁不讓站出:“或可再撐得數時光景,眼下無計可施,也只能暫時合力而撐,拖延時間再思對策。”不論如何,能撐多久是多久。
顧行知點點頭,轉頭看向白斐、昊光並其他幾位上修,昊光抱拳:“我去通知獸修,聽憑白小兄弟與韓上仙號令。”其餘幾個上修皆是各宗之主,亦是抱拳應諾。白斐已無暇再顧北聖齋中情況,當機立斷:“那好,鬼修、獸族並萬華諸君集結聽令。韓上仙,煩請指點。”
韓星岩點點頭,縱身而起。各族各宗的號令由峰上傳下,赤秀數千修士,不論獸凡鬼妖盡皆飛起,分作數隊,朝着就近的陣眼注入靈力。一時之間,太合八極陣的光芒驟然亮起,直衝雲宵。
雲宵之上,高八斗垂眸俯瞰眾生,對赤秀的變化視若無睹,只道:“困獸之鬥。”語氣平平,毫無波瀾,卻在忽然之間抬頭,眸現幽光,遙望遠空——
變數來了。
清亮鳳鳴破空而至,伴着一道霞影,疾馳入北聖齋中。正盤膝坐在赤秀山中的賀七頓時睜眼,霍然起身,激動道:“烈凰駕到。”
凰者,雖位蛟之下,實力卻與蛟相當,並稱獸中二聖。
花眠正被慈蓮馱回赤秀,他目光向後,膠着在父母身上,眼見着父母將被煞氣吞噬,心中憂懼驚急,忽然之間眼前一閃,火光破空而來,繞在那紫黑煞氣四周,灼烈之氣迸發,將那紫黑煞氣焚燒殆盡,花錚與妻子自半空跌落,被一道柔軟的氣勁接下,穩穩落在地面上,緊隨而來的是一股浩瀚靈氣,不似萬華上任何一種靈氣,帶着無上仙威緩緩籠在二人身外,不僅解去畫魂邪卷之壓,也以驚人的速度恢復二人身上戰損。
二人驚望向那靈氣飛來之處,卻見三人信步邁入這地獄般的北聖齋里,如入無人之境,身後浮着一艘巨大的船,也正緩緩飛來。
“上界之人?”高八斗喃喃一語,目現疑惑——不是季遙歌?那她又去了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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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裴啊,那不就是還還的偶像裴不回同志。
一千字濃縮一萬年,看來還是太趕了,汗。其實上章前半段無非就是說季遙歌在上界修行了一萬年,然後和墨青棱相識,再遇到裴不回,把這幾人拉到萬華做幫手,後半段則是赤秀的現狀,這應該不難理解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