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世開啟
一籌莫展之際,眾人陷入沉默。北聖齋上慘烈景象如同夢魘,沉沉壓在所有人心頭,事已至此,孰是孰非皆有定論,可,又有何用?
季遙歌隨玄寰去了五獄塔。
塔中魂燈光芒仍舊穩穩而燃,火光並沒一絲動搖,玄寰在最初的震憾過後,已先於眾人恢復冷靜,蒼白冰冷的容顏是昔日從容不迫的神色,很輕易就能給季遙歌帶來一絲安心,也讓人錯覺他的無所不能。
“你找到辦法了?”她問他。
玄寰邁向第五層塔室,那是控制整座黑獄塔的腹室,他站在狹窄的石階上回身搖頭,朝她伸手。季遙歌兩步跟上,拉了他的手問道:“那你喚我進來所為何事?”
“讓你冷靜冷靜。”他簡言道,牽着她緩步進了腹室。
從前元還就沉穩得叫人安心,現在的玄寰更加如此,季遙歌被他襯得像個孩子,事實上,巨大的壽元差距之下,她也的確像個孩子,歲月積澱的厚重,不是靠奮鬥就能得到的,那是時間賦予他最香醇的氣息。
“妥協的話,你不必再提,外界的殺戮也不是你的錯。事已至此,多悔無益。”玄寰進了腹室,將披風解下,信手扔在一旁,冰冷的手快速按下腹室內讓人眼花繚繞的各種晶石,隆隆聲音也不知從塔的哪一處發出,整座塔頃刻間飛起,四面晶壁亮起,很快幻化出外界影象。
塔飛得高,望得更遠,北聖齋一覽無餘。
季遙歌站在壁前攥緊手:“可有辦法殺了他?”
“沒有辦法。”玄寰回答得乾脆,“高八斗只是妖樓寄識之軀,殺與不殺沒有區別。而天書妖樓的藏身處,到現在還成謎,就算叫你找到,先不論以你現在之力能否除之,此樓掌萬華萬事萬物之識,也許早已與萬華臟脈相連,它既為萬華,萬華即它,你毀了它就等於毀了整個萬華。這些在世祖留書之中皆有提及,若非如此,當年世祖也不至於眼睜睜看着仙國被破,眾仙被屠而無力相救,想來如今不過舊事再演。”
世祖都辦不到的事,他們又如何辦到?
“難道要我們坐以待斃?”季遙歌的手掌按上晶壁,雙眸緊閉,已是不忍多看。
北聖齋被畫魂卷所籠罩,赤秀成了孤城,她不認為高八斗會放過赤秀,他不過藉著北聖齋向她示威,讓她看看北聖齋的慘象,好摧毀她已所剩無幾的自信和傲骨,讓她徹底妥協。
下一次,就輪到赤秀了。
而赤秀能有今日成就,高八斗亦功不可沒,這座島也是他看着建成。
“玄寰,你告訴我,是不是從一開始,我所得到的這些東西,都是為了最後摧毀?就像顧行之之於白韻?”她問他。
獸族、蛟王、赤秀,還有玄寰……她一樣樣得到,再一樣樣失去,最後變成和高八斗同樣孤獨的人,徹底地被他馴服——高八斗要她認命。
憤怒湧上心頭,充斥胸膛,幾乎要吞噬理智,她盯着壁外景象,紅唇緊咬,雙眸怒睜,眉間閃過些微青光,魂海隨之翻騰,不能自控,亦不自知。
玄寰無法回答,只能擁她入懷,用自己冰冷的身軀貼上她。
“不會的,再天衣無縫的局,也總有破綻。”
“可我們能做什麼?除了衝出去和他們一起戰死,我們能做得了什麼?我空得你一身修為,半龍之體,臨仙之力,如今卻坐困孤城,無計可施。”季遙歌看着自己的手,越發激動,心中像有一把火,焚了身軀,蒸干魂海。
玄寰卻忽然緩緩鬆開手,步步後退,隔了足有三步之遙才停下,定定看着她。
“不是,不會無計可施,還有……還有一個辦法……”片刻后,他喃喃開口,似笑似哭,露出瘋色。
季遙歌驟然轉身:“什麼辦法?”話才出口,她亦愣住。塔室之內不知何時被一點一點晶光充滿,青藍紫白,各色皆有,似乎從五獄塔外圍瘋狂湧來,數量前所未有之多。
靈骨……
無數靈骨浮蕩在空,這本是無智之物,今日不知為何飛入此地,而她尚未運轉媚骨,本不該看到這些。
她想問玄寰,卻見玄寰的目光直直落在自己身上,便隨之低頭望去,卻震愕萬分地發現,自己白皙如雪的皮膚幾近透明,脈絡清晰可見,流淌着碧青的光芒。
“人卷……”玄寰亦震驚得不知如何言語,乾咽了幾番才按捺下心中驚愕,“連日大戰,戰殞者本就多,再加上畫魂卷開啟,所有生靈魂魄皆去,只有靈骨,於乍死之時執念為生,你已得我修為,臨仙之力,半龍之軀,媚骨早有突破,這些靈骨是受你所引而來,自願予你為力。”
靈骨如熒,聚小成大,已凝成光團,就連玄寰亦能看到,而四周還有無數靈骨慢慢注入光團之間。
季遙歌自得玄寰之力,確實各個方面都有突破,然而這一路兇險至極,她哪得時間沉下心來靜悟,自然也是渾渾噩噩地感知。再者論千年道行,她已吸納足夠數量的低智靈骨,也在凡間悟過塵世最為複雜的凡人靈骨,而今尚缺修士靈骨。她不是好殺之人,修士靈骨自然來之不易,可如今……因這一場可怕的屠戮,修士的靈骨並北聖齋上無數生靈的靈骨,竟都一夕聚來,不待她想通此節,便匯成光團,倏爾鑽入她眉間。
玄寰便見那團靈骨如墨滴紙,由她眉間暈開青紋,漸漸在她體內繪成一幅神光奇彩的畫。
花草樹木、鳥獸蟲魚、人仙鬼魔,世間萬靈,化作小小青影,自她體內交錯閃過。
玄寰活了九千年,也沒見過如此玄妙景象,她很美,那美不再屬於人間,蘊蓄着眾生萬相,似被世間至情澆灌而出的一朵媚骨之花。季遙歌也不知作何言語,只覺得胸中憤意被摒除,雖然她感受到無數情緒,痛苦喜悅憎恨悲傷……可她的魂神卻清醒非常,她喃喃道:“玄寰?!”
玄寰回神,聚然間抓住她的手腕,朝着七層塔室飛奔而去。
第七層塔室的石門縫隙間,已有五彩光芒透出,玄寰按開機關,石門開啟,一股玄妙氣息撲面而來,與季遙歌撞上。季遙歌元神一醒,只覺得三股力量交融,叫她無比舒坦。
剎那時,生死皆遠,她似受到石室中神秘的召喚,一步一步踏入其間。
星辰璀璨,山河恢宏,小小的石室陡然化出天地盛景,季遙歌便浮在天地間,一人之軀灑眾生之靈。
“天卷為時間,地卷為空間,人卷……人卷乃是駕馭之力。我為何沒能早一點想透此節?”玄寰情不自禁抓向自己的發,冰似的容顏起了裂痕,“遙歌,你眼下不要再想萬華之事,摒除雜念,將自己想成是一柄開啟天機的鑰匙,亦或是一滴可融萬物之水,天星地川都將融入你魂神之間,與人融和。”
塔室內的景象果如玄寰所說,璀璨星河的光芒與山川河海的青浪,都往季遙歌眉間涌去。季遙歌初時覺得舒坦,彷彿徜徉在浩瀚宇宙之間,自由自在,可隨着天地二卷力量的瘋狂湧入,平和的宇宙間波瀾驟起,她只覺風雨雷電伴着隕星交相而落,天搖地動,山海傾塌,她難以控制。
“玄寰……”季遙歌身體內光芒閃爍的頻率,一陣快過一陣,她發出微弱的聲音,雙眸緊緊閉上。
玄寰雖看不到她魂神之中滅世之象,卻也知她正面臨時緊要關頭,可恨他修為全失,不能幫她,只能守着清明沉喝:“嘗試駕馭你身體裏的天地二力,天生萬物,地澤萬靈,萬物萬靈觀星海得智,可馭天地……”
季遙歌已經看不到玄寰的人,只聽到他的聲音,在一片渾噩中響起,她傾盡全力聚起魂神,試圖融入這兩股力量,但不知為何這兩股力量雖然入體,對她仍存抗拒。
“玄寰,不行,我控制不了,我……”季遙歌體內的光芒疾閃,青光變得黯淡。
“遙歌,這是我們最後的機會,你再試試!”玄寰雖心有不忍,此時卻不得不逼她,話音才落見她滿面苦楚,心中又痛,便恨自己無力,恨得連發間玉簪亦拔下砸地,頭髮散亂,風度全失,待看到天地二卷的力量停止融入她的身體,不由恨聲道,“還差一點,到底差了哪一點?”
那廂季遙歌受他言語逼迫,亦是情急非常,索性化出龍魂,不惜冒着魂散之險與天地二力對抗,馭魂縱入那兩道龐大而神秘的力量中……
玄寰正苦思不解,眼角餘光忽然間瞥見五獄塔塔室的牆壁變得透明,外界景象隱隱呈現,光線似被扭曲,不論是赤秀還是北聖齋都變得虛不可及。另外一半本已黯淡的天地二卷忽又亮起,雖不再往季遙歌體內融入,卻彷彿與她隔空呼應。
溯世之書,混沌而啟。
玄寰大驚,只道:“罷,你且先住手。”
季遙歌卻已失去自控之力。
塔室之間,青紫白三光交旋衝天,直透天宇,七重黑塔,沒入時空漩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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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秀峰上,花眠已醒。他昏迷得並不算久,醒來看雙眸仍舊赤紅,從大殿之上衝出,正好瞧見五獄塔上異象,腳步便是一停,眼中浮閃几絲驚色,拽着白斐問道:“世叔他們可是想到辦法救我父親諸人?”
白斐正與顧行知同立峰前,聞言搖頭:“不知。”
顧行知眉頭緊攏,聽到身後有人道:“他們會不會想獨自逃跑?”語落便換來顧行知冷眼怒眸,說話那人忙閉上嘴。
“我師父不是那樣的人。”白斐冷道。
可話語才落,三人六眸便清清楚楚地看到,五獄塔消失在眼前。
白斐驚得嘴也合不攏——
他們真的逃了?
三人相視,均從彼此眼底看到震詫以及難以置信。
畢竟不論是玄寰還是季遙歌,都不是那等拋友棄宗,獨自偷生之人。
別說三人震驚,便是赤秀宗內看到此狀的其他人,也是目瞪口呆,繼而人心惶惶。季遙歌若逃,赤秀宗全宗上下,必死無疑。
最後,倒是顧行知發出聲長笑:“便是真逃了又如何?能活一個是一個!”
他笑得暢快,對此景象毫無介懷,只將傀儡人抱在手,折身往殿中行去,留下白斐與花眠二人,仍舊震立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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衝天而起的青紫白三光帶着古怪的氣息,讓本閉眸盤坐雲端的高八斗睜開眼眸。
年輕的面寵上浮現一縷惑色,他輕輕“咦”了聲,看到五獄塔消失在赤秀宗內,又勾起抹輕嘲。
“想逃?萬華之上,我的股掌之間,還能逃到哪裏去?”
他一邊自語,一邊將手從袖中伸出,掐指算去。
誰知一算之下,他眼底惑色更濃——他算不出五獄塔的去向,也沒得到季遙歌和玄寰的行蹤。
正是驚疑之際,他心底陡然一驚,飛身而起,望向遙遠之處。
“烈凰復蘇了?來得真巧。”
四十二獸,尚缺烈凰。
————
與萬華毗鄰而存的烈凰聖境正在經歷一場前所未有的熾焰之虐。
熾熱的風席捲了整個聖境,所有生靈都躲到暗濕之處,試圖緩解這股熱度。聖境彷彿一個火爐,山巒綠樹在熱風之下似都變得模糊。
烈凰宗上更是熾熱難當。
這股熱度源自整個烈凰聖境唯一的一株烈凰樹。
烈凰樹從枝桿到葉,都殷紅似血,樹冠茂散,猶如鳳尾,此時樹上開遍烈凰花,金蕊朱瓣,恰似鳳翎。樹下有虛妄之火熊熊燃燒,燒得這樹漸幻鳳形。
烈凰蟄伏,浴火方蘇。
烈凰宗宗主蘇玉宸並俞熙婉等人已帶宗門弟子站在峰頭,遙觀其變。烈凰突然蘇醒,必是萬華有異,然而烈凰宗不涉萬華爭鬥,隱於聖境多年,並不知曉萬華有何異常。
莫非是仙國出了問題?最近萬華也有仙國之事最為浩大,都已傳到烈凰。
正驚疑之時,天幕之上一道紅光裂過,兩道身影並肩落下,風采無雙,驚煞眾眸。
待看清那二人,蘇玉宸與俞熙婉大驚失色,跪地不起,只道:“師尊駕臨。”
其中一人走出,微笑道:“不必多禮,我與故友有約,因此而歸。”
萬華仙歷,第一萬七千三百五十八年,烈凰聖祖二次歸來,由上界渡穹海而返。
這一年,整個萬華仙界八成修士被困北聖齋,與赤秀同陷毀滅邊緣,乃是萬華這萬萬年間最為殘酷也最為驚心動魄的一場浩劫。
史稱,妖樓之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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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說這章是結局,有人信嗎?
第256章,記清楚,別忘了。
PS:我能放新坑的小段子嗎?扔在微博上,還沒搬過來,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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