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隱之吻
梵天蛛皇的軀殼,當屬這世上至罡至硬之物,即便在這荒蕪之地放了三千年,也未見絲毫褪色。巨大蛛足如天柱般從地里拔出,揚起漫天砂土,巨大身軀已隨蛛足挺起,壓在季遙歌頭頂,似一片金色雲朵。八根蛛足在她四周快速爬動。金鐵交鳴音不絕,刺耳至極,尖銳蛛足與地陰長矛劃地而過,都留下深邃裂紋,似要割裂地面。
蜘蛛的出現暫時緩解了季遙歌的危機,她將最後的黑油裝好,在蛛身之下,八隻蛛足間飛掠,抬眼四望,尋找楚隱的身影。
蜘蛛活了,那楚隱人呢?
身後陰風陣陣,身邊地面不時被蛛足深深戳進再拔起,昏天暗地地鬥法中只剩蛛影與灰濛的地陰虛象,整座山谷轟隆作響,季遙歌找不到合適的時機對蕭無珩出手。另一邊也已斗得難分難解,紅光與雪芒交替而閃,在半空生死較量。
“上來!”
正值迷茫之刻,楚隱聲音傳來,蜘蛛前足忽然戳進她身側沙石間,一根細長蛛絲垂落,季遙歌不作多想,拽緊蛛絲被吊入蜘蛛巨口中。打鬥的聲音忽有一瞬遙遠,重擊都砰砰砸在金蛛堅硬的軀殼上,只換來巨蛛的震顫。蛛腹已空,血肉俱無,剩具空殼被蛛網填滿,地面爬滿無數巴掌大的青金蜘蛛,隨着她的步伐爬向兩側讓出路來。路只一條,通向正中最大的蛛網。楚隱並未消失,他正站在蛛網上,雙腳勾網,雙手凌空掐訣,疾速變幻動作,另有一隻巨大青金蛛伏在他腳邊一動不動。
察覺季遙歌靠近,他嘲道:“想不到有一天,我還要靠自己的屍體保命。”手上動作卻未停止。
季遙歌看着填滿整個金蛛軀殼的小蜘蛛,很快就明白過來——蛛皇死後,血肉腐空,余蛛殼堅硬不化,從腹到足都是空的,經三千年變遷,早成其他蜘蛛的巢穴,這裏面寄居着另一群蜘蛛。小蜘蛛填滿金蛛八足,楚隱通過控制這群蜘蛛來操縱自己昔年身體,與地陰斡旋。
所以,蛛皇並沒復活,楚隱也仍是楚隱,不過從眼下金蛛的表現來看,當年的梵天蛛皇楚隱又該是何等強悍的存在?無法想像。季遙歌能感受到楚隱嘲語裏隱藏的淡淡悲涼,三千年回首,屍身依舊,他卻不復當年。
死了就是死了,沒有退路。
砰——
蛛身又受地陰一擊,整個身體被打得有些傾斜。季遙歌收斂收神,掠到楚隱身前,只以神識查探外界情況。蕭無珩已被逼出全部實力,地陰之主虛影雙眸泛紅,手中長矛不遺餘力揮下。蜘蛛身軀雖能抵禦他的攻擊,也只是仗着本體堅硬。楚隱到底不再擁有這具軀殼,亦無法力在身,而青金蜘蛛憑着數量操縱金蛛身體也異常辛苦,楚隱的控制撐不了太久,他們仍舊陷於被動,不過憑藉金蛛堅硬軀殼勉強抵禦地陰攻擊。
轟——一聲巨響,地陰長矛不知第幾次撞上蛛足,蛛足被斬斷,一蓬蜘蛛飛散滿天。
地陰之主的力量委實恐怖。
蕭無珩面現猙獰笑意,轉而斬向另一蛛足,他也已看出蛛皇弱點,每次攻擊都打在同一位置。再堅硬的軀殼也敵不過這反反覆復的重擊,他要將這曾經強悍無比的蛛皇肢解碾磨,才能泄去心頭之恨。
季遙歌看得分明,眉頭緊蹙難松。楚隱的臉色也已泛白,額間細汗遍佈,操縱這隻巨大金蛛耗費他太多心力。砰砰,又是接連數聲巨響,金色蛛足再斷兩根,蛛身徹底傾斜。楚隱斷然開口:
“季遙歌,出去。現在逃還來得及,我還能撐得片刻。”
“就這麼認輸?這不像你的作風。”她道。
“怎麼?你想與我同生共死?”楚隱笑她,“還是又想救元還?”
話正說著,蛛足又被斬去兩根,蛛身搖搖欲墜,轟——地陰一擊砸在蛛腹,整隻金蛛被撞,側翻在地,無力再戰。蛛腹內的蜘蛛驚慌逃散,蛛網散亂,楚隱跌落,被季遙歌接下。季遙歌只道:“不管我要救誰,如今都是你我共戰,別廢話!”她扶起他,又問,“還能再戰嗎?”
楚隱點頭,她便開口:“我尚有一計,只不過……”
山谷陰風陣陣,飛沙走石,鬼影泣鳴嘯嘯,地上裂痕縱橫,山石傾塌,不見天日。蕭無珩獰笑着騰身而起,落在委頓在地的金蛛身前,長矛矛尖瞄準金蛛腹部,地陰虛影的漩渦處不斷溢出黑氣,聚涌自矛尖凝成一枚黑色光球,散發著毀天滅地的恐怖力量,隨着他的動作被高高舉起。
轟——本已癱在地上的巨蛛忽然一躍彈起,以僅剩的三隻蛛足彈到天際,轉瞬間消失。蕭無珩眉攏成川,與虛象一起抬頭,天際一點金芒倏亮,如天星墜沉。他眉眼俱冷,騰身而起,仰面舉矛迎向金蛛,背後虛影獰笑,彷彿在笑對手的不自量力。
地陰之主,仙魔之力,豈是凡修可比?
金芒轉作巨大蛛殼,龐大陰影落在蕭無珩身上,地陰長矛蓄滿力,天際風雲聚涌,都受此間力量變化所影響,山谷內暗無天日,只聞一聲震徹山谷的巨響,地陰長矛穿透蛛殼,黑霧侵蝕堅硬蟲殼,屹立三千年的蛛皇金身化成金沙點點潰散,照亮昏暗山谷,照亮四野蟲獸。蕭無珩眼眸受到灼刺,微微一閉,便只這閉眼的瞬間,消散的金沙間一道烈焰以迅雷之勢,如隕星墜落。
“我尚有一計,只不過……”
只不過,你的軀殼留不住了。
季遙歌與楚隱早已脫身而出,站在蛛背之上,藉著這以蛛皇金身為代價的掩護,她再無留手。
黑焰麒麟火合季遙歌全身靈氣,帶着毀天滅地之力,趁着虛影仰身之刻無聲降臨,未給蕭無珩反應時間便沒入地陰虛影的吞噬漩渦之內。火光在無底漩渦內乍然一亮,地陰身形隨之微滯,蕭無珩亦跟着停止。時間彷彿靜止,季遙歌浮身半空,身後是以蛛絲緊緊縛在背上的楚隱,二人皆喘着粗氣,緊緊盯着蕭無珩。
蕭無珩的眼珠轉了轉,手又緩緩舉起,地陰長矛也跟着揚起,卻只僵舉半空。蕭無珩露出疑惑表情,很快,那神情又轉為懷疑,接着只剩恐懼……地陰之主腹部的漩渦內萬丈火光綻出,一聲轟烈之間震徹天地,南嶺蟲谷隨之劇震,毀滅般的力量從地陰虛影向四方綻開,所過之處皆成齏粉。季遙歌帶着楚隱早早飛到高空,手中靈曜以殘餘之力勉強聚出冰盾。
地陰之主的虛像如焚毀的畫卷,灰飛煙滅,漩渦的火光中卻伸出一隻巨大黑爪,將蕭無珩拽住,一把拉進深淵火色間。
“不——”凄厲嘶吼在這四野震聲中顯得微不足道。
縱橫鬼域數千年的蕭無珩,為地陰所噬,墮入鬼腹,須臾消失在季遙歌面前。
黑焰麒麟火與地陰之力撞擊所生的爆炸力,讓天際的宋秋崖與韓星岩不得不暫時罷戰躲避。蕭無珩的下場落下宋秋崖眼中,驚起一片駭色。都是修行數千年的老怪,非到萬不得已,一般不會與人拚命,宋秋崖自不例外,眼見蕭無珩已殞,對手修為雖都均不如自己,可也不知手上有什麼法寶,連地陰之主的真身都不敵,他自然心慌。退意一生,他便再無猶豫,往外撤逃。
“想走?”遠處傳來楚隱冷笑。
韓星岩已先發制人甩出手中一柄青傘,傘內繪有縛仙咒,化作數道青光將宋秋崖鎖住,宋秋崖正全力掙扎,忽覺四周一股怪力湧來,四下一看,發現卻是先前冰封的蟲群卷土再起,每隻蟲子身上似被灑上金粉,匯聚成一團金光,在並空中聚集幻化成金色蛛皇,嗡聲而震盡數覆到其身之上。
撕心裂肺之吼又起,不過片刻,蟲群散去,半空中只些微骨粉灑下,那宋秋岩被啃噬乾淨。
大戰止歇,季遙歌、楚隱與韓星岩三人脫力而落,毫無形象地坐到砂石凌亂的地面,看着狼藉不堪的山谷相覷片刻,同時笑起。季遙歌左臂筋骨已碎,臂上護着層堅冰暫時壓制,身上是半點力氣都不剩,楚隱也是一樣,韓星岩身上血痕點點,看來受傷不輕,幾人誰出沒動,只是坐着。
亂石堆砌的山谷中,蛛皇金身已失,季遙歌抬起右手,接住半空中落下的幾點金砂,忽然伸臂攬住楚隱的肩膀,道了聲:“多謝。”
楚隱正雙手撐在身後,不妨被她搭肩而摟,睜眼便見她笑眼如星。她雖傷重,可滅了強敵,心中猶自興奮,身邊是同生共死的夥伴,情難自抑,哪還管他是蛛皇還是其他人。楚隱並不領情,揮手打落她的右臂:“別跟我來這套。”
聲音不穩,他還喘得厲害,季遙歌不以為意,正想起來,不妨耳畔傳來他的第二句話:“你們人族不是喜歡這樣……”
季遙歌還沒回神,唇瓣已被冰涼軟糯之物貼上。她睜着眼,只看到楚隱側削的臉頰——元還的模樣,截然不同的感覺。
他吻得有些亂,不得章法,季遙歌甚至無需費力推開他,這吻便已結束。
兩人目光交撞,楚隱舔舔唇,意猶未盡:“味道好像是挺好的。”
季遙歌一時無言以對。
這隻該死的,真蜘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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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盒飯的感覺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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