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霜
“小娃娃,老夫沒騙你!”
“那真是厲害的功夫,就是它上面這個禁制吧,可能齷齪了點……”
“老夫句句屬實,若有半句虛假,天誅地滅!”
“你答應過帶我離開這裏,難不成打算反悔?”
“告訴你,沒門兒!”
“唉,你倒是吱一聲兒啊!”
高八斗從季遙歌的左耳飛到右耳,又從右耳飛回左耳,聲音嗡嗡不絕,像只拍不死的蒼蠅,然而他說了近一個時辰的話,都沒得到回應。
季遙歌不理他,在葯庫那邊重新清點所有丹藥,將每種葯都打開來仔細查驗。高八斗忍無可忍,“嘭”一聲脹大身體,擋在季遙歌面前。看着眼前足有她臉龐大小、細足不斷抽動的蟲子,季遙歌止不住噁心,手一揮,就將這蠢蠹揮開。
“你……老夫好歹也是三千六百年的壽元,和你爺爺的爺爺的爺爺一樣大,你就這麼對你祖宗的?”高八斗貼着櫃壁滑下,飛起來時氣得四須顫抖。
“你修練了這麼多年,照理道行不弱,為何要我幫你?”季遙歌俯頭拿出幾瓶葯,一瓶瓶開封檢查,頭雖未回,卻總算開了口。
“老夫是見你境況堪憂,為人良善,這才動惻隱之心,欲要藉此機會助你,如何是你幫我?”高八斗大話沒說完,就已見她拋來犀利目光,聲音便越說越小,底氣漸失——說來慚愧,他雖修了三千多年,卻向來懶饞,只貪食靈元維持壽元,雖靈智已開,卻從沒正經修練過,不是吃就是睡,除了擁有漫長的壽命外,他沒有無上法術,難以自保,此為一由;二來這裏除了季遙歌外幾無他人踏足,他在這裏呆了兩百多年,只另外見過兩個人,但那二人修為頗高,他也不敢現身,怕被人捉去祭煉,只有像季遙歌這樣修為低微的人,他還能唬弄唬弄。
不過眼下看來,這個他眼裏修為低微的人,似乎一點也不好相與。
“你說你閱盡萬書,學富五車,還能分辨秘藉上的靈元深淺?”季遙歌無意與他作口舌之爭,將話鋒轉開。
“那是自然!”高八斗不無得意,這是他最擅長的事之一。
季遙歌微微一笑:“那你日後就跟着我吧,我可以帶你出去,還能替你找更大的藏書庫,不過你得聽我的。”
“一言為定!”一聽到大藏書庫,高八鬥眼睛大亮,待到回神才發現自己迫不及待應下了什麼,“為什麼是老夫聽你的?!”
季遙歌漫不經心放下藥瓶,道:“你要是不願意就繼續呆在這裏,明日我便稟明夫人,拿些藥草來驅蟲。”
“……”這赤/裸裸的威脅讓高八斗身體僵在半空,剛才他還誇她良善,如今看來卻是個滿腹壞水的惡胚,“毒婦,惡婦,殺千刀的……”
她對他的咒罵不加理會,將手邊最後幾瓶葯檢查完畢擺回原處后才轉身:“高八斗,你可知這葯庫里的丹藥,是被誰動了手腳?”
高八斗的小黑豆眼忿意滿滿,心不甘情不願地回答:“還能是誰?不就是你自己乾的!”
以前的那個季遙歌。
“果然。”季遙歌毫無意外,這與她的猜測一至。
葯庫中的丹藥缺失情況並沒她想像中的嚴重,除了碧凝丹外,另外還有兩種葯也用了同樣的手法被盜取,一是回龍液,一是甘露散。
這三種葯都是鍊氣期到築基間的丹藥,那瓶回龍液更是鍊氣圓滿沖築基的良藥,洗髓伐筋,可令經脈穩固,提升築基成功機率。
這些葯她自己不能用,又不是偷去賣,那只有一種可能,就是這些葯是為某個人所偷。
“這個人應該是修為在鍊氣第七重,準備衝擊築基的修士,與我的關係必然不淺,否則我不會冒險替他盜葯。”季遙歌的思索很快有了推斷,只是到目前為止,她身邊似乎沒有出現過鍊氣期第七重的修士。
她兀自思忖着,外間傳喚聲音忽然傳來。
“季師妹,夫人召見。”
竟是她在這裏耗費了整夜光景,外面天已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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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葯之事眼下無虞,季遙歌將之暫拋腦後,只匆匆將庫冊整好放入托盤內,準備送去居安殿。
“喂,你走了,我呢?”高八斗蟲趴到她鞋面上,乍一看像她鞋上鑲的金片。
這哪裏有修仙三千餘年的大修風範?
季遙歌嘆口氣,把托盤放到一邊,目光在閣內睃巡兩眼,隨手取來根巴掌長的空玉管,那玉管原是用來裝蛇的容器,眼下閑置,她將玉塞拔開,一踮腳面,高八斗被震起,穩穩落到玉管口。他也識相,知道自己蟲身肥碩,嗖地變小,自覺爬進玉管內。
她復將玉塞堵上,掂了掂玉管,將玉管上的紅繩系在了自己腰間。
堂堂蠹仙,便成了她的腰間掛件。
“那個……那本功法真是寶貝,老夫沒騙你……”高八斗的聲音小心翼翼傳出來,仍在賣瓜。
季遙歌看了眼被嫌棄扔在地上的玉簡,想了想,還是拾起放入儲物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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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赤秀宮當家人的洞府,應霜的居安洞比起普通修士的居所自然要奢華許多。洞前就有飛瀑青池,仙鶴低吟,四周遍植靈草,此值春日花繁,那洞前便似錦繡作毯。居安洞就在這花毯盡頭,洞門開得很大,洞前站滿人。
都是赤秀宮的低修,男女皆有,打扮得一水的嫵媚,甭管男女都是襟口低開,不是酥胸半露,就是精壯微敞。季遙歌覺得眼睛辣,有些懷念萬仞山寡淡的青白灰黑藍。
“季師姐。”擠在最後的男修瞧見她,飛來一記媚眼,小鼻小唇清清秀秀,猶帶女人嬌羞,
季遙歌沒來由一嗦——有種老和尚誤入銷魂窟的錯覺。
“嗤。”有人輕嘲出聲,那男修馬上垂下頭。季遙歌眼前一花,就見白硯不知從哪個旮旯里閃身出來。
“瞧瞧這批新進門的弟子,才進門就知道要找靠山,不過可惜眼太瞎。”白硯嘲道。整個赤秀宮的人都知道,季遙歌這山,靠不住。
她看他,他笑得一片坦蕩,她道:“哦?那你的眼也瞎了?”
白硯的皮厚:“我不一樣,我是給你做靠山的人。”說著話,他目光燦然,如有驕陽。
季遙歌眼皮紋絲不動,看着他表演。白硯漂亮的眸里閃過些許迷惑,很快消彌,將人拉到一旁,低聲道:“你讓我幫查的事,有眉目了。”
她一挑眉,繼續聽他道:“三天前在居安洞這裏,身上帶有鸞和氣息的人,只有任仲平師兄。”
聽到這個名字,季遙歌腦中就冒出個人來。
“夜瓏師姐的人?”初見夜瓏那日,這人便緊緊跟在夜瓏身邊,二人貌似關係很親近。
“嗯,門中有傳,任師兄是夜瓏師姐的入幕之賓,這次雙修選夜瓏師姐極可能挑他為道侶。”白硯道。
就不知擊傷季遙歌之事與夜瓏有沒關聯了,若是有,便不好辦了。
“雙修選?那是什麼?”季遙歌卻蹙眉——怎麼雙修還需要靠選拔的嗎?
白硯剛要回答,洞內卻傳出悅耳聲音:“遙歌來了?進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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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過一段螭燭為引的甬道,季瑤歌才到眾弟子拜見她的外殿。殿洞穹頂很高,頂上被磨得光亮,嵌着火耀石,洞裏一片暖融的光,照着幔帳輕落的綺麗殿室。夜瓏與月宵皆垂手立於殿側,正在與應霜商議事情。
爐煙繚繞,有纖影自帳影后踱出,莞爾一笑:“遙歌。”
湖水藍的窄袖宮裙水光漣灧,素凈的花色,身體被遮得嚴實。她頭髮挽作斜月髻,只簪了簇新開的桃花,一身打扮與這赤秀宮格格不入,恍惚間倒讓季遙歌覺得這是萬仞山上哪個不知名的小師妹。
“遙歌見過夫人。”季遙歌躬身抱拳作揖禮。
“不必多禮。”應霜虛扶一把。
笑容讓她姣好的容顏更顯溫柔,恬靜的眉眼和愛笑的唇,不是季遙歌想像中千嬌百媚的女人,從模樣到氣質都很正經,獨那雙眼,看人的時候偶爾流露出的眸光,介於清純與嫵媚間,很是動人。
季遙歌獻上托盤裏的物冊,夜瓏親自過來將托盤取走。
“放着吧,得空再看。”應霜並沒看的意思,她已走大殿東側的供案前,拈了三炷線香點燃。線香很好聞,是淡淡的檸草味,和應霜身上熏的香一模一樣。
供案上擺着新鮮瓜果,瓶里插着新折的花,很是隨意的供品,牆上掛的不是萬華仙界三仙祖的法像,而是個修士的畫像,寥寥數筆勾勒出清雋身影。季遙歌想起嬌桃和自己說的,這赤秀宮原本的男主人,應霜的雙修道侶,已逝的男修。
修士壽元綿長,於生死早就看淡,除了供奉些大能者外,很少會為逝者設案祭拜,那是人間的做法,季遙歌有些納悶。
“今日喚你們前來,乃是為了三月之後的雙修法會。今年的雙修選,我邀了靈墟、逍遙二門的弟子前來切磋,屆時靈墟道人、逍遙上仙都會同來,興許啼魚山主也會駕臨。此事事關重大,我赤秀宮上下需全力應接,禮儀周全不得有失,此事就交由月宵負責。”應霜邊說邊坐上法座,目光從眾人身上一一掃過。
季遙歌心道這些事都同她無甚關係,便想悄悄退下,不料腳後跟才抬,那廂應霜已然開口:“遙歌,門內人手不足,你也去月宵手下幫忙吧。”
季遙歌腳步一頓,再抬眼時便看到月霄不懷好意的得意笑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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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遙歌,我被月宵師姐挑去跳十二仙魔舞了。”
剛從應霜的居安府里出來,季遙歌就被嬌桃一把挽住臂彎。
“十二仙魔舞?”季遙歌看着滿臉興奮的嬌桃,詫異問道。
“嗯,這是夫人親創的舞陣,有媚人心神之效,亦可裂石摧鐵,舞步更是極強的步法,很是厲害。這次月宵師姐有心要在三位上仙面前露一手呢,所以排了這仙魔舞。”嬌桃笑得眼角生花,在赤秀宮裏要習得一門好功法,可是件不容易的事。
“哦。”季遙歌對此興趣缺缺。
“你呢?剛才進去這麼久,可是給你安排了好差事?”嬌桃忙道。
“呵……季師妹自然也有差事。”身後忽有人插嘴笑道。
季遙歌與嬌桃同時轉頭,只見月宵與夜瓏並肩出來。月宵看了眼夜瓏,方妖嬈回答這二人眼中疑惑:“季師妹就負責樂班雜務,每日不可懈怠。”
“啊?”嬌桃聞言一愣,連夜瓏也略蹙了眉頭。
“怎麼?以她這姿色與修為,難道還要安排她去人前現眼?我覺得這安排再適合她不過。你說呢,夜瓏師姐?”月宵朝夜瓏挑釁笑道。
夜瓏臉上卻已不見笑意,看了季遙歌一眼,沉聲道了句“月宵,適可而止”,人便甩袖而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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