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面

第一面

榮安侯孟光朝是燕京城裏家喻戶曉的人物。寒門士子,十歲拜名師,十六歲高中狀元。才華橫溢有勇有謀,偏生還有一副好皮囊,據說當年燕京城鬧出的“榜下捉婿”的笑話,也是由這位年少英才引起。

但令人費解的是,面對着大好前程,孟光朝竟然急流勇退,既沒有入朝為官,也沒有入戶成婿,就在京城裏的人以為這位傳奇人物不過也是茫茫仕途中一顆轉瞬即逝的新星時,他卻在十多年後憑一個天大的功勛被封為一等榮安侯,同年入觀文殿,以示尊寵。

這樣的人物,順理成章惹得大片的妙齡少女傾心相許,全然不在意對方已近而立的年紀,哭着喊着要嫁給他。最終,唯有慕國公府的嫡女田嬌殺出重圍脫穎而出,名正言順的許配給了孟光朝。孟光朝也是個狠人,手起刀落斬斷了姑娘們的情思,八抬大轎十里紅妝迎娶了小嬌妻,從此恩愛有加。

這本是美事一樁,田小娘子也成為了全京城最受人羨慕的小嬌娘。

可是沒想到,天下男人一般黑,孟光朝第二年就染指了一位決計不該染指的女人,還讓對方懷上了自己的孩子,不得已收了房。

這個不該染指的女人,便是孟雲嫻的母親,鄭氏。

據說,鄭氏是當年與孟光朝同期的一位同窗的未婚妻,正因為出身不好,才讓同樣才華橫溢的同窗聲明受累,後來發生不少事情,那位同窗好友竟然自盡身亡。孟光朝深感遺憾可惜,念及同窗的母親王氏孤苦無依,鄭氏又堅貞不移,將二人都接到了侯府中,當家人一般的對待。

和鄭氏的事情東窗事發后,慕國公府震怒,甚至派人來要將田小娘子接回去,可是那時的田小娘子已經身懷有孕,又因備受刺激胎氣大動,一度命懸一線,孟光朝說什麼都不肯讓人走,田小娘子自己也不願意走。

慕國公府實在不忍,便對孟光朝放了狠話,若是孟光朝做出什麼寵妾滅妻的事情來,慕國公府就是把天捅個窟窿也要他不得善終!

孟光朝答應好好照顧田氏,是真的沒有食言。

入門后的鄭氏不安於室,屢屢作妖,田氏因為身體不適只能一味隱忍,最後,是孟光朝站出來,將鄭氏想要謀害田氏和她的孩子的證據摔在她的面前,把她連人帶着孩子一起逐出家門,發落到了雲縣的一個小村落。後來鄭氏生下了一個女孩,也就是孟雲嫻。

可惜的是,田氏的第一胎,是個死嬰。

香蓮手一抖,裝的水灑出來好些。

“這……這是真的?咱們的小姐就是那個鄭娘子的孩子?”

宋嬤嬤和香蓮都是侯府剛剛給孟雲嫻置辦的伺候奴才,並非侯府里的人,對侯府的熟悉程度比孟雲嫻好不到哪裏去,要好好過下去,自然要將情勢摸清楚。

對下人們來說,跟對主子是最重要的。

庶出的沒關係,能有點志氣,有點手段,日子照樣能過得好。

況且她們去的可是榮安侯府!

以侯爺的地位,庶出的姑娘說不定都有人爭着要。她們二小姐生的美貌又可人,溫溫婉婉的,男子都喜歡!

若是再走運一點,記到主母的名下,做一個名義上的嫡女都說不定。

然而,這些猜想和希冀,都不基於宋嬤嬤講的前提條件之上。

她們下人也是有自己的圈子和溝通的。早先就聽聞,榮安侯府家風嚴明,主母是慕國公府萬千寵愛已於一身,同輩中唯一的女兒。府里在夫人的打理下,工酬好不說,還各司其職,規矩嚴明,很少能有底下的人一手遮天。

這可是奴才們做夢都嚮往的地兒呀。

本以為跟了榮安侯府的庶出小姐是個大幸,現在看來根本就是大難!

母親作為小妾,插足主母與侯爺之間,還間接害死了主母的第一個孩子。

這回去,不就是送死的前兆么。

香蓮頓時連裝水伺候的心思都沒了。

這樣的主子討好了有什麼用,怕是她和宋嬤嬤越盡心儘力伺候的好,到了侯府死得越早。

宋嬤嬤忽然神色一凜,給香蓮遞了一個眼神。只見孟雲嫻拿着洗曬過的包袱布從拐角走過來,她模樣溫順,看起來十分乖巧。

香蓮的心情變得有些複雜,連行禮都忘了。孟雲嫻好像也不在意這些,與她們笑了笑,自己進屋去收拾了。宋嬤嬤將香蓮帶到一邊,冷聲道:“她到底是主子,你該做什麼還是得做。”

香蓮心緒複雜,只為自己往後去了侯府的日子擔心。

原定第二日就要出發,孟雲嫻早就把自己的小包袱收拾好了。

她的東西本就不多,左右幾件衣裳,幾樣用慣了的物什,簡簡單單。因為宋嬤嬤的這番告誡,香蓮在接下來的路上都不比昨日的熱情,反倒是宋嬤嬤多了幾句噓寒問暖。

孟雲嫻似乎完全感覺不到人與人之間這種微妙的冷熱變化,對誰都是客客氣氣。上路的時候,她身體底子好,不暈車不難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只顧着盯着外頭的景色,很是好奇的樣子。

最終,馬車在第二日天黑之前抵達了榮安侯府。

明明在路上還四處瞅的小姑娘,進城之後反而將帘子放了下來,雙手緊握規規矩矩的坐在那裏,緊張起來。

宋嬤嬤先下去,走到車窗邊撩起車帘子:“二小姐,我們到了,下來吧。”

孟雲嫻的眼神忍不住往窗外飄,還未觸及榮安侯府紅底燙金的牌匾,又飛快的收回來。

這就是榮安侯府了嗎?

在過去的十幾年裏,只活在想像中的地方,從今往後,就是她的家了。

嵌着銅釘的大門之後走出來一個身穿粉色錦緞裙,披淡藍色絨毛滾邊披風的少女,似乎是準備外出,走到門口瞧見李護,眼神立馬就亮了一下。

“李護!”少女亭亭玉立的站在門口,脆聲喊着,“你這幾日跑到哪裏去了!”

李護見到來人,禮貌一笑,恭敬溫聲道:“三小姐,奴才奉侯爺之命,去雲縣接回了二小姐。”然後望向孟雲嫻:“二小姐,這是二老爺的長女,雲芝小姐,如今也住在侯府裏頭。”

孟雲芝看着李護和那個鄉下來的丫頭站的那麼近,皺了皺眉頭,在孟雲嫻聽完李護的介紹望過來時,立馬給出一個“不要以為我排行比你小一些就真的比你矮一截”的眼神來,極具氣勢。

孟雲嫻的眼神平靜多了,她微微一笑,點頭致意。

很顯然,這並不能得到孟雲芝的友善。她朝着天翻了個白眼,領着丫頭就要出門。

李護看着漸行漸遠的孟雲芝,欲言又止,孟雲嫻剛巧看到了這個小動作,她垂下眼,只當做沒見到。

聽到馬車聲,李護的父親,侯府的管家李良出來迎接:“二小姐,一路辛苦,兩位老夫人和侯夫人已經在等着您了。”

兩位老夫人?

孟雲嫻點頭:“煩請領路。”

李良微微垂首:“二小姐客氣,請隨老奴來。”

……

正廳里,一身華服的田氏端坐在主母的位置上,已經聽身邊的兩位老夫人叨叨了許久。

“這幾日你身體不適,朝兒也望你多在房中休息,即便你不來,這全府上下也沒人敢說你什麼。”說話的是韓氏,孟光朝的生母。

一旁的王氏附和道:“要我說,那小孽畜的事情,由我來打理最為合適,她是那個不潔之人生下來的孽畜,是頂了天大的好運,才遇到侯爺和夫人這樣的善人,能得以回府。”

王氏便是孟光朝那位自戕同窗的母親,當年和鄭氏一起被接到侯府來住下,只是今日,姑且也能算是半個家人了。

當年,鄭氏明面上對她的兒子堅貞不移,一定要照顧她這個老母親,背地裏卻爬上了侯爺的床,令王氏羞憤不已,認定了鄭氏是一個不知廉恥的女人,也替亡故的兒子惋惜。所以在王氏看來,那個孩子猶如一個孽種。可是再恨,這個孩子也是侯府的庶出小姐,是侯爺的親生女兒。

真正能處置這個孩子,或者說能徹底解決這個小孽畜的,唯有侯府主母。

她不過是個外人罷了。

兩位老夫人說著這話的時候,李良已經領着人走到廳門口了。

田氏的平靜的目光微微一動,望向那個孩子,恰好撞上了她投過來的目光,對視的那一刻,兩人同時一怔。

孟雲嫻,長得實在太像孟光朝了。早知道那廝一副天人之姿,讓多少女子都自慚形穢,曾幾何時,她也期盼過出生的孩兒多像他一些,女子長得好,總是更討人喜歡些,沒想這幾個孩子裏頭,最像他的竟然是孟雲嫻。

孟雲嫻並沒有和田氏一直對視下去,她幾乎是立刻垂下眸子,認認真真給田氏和兩位老夫人磕頭。

“孟雲嫻給主母請安,給兩位老夫人請安。”

當臉藉著磕頭的動作埋起來的時候,她才有片刻的鬆懈,心思開了小差——這侯府的主母,比夢裏見到的那個要美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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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女的品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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