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章
太醫確診了孟雲嫻的脈象時,她與周明雋紛紛怔愣了一下,沒反應過來。
不過頃刻之間,在朝堂上備受質疑都淡定自若的男人竟紅了眼眶,惶惶不安的湊到床頭,輕輕握住她的手。
她竟有孕了。
孟雲嫻觸到周明雋的手,方才稍稍回神,下意識的將手放在自己的腹部,細細去看時,能見到她指尖的顫抖。
“我、我有孕了……”孟雲嫻怔怔的,小聲的與周明雋說話。
綠琪喜極而泣,當即要回府向侯爺和夫人回稟這件事情。
周明雋將其他人都譴退出去,隻身一人陪着她。
孟雲嫻巴巴的往他懷裏鑽,一直沒掉的眼淚終於在這一刻掉了下來。
周明雋五味陳雜,輕輕吻她的髮絲,啞聲道:“都讓你在府里等我,只要事情完結了,我就會去接你,為什麼不聽話?”
周明雋握住她放在小腹上的手,想要狠狠苛責,又怕傷到她,遂這個苛責十分的低調隱忍:“我一直教你如何讓自己平穩安順的過下去,往日都學會了,怎麼偏偏這一次學不會了?你知不知道離開侯府來我身邊,稍有差池,可能會被牽連?
孟雲嫻享受着這個久違的懷抱,喃喃道:“這裏有你,我來也甘之如飴,外面沒有你,我出去也只覺得孤身一人,再無樂趣。”
“正因你教我許多,我才不能做一個事事都要依靠你的廢物。你自然是希望我留在侯府的,我被扣在那裏,你若真的保不住自己了,一紙休書便能將我撇的乾乾淨淨,是不是?”
周明雋失笑,情緒複雜的溫聲哄逗:“我怎麼捨得。”
孟雲嫻忽然伸出手,反握住他,緊緊地握着。
“周哥哥。”她仰起腦袋看着自身後抱着她的他,一字一頓,說的極其認真:“我們因為同一樁恩怨,被送離這個地方,又因為這樁恩怨帶來的糾葛,被一同送了回來。無論發生什麼事情,你總是會在是非定論之前先選我,但我已經長大了,不需要你時時刻刻的保護,所以無論以後發生什麼事情,不要在第一時間想着如何將我推開,而是我們一起想如何解決,好嗎?”
周明雋抱着她,無聲的點頭。
孟雲嫻說一不二,當即緊張兮兮的詢問起這件事情之後的解決方向。周明雋尚未從她有孕之喜中緩過神來,此刻見着她虎着一張小臉嚴肅的分析着局勢,竟然有些想笑。孟雲嫻生氣的睹他一眼:“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笑得出來!?”
雖說皇后能直指他的罪證都已經撇的七七八八了,但是吳子與的事情還沒有了結,而且曲曇樺那邊所言也是真的,有人在暗中謀害曲氏真正的後人,從而侵佔曲氏的一切,來假冒成曲氏門人,吳子與就是其中一個,現在揪出來一個吳子與,後面不知道還有什麼人。若是想要過上真正太平的日子,這一次絕不能逃避,而要調查到底!
周明雋被她虎頭虎腦的樣子給逗笑了,思及她如今不好再分心憂愁這個,他認輸般的將人抱住:“稍安勿躁,等了這麼久,今日這麼一鬧,自然有人坐不住了。”
孟雲嫻掙扎着要繼續問,周明雋已然惱火的將她的腦袋按進自己懷裏:“你給我聽好,從此刻開始,半點心思都不要放在這上頭!你也說我是你的丈夫,若我連這件事情都解決不了,又如何保護你和孩子一生平順?”
周明雋略重的語氣里透着惱怒,是真的不希望她再插手這件事情。
孟雲嫻委屈巴巴的撇嘴,他又立刻心軟自責起來。
“人力有盡時,我們無法將所有的事情做得盡善盡美,即便全力以赴,也只是堅定自己的決心,而不能左右別人的決定。”
“可是若不掌控大局,你便會被別人左右,上一次是叛軍,這一次是謀害皇儲,下一次呢!?”孟雲嫻眼睛一眨,眼淚就掉下來了:“你總是讓我不要擔心,可是我怎麼能不擔心?你了解我,我就對你一無所知嗎?你心裏就沒有委屈難過,又或是失望嗎?”
“他是你的父親,卻永遠只選擇壓抑你的法子來保護你,你從未做過對不起他的事情,也不是你求着他生下你來做這個皇子,可是他從未有一次真正的站在你的立場為你出頭!”孟雲嫻激動地哭起來,抽抽搭搭,她認認真真捧着他的臉:“周哥哥,等到我們將這裏的麻煩都解決了,我們便回雲縣吧,與你分開這些日子,我總是夢到小時候的事情。若沒有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興許我早就嫁給你了,孩子都會打醬油了。”
周明雋握住她的手,終於輕笑間再次落淚。
“好,我們先回王府,等到這裏的事情都解決了,我們就回雲縣,你想做什麼我就陪着你做什麼。”
在貴妃宮中稍作歇息后,周明雋甚至沒有跟任何一個人打招呼,帶着孟雲嫻回到了王府。
宮中的微觀山亭中,貴妃牽着小皇子一步一步登上頂端,看着周明雋離開的人影,對着周明陽笑道:“看,那是你五哥。”
周明陽很喜歡五哥,也很喜歡五嫂,開心的笑起來,喊着“五哥”。
宮婢疾步從假山下衝上來,對着貴妃一陣耳語,末了有很不放心的加了一句:“娘娘,此人怕是不可信。”
貴妃帶着和藹的笑逗兒子,漫不經心道:“可不可信,都威脅不到本宮半分,本宮有何所懼。良禽擇木而棲,他們二人是聰明人。”
“可若是那幾個人不上鉤呢?”
貴妃搖搖頭:“曲氏女顯然是有備而來,她躲得過追殺,自然也學得會反殺,現在還有雋兒撐腰,頂着皇命為自己的門人討回公道,庇護於麾下,被揭穿是遲早的事情。若他們真的這麼沉得住氣,本宮不介意幫一幫他們,叫他們明白,什麼叫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就在這時,閔祁也過來了,他對着貴妃一拜,送上兩樣東西。
是兩個木匣子,一個是黑木,一個是紅木。
貴妃看着覺得有趣:“這是什麼?”
閔祁道:“回娘娘的話,此乃昭王殿下與昭王妃命屬下交給貴妃之物。黑木匣子由榮安侯爺所贈,紅木匣子,是殿下要給娘娘之物,如今昭王妃有孕,無論是昭王殿下還是榮安侯爺,都再精力理會其他,此物,交給娘娘最為合適。”
貴妃將其中一盒盒子打開,隨意翻看了一下,眼中笑意漸濃。
“雋兒這個孩子,本宮說過多少次,來就來,不必帶這些虛禮。這一次,本宮暫且收下,你回去告訴他,若是下次再這樣見外,本宮就要生氣了。”
“是。”
“對了,昭王妃有孕,立即備下厚禮送往昭王府。”
……
早朝的事情已經落定,很快就有了具體的說法傳出來。
被眾人所知的一個說法就是——煥玥公主與昇陽縣主這場代表羌國與大禹的對戰,結局為平局。
起因是因為羌國的那位煥玥公主在使臣前往大禹之時,被不懂事的官員怠慢,由此認定大禹是藏了巧技不肯示人,這才用了激將法,找了一個傳說中才有的玩意兒當做挑戰的名頭,結果別說是大禹,就連羌國自己都做不出來。
羌國王子鄔哲聽聞妹妹這番鬧騰,不遠千里前來大禹,親自向國君賠罪,又因皇上本就仁慈開懷,此次事件說到底只是兩個小女子之間的胡鬧,雙方一笑泯恩怨,此事就此作罷,結果因為這件事情,再次落實了皇上欲與羌國聯姻的說法,
事情遠遠沒完,據說此次的挑戰雖然只是小女兒家的淘氣鬧劇,但是卻牽扯出了一宗“冒名頂替”的案子。傳聞多年前的吳國,曾有能工巧匠曲氏一脈,被定為輔助吳國國君侵犯他國疆土的幫凶,卻不知當年的曲氏門人早已經分裂成兩派,那些主張戰亂的門徒早就被逐出師門,也隨着吳國覆滅被一網打盡。剩下一些專註於農工水利開山鑿渠的匠人們,不僅被當時的吳國國君打壓,還在吳國覆滅之後,被不知名的人追殺。
那些冒名頂替的人,都衝到皇上面前謀前程了,真正的曲氏門人,卻處在水深火熱之中。眼看着無數珍貴的匠人巧技要隨着曲氏門人的被害而消失,皇上萬分痛心,令昭王殿下務必將這件事情徹查清楚!
之前叛軍一事,所有人都知道昭王殿下乃是曲氏前門主的兒子,放眼當今,再無人比他更有立場和身份來為這些曲氏門人做主。且昭王殿下現在不僅有爵位,還有貴妃母家相助,與從前自然不可同日而語,且昭王殿下若是能在這時候為當年的曲氏門人討回一個公道,又為現在的曲氏後人撐起一片太平,興許就能留他們為己所用,大禹的工學將會比過去的三年發展的更快,成為令所有國家都仰望的大國。
就在這些事情被眾人傳的沸沸揚揚之時,孟雲嫻已經在田氏的欣喜若狂與孟光朝的緊張不安下,被扣在了侯府。
饒是王府有足夠的下人,但是周明雋現在要查謀害真正曲氏門人的事情,定難兼顧雲嫻這一頭,女子懷孕頭幾個月最是重要,田氏已經在孟光朝的做主之下放孟雲嫻走出侯府一回,此刻是怎麼都不會放她走了。
“侯府的院子都是我親自給你打理的,大大小小的東西我都清楚得很,王府的下人再好,也是剛剛派過去的,哪裏知道什麼輕重?你儘管好好的養胎,其他的事情由我頂下!”
孟光朝也一反常態,不似前一刻那樣大大方方讓她出去,希望孟雲嫻能聽母親的話,留在侯府養胎。他想的自然更深一些。如今周明雋身上還擔著重任,要分心去查案子,而太子到底還在重傷,皇后將太子當做自己的命,一旦太子這邊再出什麼亂子,保不齊皇后要傾其全力再次針對周明雋,這時候雲嫻留在王府,一旦周明雋顧及不到,出了閃失,後悔都來不及。不過,這些事情他未曾明言。
周明雋對岳父岳母的堅持沒有什麼異議,甚至是很贊同孟雲嫻在父母的照顧下安心養胎。
孟雲嫻一個人反對根本毫無用處,這一次,她只能順從。
萬沒有想到,就在孟雲嫻於侯府養胎之時,宮中發生了一件大事!
先是賢妃娘娘因謀害皇室子嗣被打入冷宮,再有二皇子和三皇子被送往寺廟,剃度出家!
此事一出,整個朝堂嘩然。
首輔劉充在殿外跪了三天三夜,為女兒喊冤,為自己的兩個外孫喊冤,沒等到皇帝的一面,卻等到劉氏子弟打着皇妃與皇子旗號在外面為非作歹的種種罪證。這些罪證是隨着賢妃被處置,皇子被送走之後送到崇宣帝面前的,崇宣帝氣得不輕,率先將這些罪證甩到了跪地不起的劉充面前。
劉氏一時間腹背受敵,少了一個宮中妃嬪和皇子,頂多是少了在朝中站穩腳跟的支柱和內應,但若是自己的足下生了蟲,自己都站不穩了,那是真的要完。劉充再顧不上管宮中這母子三人,轉而去查探到底是誰在此刻落井下石,想要對他們不利。
賢妃娘娘在宮中一向頗受敬重,如今攤上這樣的罪名,很多人都不敢相信。
孟雲嫻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差點將參湯給噴出來。
“怎、怎麼會這樣?”
將消息告訴她的,不是別人,正是孟光朝。
和她猜的一樣,孟光朝雖然人在家中坐,但是很多事情都知道的清清楚楚。
孟光朝也同樣了解自己的女兒。當日昭王水深火熱之時,她說什麼都不要被庇護,選擇站出去和他共同進退,如今昭王殿下身上的麻煩還沒有完全解除,想讓她安心的養胎,實在是很難的一件事情。
“想來你也知道,皇后因為太子殿下受傷的事情,一直針對着雋兒,即便是皇上也無力左右。當日在大殿之上,左一言右一語的,雋兒已經為自己洗清了嫌疑,可是瞭望台的事情始終是雋兒主理,他沒辦法完全脫開關係。或許是皇后自己心虛,所以一直認定了雋兒就是那個兇手。若是這時候太子殿下出什麼意外,為父敢斷言,皇後娘娘哪怕是棄盡了她母儀天下的風範,也要讓雋兒來賠命。”
“賠命”兩個字,榮安侯說的輕飄飄,卻讓孟雲嫻的心頭狠狠一震。
與此同時,孟光照的這番話也透露出了許多的消息。她一一分析,眼珠子瞪得老大:“爹,你與我說實話,皇後娘娘和太子一直這樣針對周哥哥,真的是因為她們和扈王刺殺周哥哥母親的事情有關嗎?”
孟光朝失笑:“傻姑娘,事情的關鍵,從來就不在於皇後娘娘到底有沒有參與扈王刺殺一事,而在於,無論她做或者沒做,她都會將雋兒當做一個顧忌,因為在她看來,只要雋兒稍稍出類拔萃一些,必懷不軌之心,而心思之起,自然是他生母在禹國遭受的一切苦難。”
“所以,她認定的是——雋兒必定將她當做了殺母仇人之一。她身為皇后,他朝為太后,太子便是她的命,自然不會允許有半分意外出現。處決一個五殿下,對她來說只是多一重保障。”
孟光朝與她一起喝參湯,幽幽道:“這樣的心思,一旦被人知曉,掌握,甚至利用,便能直接挑起東宮與五殿下之間的矛盾,若是順利,不僅能借五殿下之手除了太子,甚至連皇后也能逼死,你說這樣的招數,巧不巧妙?”
孟雲嫻大驚:“所、所以那個幕後黑手……是賢妃娘娘?還有二殿下和三殿下?”
孟光朝給她添了一碗湯:“雲嫻,無論家國,繼位之法,講究嫡庶有別,除非沒有嫡庶之分,才會是長幼有序,你明白嗎?”
這一句話,令孟雲嫻茅塞頓開,恍然大悟。
怪不得……
怪不得自從周哥哥在朝中掌管一些事物之後,頻頻與太子和皇后發生矛盾。之前的流言也好,之後的污衊也罷,皇后和太子本就對周哥哥的才能心存顧忌,賢妃和二皇子掌握了這個心思,只要稍加挑唆,就能幫皇后和太子把周哥哥逼到絕境。
周哥哥自然不會坐以待斃,一旦他開始反抗,將矛頭對準皇后和太子的時候,就等於幫賢妃和二皇子除掉太子和自己,讓他們漁翁得利。
一旦太子殿下無能力再繼承大寶,二皇子就是名正言順的人選……
“那之前所謂的亂軍……周哥哥的那些流言……”
孟光朝笑了一下,幫她證實了自己的想法。
這些的確都是賢妃和二皇子挑起的,二皇子周明文一直處在太子和昭王殿下之間,看似誰也不得罪,但其實他是為了讓這兩人能真正的鬥起來。
孟雲嫻咬咬牙:“所以,那些背地裏暗害真正的曲氏門人,逼得他們走投無路的,也是賢妃和二皇子的人?”
說到這裏時,孟光朝有些愧疚唏噓。
當年,他為崇宣帝處理吳國覆滅之後的大小事宜,在處置曲氏門人的事情上,選擇了留一條生路,他也曾向皇帝言明,曲氏一脈貴在巧技,若是人死了,這些手藝極有可能就會失傳,若是留下他們,好生的藏起來,甚至助他們繼續將這門巧技延續下來,等到五殿下長大成人之後,便是最有資格統領他們開大禹工學先河之人。
崇宣帝當時也很清楚這個兒子的處境。母親的身份與他來說,隨時都會是一道催命符,他需要一個更合適的機會,在大禹站穩腳跟。
可是無論是崇宣帝還是他這個自負聰明的榮安侯都沒有想過,這些留下來的人,竟被人暗中追查殺害不少,若非那曲曇樺機警,領着人逃出生天,今日的曲氏一脈只怕早就被賢妃等人牢牢握在手中,用自己的人學他們的東西,然後完全取而代之,接着,他們不僅可以利用這一點來陷害五殿下,還能憑着他們從曲氏這裏得到的東西,代替五殿下掌控大禹的工學。
此次吳子與的事情,本該做的滴水不漏,太子殿下已經重傷,周明雋的嫌疑最大,只要成功,一次就除掉了兩個。
先時為了主持大局,不已經將二皇子推到了龍椅邊上嗎?
只可惜忽然殺出來一個曲曇樺,讓吳子與無所遁形落在了周明雋手裏,甚至牽扯出了曲氏門人被追殺的案子來,還讓周明雋親自來查,對賢妃和二皇子來說已經是很大的威脅。
唯一不讓周明雋順利查下去的辦法,就是即刻讓太子斃命,皇后暴怒,會第一時間將矛頭對準周明雋,即便不要他死,也不會讓他好過,二皇子做不了皇上,還有三皇子,怎麼都輪不到周明雋。
他們急了,便不擇手段,關鍵時刻又不放心別人,索性鋌而走險藉著探望之故親自下手,卻怎麼都沒想到,對外宣稱傷重難治的太子殿下,正守在東宮,守株待兔,人贓並獲。
“爹,你等一等!”孟雲嫻有點轉不過彎來:“太子殿下不是重傷?他又是怎麼知道的?”
話說到這裏,饒是孟光朝也只能拍腦袋了:“為父不是活神仙,知道的不多,但若是讓為父來猜測,許是有人早已經與他通了氣兒,什麼被瞭望台砸傷重傷難治,恐怕從一開始就是一個嚇唬人的說法,為的就是讓真正害人的人誤以為自己成功了,這才好抓住他的狐狸尾巴。”
孟雲嫻整個人都不好了。
“您的意思是……這是周哥哥和太子的……戲?”
孟光朝催促她喝湯:“此事不是我說的,不過是個猜測,若是你真的好奇,就喝完這碗湯,等着你的夫君親自來答疑吧。”
孟雲嫻當然想立刻找周明雋問個清楚。他是什麼時候和太子通氣兒的?
太子有皇後言傳身教,皇后那樣防備周哥哥,又怎麼會允許太子和周哥哥做這樣的戲碼呢?一旦太子不信任周哥哥,又或者是提前讓二皇子或三皇子知道了這事情,豈非是功虧一簣?
可惜周明雋並未在身邊,此刻,他正與皇后和太子同在崇宣帝的御書房。
太子周明賦的確沒有受重傷,只是骨折,此刻他的腿被夾板裹着,行動不方便,但是臉上的神情卻是精神又認真的。
淳于皇后憂心忡忡的看着他,不止一次的問他是不是真的沒有別處受傷。太子不厭其煩一次次的表示自己真的只是輕傷,淳于皇后如鯁在喉,即便望向淳王殿下的眼神依然冷漠,卻再也說不出半句話來。
一直以來,她都將貴妃看做自己的勁敵,又因貴妃遲遲沒有子嗣,將周明雋記作了自己的兒子,而周明雋的母親死於當年的刺殺,她身為皇后,難保不會成為這對母子的敵人,所以她才這般忌憚。
如今,她怎麼都沒有想到,自己一直忌憚的人,竟然與親生兒子聯手,將背後捏着她的心思暗中挑撥作亂的黑手給引了出來。
而今,淳于皇后心中只剩陣陣后怕。
當時太子傳出傷重,她六神無主,招來的御醫全都束手無策,太子又多在昏睡,她便順理成章的將怒氣全都堆到了周明雋的身上,就連朝臣在劉充等人的暗示之下,讓二皇子來住持大局都未曾有半點防備。
當真是因為賢妃在宮中多年來都低調無聲,她竟忘了,劉充乃是賢妃的母親,劉氏是賢妃的母家,他們為何要在東宮與五殿下的事情中摻和?
再細細往回想,之前周明雋無論做成什麼,都會得到大肆的吹捧,然後風向慢慢的就變成了周明雋與太子的比較,她身為皇后,當然不能讓自己的孩子落後,這才有了那些爭鬥,卻原來,她從一開始就是被牽着鼻子走的。
反觀周明雋,他一早洞察真相,卻心知她這個皇后必然防備他,所以一直隱忍。若是他也像他們一樣,被那母子暗中挑唆,可能真的會因為母親的仇恨和自己收到的委屈來進行報復,哪怕是玉石俱焚,也不會讓太子好過,這樣一來,賢妃母子不就是坐享其成嗎?
“父皇,母后,兒臣令你們擔心,實在是不孝。”
淳于皇后神色複雜的看着自己的兒子,又看了一眼周明雋,“所以,這個計劃,是昭王殿下出的?”
崇宣帝沉默不語,看着兩個兒子,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周明雋垂眸一笑,低聲道:“兒臣與太子殿下不似自小一同長大的親兄弟,多少疏離了些。但即便不親熟,兒臣並非看不出太子殿下在皇后的教養之下生成的脾氣秉性,太子殿下連兒臣妻子的義兄都能大方任用,足見殿下是知人善任之人,兒臣斗膽說一句,為君着,未必無事不通,但必定慧眼如炬。善於將合適的人放在合適的位置,比自己精通擅長更加有用。”
“太子穩坐東宮,文韜武略,從未叫人失望過,兒臣實在想不出太子會咄咄逼人的理由,但觀先時許多事情,兒臣與太子總是莫名其妙的被放在了對立的位置,這令兒臣十分不解。”周明雋微微抬眸,目光平靜無波的望向皇后:“難道兒臣與皇后、太子之間,有什麼必要的仇恨嗎?”
皇后的心中狠狠一震,她隱隱察覺,若是她與昭王此生還有開誠佈公講話說明白的機會,也只有今日了。
淳于皇后暗暗舒了一口氣,沉聲道:“昭王你與太子合謀做了這樣一場戲,雖有欺瞞之罪,但能將真正圖謀不軌之人捉出來,本宮可以既往不咎。藉著今日的機會,能說清楚,自然是最好不過。本宮以為,無論是本宮還是太子,從未有對不起昭王殿下之處……”皇后說到這裏時,看了皇帝一眼。
“昭王殿下與太子同為皇室血脈,是血脈相連的親兄弟,本宮相信,今日昭王殿下能這般隱忍蟄伏,幫太子除掉惡賊,他日,也定能以一己所長,匡扶社稷。”
一直沉默的太子周明賦忽然抬頭,望向崇宣帝。
“父皇。”
崇宣帝眼神微動,神情里儘是疲憊和傷痛。
當日,是二皇子周明文按耐不住,藉著探望太子之機想要下毒手,然後將這事情歸為被瞭望台砸傷之後的重傷不治,讓皇后失去理智去針對周明雋,從而自救。事情發生之後,崇宣帝雷厲風行的將事情做了一個了結,擔這並不代表他不心痛。
賢妃陪伴他多年,周明文與周明軒怎麼說都是他的親兒子。
他明白這種心情,所以到了最後,答應了賢妃的要求,讓賢妃自己背負了所有的罪名,只是將兩個兒子送去剃度出家,美其名曰為皇室祈福,為母親贖罪。可是經此一役,他終究是大受打擊。
他以為自己的孩子不會發生當年一樣的紛爭悲劇,沒想皇位始終是皇位,對所有人的誘惑力,都是一樣的。
周明賦似是經過深思熟慮,緩緩開口:“之前,兒臣受到了二弟和三弟明裡暗裏的挑唆,從未能真正看清五弟的為人,此次五弟不計前嫌,幫兒臣避過了奸人的陷害,令兒臣十分愧疚。兒臣的確因為之前的流言和輿論,對五弟生出了忌憚之心,但如今想來,的確是兒臣心胸狹窄,擔不起五弟口中知人善任的美名。”
“五弟從未修習過曲氏的巧技,卻能天賦異稟的令大禹工學從無到有,平地而起。過去幾年造出的器具,為大禹造福良多。曲氏門人自小學習這些,所附本領定然更加超凡卓越。若此刻能讓五弟來將他們約束管教,為大禹效力,當是最好的選擇。”
周明雋也望向崇宣帝,主動開口:“父皇,兒臣有一想法,請父皇恩准。”
崇宣帝的聲音沙啞:“你說說看。”
周明雋沉思片刻,直言道:“當年的曲氏門內紛爭如何,如今早已無處對證。唯一能知道的是,我的母親為平息戰火,被國君送往大禹作為質女,曲氏一脈中,也並非人人好戰。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母親算救了她們一命。兒臣望父皇恩准,撇去母親大禹皇妃的身份,為她正曲氏門人的身份,兒臣可以不做這個昭親王,只願能做母親的兒子,為她將曲氏一脈傳承下去。”
此話一出,皇后和太子的臉上都出現了震驚之色。
皇後下意識道:“昭親王,你此番言論,貴妃可曾知道?當日在大殿之上,貴妃曾當著滿朝文武的面,認定你這個兒子,如今你卻要奉生母為尊,你就不怕貴妃多想?”
周明雋面不改色:“若是父皇願意為母親正名,兒臣自會向母妃解釋清楚,即便母妃有怨有氣,也該是兒臣一力承擔,絕不會牽連他人。”
周明雋的這番話,着實讓皇后和太子震驚不小。
若說之前他們還顧忌周明雋手握曲氏的巧工,背靠貴妃這座大山,那麼現在周明雋等於自斷後路!得罪了貴妃,等於是去了母家的支撐,他獨自握着曲氏一脈想要發展壯大,還能投靠誰!?自然是投靠太子,投靠皇后!
這是他在求和?
周明雋的這個提議,對皇后和太子來說沒有任何的威脅,甚至還有利處。
御書房內一片沉默。
皇后和太子都不做聲,等着皇帝來做決定。
他們此刻已經能確定,周明雋根本沒了爭鬥之心。
也對,昭王妃現在已經有了身孕,他當然要照顧到妻子,此刻主動卸下身上的光環,再不招惹風波,是聰明的做法。
良久,崇宣帝終於發話了:“你是朕的兒子,是大禹的昭親王,這一點永遠都不會變。至於你母親,也該有屬於她的身份。”崇宣帝緩緩抬起頭來,眼神里似乎下了什麼決定:“曲氏一族的安置,朕現在全權交給你。曲氏門人被暗害的事情,也由你來追查。只要你做好這件事情,朕自會為你母親加封,穩定曲氏門人的心。”
這、這是同意了?
皇后不可置信的看着這父子二人達成一致,心中的一顆大石不知該不該落下。
原本最為忌憚的周明雋,當真要這樣退下?他為了生母舍貴妃這個母妃,等於在打貴妃當日為他出頭的臉,難不成是因為他如今已經得了爵位,便要過河拆橋?
想到這裏,皇后忍不住暗笑一下。
若真是如此,那周明雋自然有貴妃來對付了。
事已至此,皇帝不願意再對這件事情過多的追究。
周明雋擔下了重任,在離開皇宮之前,去了一趟貴妃的宮中,聽說他進去之後,二話不說,先在宮門口跪了下來。消息傳到皇后的耳朵里,皇后越發覺得自己從前其實高看周明雋了。
他愚不可及,膽小如鼠,絲毫沒有國君的高瞻遠矚,只在乎眼下的兒女情長,小意溫存。
天色已經漸漸地暗了。
孟雲嫻站在侯府的小樓上眺望京城街道的方向。
這裏永遠是最熱鬧最繁華的地方,對百姓來說,安居樂業才是最重要的事情,無論是從前的吳國,還是現在的禹國,百姓並不在乎誰做皇帝,他們只在乎,跟着哪個皇帝能過更好的日子。
馬車停在侯府門口的時候,綠琪來給孟雲嫻通報。
孟雲嫻心下一松,提着裙子就要往門口跑,田氏差點被嚇的跪下,死活拉着她不許亂跑,周明雋進來的時候,就看到這母女二人一個訓斥一個撇嘴。
他微微一笑,走過去將孟雲嫻護住,聆聽岳母大人的訓斥。
孟光朝聽到聲音,也探出頭來,見此一幕,不由得笑了。
周明雋將對曲氏門人被害的事情做徹底的追查,接下來的時間應當還會忙一陣子,所以他依然讓孟雲嫻住在侯府,自己每日都來侯府陪她。
放眼整個皇室,嫁給了皇子,因為懷孕就能回娘家享福的皇妃,也只有孟家千金一個了。
賢妃和二皇子等人的事情很快被掀開。不僅是她們有謀害太子之罪,就連以劉充為首的劉氏族人,多年來大大小小犯的事兒都被查了出來,包括他們得賢妃的命令,暗中尋找當年被皇上和榮安侯保護下來的曲氏門人,進行追捕,追捕之後再套曲他們的本領,最後誅殺的事情,也被吳子與這個陣腳全亂的叛徒給曝了出來。
這些全部端上來,夠他們喝上好幾壺。
其實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但凡是在京中有頭有臉的人,宗族中狐假虎威犯些大小事兒再被壓下來,根本是數見不鮮,就連皇後娘娘的娘家人,也未必全都清清白白,那些得了爵位的外戚,不一樣在地方上耀武揚威無惡不作嗎?
這擺明是有人一早盯上了劉氏,盯上了賢妃這條線,對症下藥的去抓癥結,這才讓賢妃闔宮帆船之後,被打壓的難以翻身。
因為牽扯的人越來越多,審理完所有的案子,將劉氏闔族定罪入獄,幾乎用了小半年的時間。
這半年的時間,曲曇樺從最初的防備,到最後的信任,對周明雋已經完全有了不同的看法。直到曲氏門人的冤屈和命案都得到了平凡之後,皇上親自為曲梵音正了名,昭告天下,曲氏一脈最後的門主便是曲梵音,如今門主已去,由昭王殿下承襲母志,重新掌管曲氏門人。
等到聖旨這一日,周明雋將寶石盆景接到了王府,欲親手將它送給曲曇樺。
“曲氏的巧技,本王只是略懂一二,與曲姑娘不可同日而語。有了這道聖旨,只要本王在一日,曲氏門人都不會受到任何的欺壓,但若要真的讓曲氏重新發揚光大,靠的不是本王,而是曲姑娘。”周明雋誠懇而認真,頓了頓,他淡淡一笑:“或許,本王該從王妃,稱曲姑娘一聲‘姐姐’。”
曲曇樺面露詫異,但又像是想明白了:“是那丫頭告訴你的?”
周明雋笑着搖搖頭:“雲嫻從不肯告訴我,她為何要讓我苦苦等上三年才肯回京。可是看到大姐,看到大姐鬼斧神工的巧技時,我才從猜測,變成肯定。”
曲曇樺,便是孟雲嫻和霍家兄弟的大姐。
曲曇樺沉默片刻,忽然笑了:“這話,你說對了一半。不知霍老二可曾將信物交給殿下?”
周明雋從袖中摸出一對玉佩,是一對墨玉。
“這對墨玉,是我與雲嫻成親之時,由岳父榮安侯與霍二哥分別相贈。若我沒有猜錯,這玉佩便是曲氏門主的信物。是我母親一分為二,一份留給自己,一份留給了當時吳國剩下的曲氏門人。”
曲曇樺點點頭:“不錯。我原以為你是曲夫人的兒子,應當知道以你的身份,加上信物的號召,必能引來曲氏門人為你效力。沒想到這東西到了你手上,竟是今日被我催出來的。”
周明雋苦笑了一下:“信物是死的,人心卻是活的。我不認為,以大禹親王的身份,有這個資格去讓受盡苦難的曲氏門人為我效力。而這,應當也是姐姐的考驗吧。”
無論雲嫻是因為什麼原因和這些人成了結拜的兄妹,唯一能肯定的是,他們認可的只有雲嫻,並沒有他。雲嫻定然知道曲曇樺的身份,也知道曲氏門人遭遇的一切,所以她或許是為了救他們,或許是因為別的,一直耽誤着沒有回來。
而曲曇樺如他所說,並不信任他。之所以埋藏在羌國人的庇護中,又是送信物,又是出難題挑戰,不過是想看看他是不是一個急功近利不擇手段,一心只想用曲氏門人的長處為自己牟利,鞏固地位的人。
若是他得到門主信物時便急急地去尋找曲氏門人,意圖控制他們,又或者在接到挑戰時便不擇手段的想贏,甚至毀掉母親在世上最後的遺物,那麼曲曇樺根本不會出現在大殿上,將吳子與指正出來。
曲曇樺已經對周明雋有了一些了解,此刻看到這個男人神情自若,從容有度,她忽然明白了為什麼那個小丫頭即便拼了命的做那麼多。
“你說的不錯。我與小丫頭打了賭,賭你到底值不值得她做這一切。”曲曇樺伸出手,卻只拿走了信物的一半。
“當年曲夫人將信物一分為二,也是為了之後曲氏剩下的人能憑藉這個信物得到庇護,殿下已經說了,如今我們想要安安逸逸的過好日子,就得靠着您的庇護,而曲氏一門真的要發揚光大,為大禹做出貢獻,卻要靠我。”
“我與殿下缺一不可,此為互助。我既與殿下合作,便代表我與小丫頭的賭約,是我輸了,此後,曲曇樺並所有的曲氏門人,只聽殿下差遣。”
曲曇樺看了一眼那寶石盆景:“這是夫人留下的,我以為,當年夫人能憑一己之力做出這些,今以我多年的修習,只要多加鑽研,未必不能青出於藍,更勝夫人的寶石盆景。時間長短而已,我曲曇樺不爭朝夕,這東西,殿下還是好生保管吧。”
周明雋並未追問孟雲嫻與曲曇樺之間的瓜葛,他唇角微微上揚,對着曲曇樺一拜:“多謝。”
“雲嫻的月份已經大了,是不是快要生了?”話題一轉,曲曇樺的語調輕鬆起來。
談到孟雲嫻,周明雋的眼神都多了幾分溫柔:“是,姐姐不妨在大禹多留些日子,若是能瞧見孩子出生,雲嫻定會十分高興。”
曲曇樺望向一旁,語氣不明:“再看吧。”
而另一邊,皇后並未因此後顧無憂。
因為太子的傷過了小半年,還是沒有完全痊癒。
因為周明雋與太子事先有了協議,所以太子當時也是有防備的,並不存在會被周明雋暗算的說法,受傷之後,太醫診斷的確是輕傷。但是到了今日,太子一走路就會腿疼。
這讓皇后更慌了,一國之君,絕不能是有頑疾之人,太子必須是完好無損的太子,否則將來一定會被詬病!
一旦皇上沒了,必要有新君繼位,皇后每每思及此,都憂心忡忡。
已經過了半年,恩怨都在當初了解,此刻皇后根本無暇找周明雋的麻煩,認為一定是宮婢們在照顧上出了問題,每日都要發脾氣嚴審,崇宣帝的身體在擔心之中每況愈下,不過是小半年,人就已經有了彌留之象,與此同時,大禹與羌國確定了聯姻的政策,只是這個結果令人咋舌。
聯姻的不是大公主,而是一直備受寵愛的昇陽郡主。
定下昇陽郡主之後,崇宣帝當即冊封昇陽為公主,以大禹公主的身份嫁給羌國王子鄔哲。
幾乎是聖旨剛剛落定,宮人就如火如荼的開始準備,眼下天氣漸漸寒冷起來,不等冬至,昇陽公主就要隨羌國使臣出嫁了。細心的人發現,雖然前朝也有和親之舉,但是昇陽公主的和親嫁妝,竟然是從前的兩倍!
一些知情的人都明白,這是皇后的授意。
因為若沒有昇陽公主挺身而出,和親的人就是大公主了。如今太子有隱疾,若是女兒都去了異國他鄉,皇后難免會傷情。所以皇后對昇陽公主,自然是十分感激的。
讓人沒有想到的是,和親這件事情,昇陽公主本尊尚無什麼激動之情,反倒是毋原侯夫人,淳王府的昇平縣主更為激動,在得知聖旨之後,竟然前往宮中跪到皇上面前,求皇上收回成命。
這個就十分有意思了,誰都知道,昇平縣主多年來和昇陽公主不和,就連當日王府過繼子,兩人也爭得不可開交。怎麼這會兒求皇上收回成命的反而是昇平縣主呢?
秋末初冬的風已經帶上了寒意。
婢女紅着眼睛求道:“縣主,您回去吧。皇後娘娘已經不悅了,皇上身體不適,此刻不可能見您的。聖旨以下,沒有用的!”
“你滾開!”昇平縣主掙開她,毅然決然的跪着。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個淡淡的聲音傳來:“你還要在這裏丟人多久?”
昇平身子一震,回過頭,看到了昇陽。
因為成了和親的公主,昇陽理所應當的住在宮中,只等大吉之日到來,隨和親的隊伍出發。
“昇陽……”昇平的眼睛瞬間紅了,因為跪的太久,她幾乎站不起來,只能狼狽的坐在地上。
昇陽的打扮一如既往的精緻,與她想必,簡直是雲泥之別。
她走到昇平的面前,半跪着蹲下,像是在看一個笑話:“這個場景,真叫人似曾相識啊。”
昇平愣了一下。
她其實是知道的。
當日王府過繼子,昇陽也曾像現在這樣到宮中求情,不惜自毀羽翼,讓皇上生出不滿,也要據理力爭。
“昇平,你自己說過的話,難道都忘了嗎?聖旨是什麼?是開玩笑嗎?聖旨已下,再無回還的餘地。你現在又在這裏做什麼?”
當日,昇平也是用這樣的話來嘲笑她的執着。
今日,卻成了昇平自己犯傻。
昇平忽然抓住昇陽的胳膊,一字一頓:“你到底知不知道和親意味着什麼?你雖然被封為公主,可是卻要背井離鄉!為了兩國和睦,個人的委屈要忍着!你這樣的性子,若是在那裏受了什麼委屈,能忍得住嗎?和親意在維繫和睦,一旦兩國之間出現什麼罅隙,你便是最危險的!”
昇陽無所動容,反倒笑了一下:“我沒聽錯吧,你不是在擔心我吧?”
昇平愣了一下。
昇陽輕輕地掙開自己的手:“我是個女人,生為女子,便始終比不上男子的身份。即便我拼盡全力為王府,也不及一個外人。你說背井離鄉,我將王府當做自己的家時,你們何曾將我當做過真正的家人?如今我願意離開,並非被強迫,你與周璉好生的維繫王府的一切吧。我有點累了,不想管,也管不了了。”
昇平忽然落下淚來,她執着的重新抓住她:“你是因為周璉是不是?好,我這就將周璉驅逐出王府!這下你滿意了嗎?你還要我怎麼樣?對……我不爭了,我再也不與你爭了,我再也不和你吵架了,昇陽……別走……”
一旁的婢女看的鼻子發酸,想要阻攔,但是陷入情緒中的昇平根本不管不理。
她此刻哪裏像是在談判,根本就像是乞求。
或許她自己都想不到,這個被她當做敵人對待了小半輩子的庶妹,竟成了她難以割捨之人。
昇陽伸手扶着她站起來,她站不穩,便由婢女和隨從攙扶着。
“宮中人來人往,你這樣做,實在有損王府顏面。不要胡鬧了,我只是和親,又不是送死。早些回去歇着吧。”說著,她轉身要走。
“昇陽——”
昇平在身後喊她,聲音帶上了哭腔。
昇陽停下腳步,卻沒回頭。
“對不起……”昇平淚如雨下,看着她的背影,喃喃的致歉。
“我對不起你……也對不起大哥……我才是最該死的人。”
她哭的聲音都變了:“大哥已經走了……父親也病重了。如果連你都走了……我守不住的……”
昇陽只沉默了一瞬,復又轉過身朝她走過來。
昇平心中升起了希望,緊張的看着她。
此刻她的心裏有一個明確的聲音。
只要她不走,她就一定有辦法!她要留下來,若是連父親都走了,她就真的只有她這一個妹妹了。
昇陽在昇平的面前站定,低聲道:“我早就說過,靠周璉是不行的。他居心叵測,根本不會為了王府盡心儘力。若你真的有心為這個家做點什麼,便將你的長子送入王府,做新的繼世子。和親一事,皇后與大公主都欠我一個人情,若你能下定決心,皇后定會助你。”
昇平整個人都呆住了。
不是這樣的……不該是這樣的。
昇陽說到這裏,忽然笑了一下:“要奪毋原侯府的第一個小世子,好似有些不講道理。”
昇平的聲音有些輕飄:“你……早就安排到這一步了?”她的眼淚無聲滑下:“昇陽……你的心到底是什麼做的?”
昇陽垂眸一笑:“這只是一個建議而已。若姐姐依然認定周璉,我無話可說,左右我身在異國他鄉,無力左右。只是覺得,如果是姐姐你的孩子,我自然信賴萬分,那是十個周璉也比不上的。你我本就是淳王府的血脈,你的孩子來延續王府的香火,最合適不過。”
她抬頭看了看天:“近來天氣變涼了,此去之後,山長路遠,還請姐姐代為床前盡孝,好好照顧父親。”
說完,昇陽緩緩轉身離開。
昇平站在原地,低頭哭起來。
……
外面的紛紛擾擾一日復一日,並不能影響榮安侯府和昭王府的熱鬧。
眼看冬至將臨,孟雲嫻的肚子已經圓滾的不得了,有足月之相,可是孩子還沒出來,田氏越發擔心。
這肚子怎麼這麼大呀,生起來怕是要十分吃力了。
田氏是經歷過一些不好的事情的,所以吸取了自己的經驗,越是害怕雲嫻有閃失,這段日子以來,一些事情她能不讓雲嫻知道就不讓她知道。
萬沒想到,在昇陽縣主出嫁的前一日,孟雲嫻還是聽到了風聲,一不小心動了胎氣。
田氏嚇壞了,連帶着榮安侯府和昭王妃都亂了套。
很快,曲曇樺聞訊而來,還帶了一個人來。
嬌俏的少女一頭小辮子,眼神稀奇的看着侯府的擺設。
“大姐!你看這個池子挖的真好!我回宮了也要照着這個挖一個!呀,金色的鯉魚!”
曲曇樺瞥了她一眼,她才安靜下來。
府里的人都在,見到來人,饒是孟光朝都愣住了。
這……不是那個羌國的煥玥公主嗎!?
周明雋扶着妻子出來,孟雲嫻一看到煥玥公主,整個人急了:“米齊娜麗,你給我過來!”
煥玥公主眉眼一亮:“咦,你終於讀對了一次我的名字呀。”
這一次就連周明雋都愣住了:“雲嫻……這是……”
米齊娜麗也是煥玥公主的本名,在曲曇樺的介紹之下,周明雋才知道,這結拜的兄妹,不是四人,而是五個人。
羌國公主來到大禹之後,化名“劉煥玥”學別人行商掙錢,與孟雲嫻不打不相識,成了最小的老五。
這才是羌國會為曲曇樺作掩護的真正原因!
“和親的人為什麼會變成昇陽?”孟雲嫻好不容易穩下來,便急急詢問。
煥玥一臉不滿:“你這是什麼表情!嫁到我們羌國很委屈你們的公主嗎!?我們羌國好得很,你們才不懂呢!”
“你先回答我!”孟雲嫻很執着。
她很清楚昇陽對王府這個家的執念,她怎麼會和親離開呢?
可是這個煥玥公主自己也很迷:“好了,你這個大肚子看着真嚇人,我說還不行嗎?”
“你可記得,當日我與大姐前來禹國,和你們那個什麼郡主打賭的事情嗎?雖然賭局只是個局,我們也沒有要真刀真槍的比試,可是大姐偏偏在那麼多人面前承認我們輸了,快把我氣死了!就在我氣死之前,你們那個什麼郡主就找上門來,說我和她的這個賭局,因為大姐認輸,所以算我也輸了。”
說到這裏,她有點不自然的扣扣指甲:“那什麼……賭局之前我們下了約定,要是誰輸了,就要答應對方一個條件。她就說了呀,她的條件是,一旦皇上要和羌國聯姻,就要我兄長娶她!對,你沒聽錯,是她自己主動要求和親的!算她有眼光。”
孟雲嫻的情緒頓時消下去一大半……
“是昇陽自己要求的……”
曲曇樺看着小妹似乎有些愁緒,終於開口:“即便昇陽公主真的嫁到羌國,你也不必擔心。我可以擔保,她在羌國不會受到半分委屈。”
煥玥也不甘示弱:“你放心吧!當日你為了安置被救下來曲氏門人,讓他們混進難民裏面住到歸元寺,也多虧了那個郡主還是公主的幫忙,這才徹底的避過了那個什麼賢妃派出來的殺手。她對大姐有恩,就是對我有恩,我聽說她脾氣不好,你放心,我不會跟她一般見識的!”
……
昇陽公主出嫁這一日,自皇宮到城外都隆重的佈滿了紅彩。
剛剛從歸元寺祈福回來的大公主聽說這個消息,立馬去找昇陽。
得知父皇有和親之意,她傷心欲絕,便與裴原想約在歸元寺度過最後的一段時間。
可她怎麼都沒想到,她尚未等到父皇召她回宮的旨意,卻在找上門的昇平口中得到了昇陽和親的消息。
母后因為忙着照顧太子,又見昇陽已經頂上這個空缺,索性沒告訴她。
看着一身鮮紅嫁衣,容光煥發的昇陽,周玉音卻紅了眼睛。
“公主氣色不錯,看來歸元寺的確是個養人的地方。”
周玉音有些難受:“昇陽,對不起……”
昇陽淡淡一笑:“公主有什麼對不起我的?”
“和親的人……本該是我。”
“是嗎?”昇陽搖頭:“可是我覺得,我比公主更合適。”
吉時已經快到了,周玉音匆匆趕回來,根本說不上幾句話。
臨別之際,昇陽走到周玉音面前,難得的放柔了聲音。
“公主,此去一別,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見。昇平是我姐姐,往後的日子,還請公主與皇後娘娘,對淳王府多番照拂。”
她說著,對周玉音正經的行了一禮。
“我自幼與姊妹一起進宮,公主明知我是利用公主的身份地位為自己尋覓庇護之所,卻從不戳破,甚至為我出頭,任由我狐假虎威,如今公主尋覓了自己的所愛,昇陽自當成全,也算是報答了公主於幼年時的庇護之恩。”
“淳王府因父親病重,大哥逝世後繼無人。周璉有心無力,恐難成事。他日若是姐姐欲以自己的子嗣過繼於淳王府,還請公主與皇后幫襯一些。”
周玉音泣不成聲:“那你呢?報答我……顧慮王府之事……你呢?你知不知道自己做了多糊塗的事情,和親的公主並沒有你想像的那麼容易!”
昇陽一點都不在乎,她瞭然一笑:“當年,我曾勸過一個身陷苦境的小姑娘,若是眼前這個地方待不下去,不如就離開。等到時間與距離拉得足夠長時,或許你能瞧清楚到底什麼在你心裏才是最重要的。其實,這也是我想對自己說的話。”
“我曾想為王府做些什麼,可是王府並不需要我,既然如此,不如以我有限之力,了一些欠了許久的恩情。”
“我在這個地方困得太久了,或許離開,能見到一些不一樣的風景。”
禮官已經來催促,昇陽再對着周玉音行禮,轉身走了出去。
……
昇陽離開這一日,孟雲嫻想要送送她,沒想剛走到門口,竟破了羊水,有分娩癥狀。
侯府早已經有了萬全準備,立刻將人帶回去準備生產。
劇痛襲來之時,孟雲嫻忽然有了一種莫名的恐懼。
她看着自己的肚子,又看看母親和遲遲不願出去的周明雋。
周明雋忽然福至心靈,上前握住她的手,在她的耳邊低聲說著什麼。
孟雲嫻的表情終於有了片刻的鬆懈。
不知道是誰傳了消息出去,曲曇樺竟帶着霍家兄弟趕來了。
今日羌國迎親,煥玥公主身為羌國公主,須得同行離開,只帶了話來,願四姐平安。
侯府的外院,榮安侯和一雙兒女焦急的等待着,周明雋更是聽不得裏面慘叫的聲音。
曲曇樺沒有生過孩子,不懂得這是什麼滋味,安慰也是徒勞。
霍燁擰着眉頭頂着產房的方向,連呼吸都放輕了。
這當中,為由霍昂一神情自若的走到了周明雋的身邊,淡淡道:“昭王殿下不必擔心,小妹吉人自有天相。”
周明雋神色複雜的看了他一眼,不言不語。
霍昂一笑了一下:“空等無聊,不如下官與昭王殿下說一說雲嫻在外面的故事吧。”
周明雋這才斂了神情,無聲望着他。
霍昂一看向產房的眼神終於多了幾分柔和:“不要總覺得我這個妹妹看着軟軟弱弱,但其實只要是她認定了要去做的事情,就一定會竭盡全力做好。她救下我兄弟二人,與我們結拜時是這樣;與大姐相識,察覺出大姐的吳人身份,又在大姐和門人深受迫害之時,毅然決然的要救下他們所有人時,亦是如此。”
“那時我與老三都反對她去與大姐結交。因為大姐的身份太複雜,我與老三隻想安安心心的做生意,可是最後,我們只能因為這份救命之恩,跟着她去救大姐和她的門人。”
“我一直不懂,為何她喜歡找麻煩。出門在外,總是求越順越好。她倒好,那裏有麻煩就往哪裏鑽,拉都拉不住。”
“直到有一日,我才曉得,她做這些,皆是為了一個人。”
“她說,大姐和她的門人,對一個人來說很重要,所以拼了性命也要救。”
霍昂一說到這裏,望向周明雋:“殿下以為,這樣歷經生死的小姑娘,還能被生孩子難住嗎。莫要做出這幅緊張難受的樣子,我妹妹瞧見了會不開心的。”
霍昂一和霍燁如今已經極其受重用,只怕再過幾年,霍昂一會爬的比現在更高。
周明雋的神色變幻莫測,最終依言放鬆下來:“多謝二哥提醒。”
霍昂一保持着笑容:“你都說了是提醒,我不妨再提醒一句。”
“當日,雲嫻想將大姐帶到京城,找一個合適的法子藏起來,等到時機合適的時候,再帶出來為你作證,從而找出那個對曲氏門人下毒手的幕後黑手。又想讓我兄弟二人進京為你所用。可是我們都不同意。”
“畢竟,我們信她,卻不信你。不信你值得她這樣顛簸。”
“本與她約定數月為期,等我們處理完手頭的事情再去京城尋她,但其實,接下來發生的事情,不過是我們與大姐的計劃,與她完全無關。她大致是猜到我們對你不信任,尤其是大姐,有心先試探,所以即便我是我與三弟違反約定投奔太子,她也未曾有什麼表現。”
“她一直都相信你能經受得住考驗,被我們所接受。”
“但今日,我不妨與殿下交代清楚。”
霍昂一的眼神漸漸的凌厲起來:“我也好,三弟也好,的的確確是為了謀前程而來,誰值得效力,自然向著誰。昭王殿下從一開始就無野心,焉能讓我兄弟二人跟隨?”
“我們只認老四這一個妹妹。殿下今生待她真心真意,我們未必會成為朋友,但若殿下辜了她,定然會多幾個敵人就是。”
周明雋的神情漸漸地鬆懈下來,甚至露出一個淡淡的笑。
“多謝提醒。”
當產房中傳來孩子的哭泣聲時,霍燁整個人都鬆了一口氣:“生了!”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那幾道鮮明的哭聲上,張嬤嬤喜極而泣的從房中衝出來。
“王妃生了!生了!是龍鳳胎……一雙兒女!”
龍鳳胎……
孟光朝一時之間都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明明是要笑的,卻紅了眼睛,老淚縱橫。
周明雋當即要往產房裏闖,結果被張嬤嬤攔下來。
“昭王殿下莫要緊張,等下人收拾完了再進去也不遲。”
周明雋哪裏等得及,沒等多久就先衝進去了。
孩子洗撿乾淨,放到了孟雲嫻的身側。
孟雲嫻看着兩個孩子,眼淚滑了下來。再看到周明雋時,眼角帶着淚,邀功似的道:“我一刻也沒有閉眼,我是看着他們出生的。”
田氏在一旁聽着,心中大動,默默地去了外廳。
生產之時,雲嫻忽然變得很害怕,她不懂這是為什麼,直到她每次到了最崩潰最艱難的時候,眼睛卻瞪得老大,像是不認識身邊的人了似的,警惕的防備時,田氏忽然明白了。
她只是在害怕而已……
怕這個孩子會從她眼底下被誰換走,又是顛沛數十年。
周明雋看着孩子,卻先抱住她。
“何止是你,我也看着。”他輕輕吻她汗濕的額頭:“我一刻也沒有離開,這裏的人誰都無法帶走他們。”
孟雲嫻累極了,聽到周明雋這番話,明明都鬆懈下來要睡過去,卻還堅持着與他說話。
“周哥哥……往後……真的會好起來嗎?”
她聽着孩子的哭聲,喃喃問道。
孩子出生之前,她還沒有這樣明確的感覺,直到看着這兩條鮮活的小生命,她忽然正視起自己的擔憂,不安的詢問。
從今日起,他們是不是真的就能遠離那些紛爭了?
周明雋沒說話,腦海里浮現出的,是多年前在貴妃宮中的那番對話。
有孕在身的貴妃扶着自己的肚子,溫聲道:“雋兒,你知不知道,本宮為何不着急孕育子嗣,而選擇過繼你呢?”
“孩兒不知。”
貴妃莞爾一笑:“宮中的孩子,不是生的越早,贏得越快。相反的,生的越早,死的越早。本宮不想讓自己的孩子受這麼多的波折,若是能有一位兄長為他遮風擋雨,披荊斬棘,本宮一定感激不盡。”
當貴妃終於誕下子嗣,有了六皇子之後,他便成了這位為弟弟披荊斬棘的胞弟。
“大禹國君繼位,講究嫡庶有別,但若是沒有了嫡子,大家都是庶子,自然該按照長幼秩序來。有些人暗中蟄伏多年,如今快要等不及了,你這麼聰明,應當知道如何做的。”
長幼有序。
他本無懼與做這個披荊斬棘之人。
但是他不願將一切附註在這上頭。
他最是厭倦這些,厭倦皇位,厭倦這些廝殺,若要做這盾牌,定然也要走上最高的位置,在打下一片江山之後,再讓給這位弟弟。
他不願做,自然需要一個新的人來代替他的位置,替他去做披荊斬棘的兄長。
周明譽多年來低調隱忍,但極有謀略想法。
讓他來替代自己去做貴妃的盾牌,是兩廂情願之事。所幸他極其聰明,當即從淑妃名下易到了貴妃名下,幾番配合與相助,證明了他的心意。
至於周明雋,只要處理完賢妃黨派的事情,便能功成身退。為母親正名,脫貴妃一黨,也是讓出位置給周明譽的做法。
周明雋低頭親親她的臉。
“放心吧,從今日起,那些紛爭便於我們再無關係。”
疲憊至極的孟雲嫻尚未明白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已經睡了過去。
饒是崇宣帝已經病入膏肓,仍舊在孟雲嫻生產之後下了聖旨。
冊封昭王長子為王府世子,女兒為樂嘉郡主。
冬至宮宴之前,一直因舊傷處隱隱作痛不得痊癒的太子殿下忽然覺得腿部劇痛,待御醫來查時,方才道太子殿下之前重傷之時並未治癒,落下了病根,這病根日復一日傷着腿,如今舊疾複發,腿骨儼然有壞死之相。
腿骨壞死,就代表未來的儲君會變成一個殘廢。
太子大受打擊,於宮中發瘋時不慎將行宮點燃,雖然從大火中被救了出來,嗓子卻不能用了,就連身上和臉上也有輕微的燒傷。
帝后雙雙受創,崇宣帝更是卧床不起,命懸一線。
皇后在這時候忽然意識到自己的危險。
二皇子和三皇子已經廢了,若是太子也廢了,就只剩四皇子,昭王殿下和六皇子了。
可是這三個皇子,有兩個都握在貴妃手裏。
皇后害怕了,當下只想到要保住皇上的命,只要皇上還在,新帝就無法繼位,太子若是再救治一番,未必沒有機會。
可是國不能一日無君,在太子和皇上都無法出面之時,冬至宮宴破天荒的由貴妃和四皇子住持。
崇宣二十五年,皇帝駕崩。太子重傷不治,於同年薨逝。
皇后欲將四殿下記在自己名下,由四殿下繼位,沒想一直以來低調的貴妃竟然與皇后展開了一場爭奪之戰,卻沒想以延平郡王為首的一干外戚竟跳出來拖了後腿,挖出不少其他外戚的烏遭事,令皇后的聲譽受損,奪嫡之路屢屢受創。
她這才想到,當年太子受教唆設計過昭王殿下,最後讓延平郡王的愛女遭了秧,不甘不願的嫁給了當時默默無名,根本不被重視的四殿下,結果成了如今四殿下的助力!
而之前最得重用的霍家兄弟果斷倒戈,向貴妃那邊遞交了不少外戚的罪證,成了整頓這次紛爭的功臣。
皇后幡然醒悟,意識到這都是貴妃的計謀,她分明是處心積慮,自己竟然未曾看清,一直將周明雋當做了最大的敵人!
次年,周明譽登基為帝,國號永慶,奉明貴妃為皇太后,淳于皇后同為太后,遷居益康宮頤養天年。
永慶元年,淳王薨逝,昇平縣主與毋原侯和離,在淳于太后的幫助之下,攜長子回淳王府承襲王爵,再不外嫁,后因心病纏身病逝。臨終之時,她緊緊握着當年與昇陽縣主一同被封為縣主的聖旨。
昭王殿下在曲氏門人的幫助之下,縷建奇功,永慶帝有意嘉獎,可是昭王殿下卻以岳丈身體不適為由,想要攜妻一同帶着他外出尋醫,實則根本就是想領着公家的皇糧帶着岳丈一家出去遊山玩水!
永慶帝看破不說破,在皇太后的默許下,恩准了,后又命榮安侯爺的胞弟,孟光輝和霍昂一共同主理工部之事。
這件事情在京城中引起一陣議論。堂堂親王,竟然放着大好的榮華富貴不要,竟然對妻子和岳丈一家這樣挖心挖肺,榮寵至極。這昭王妃真是攢了幾輩子的福氣才遇上這樣好的夫君!
話頭落在了昭王妃身上,有些人便開始站出來挖昭王妃的往事,這一挖,竟得知昭王妃原是侯府的一個庶女,後來因為主母記名,這才成了侯府名義上的嫡女。
都說嫡庶有別,京城中庶出的姑娘更是多如牛毛,真要說那些事值得稱道,有本事的,在大禹之中只有兩人。一個就是當年淳王府的昇陽縣主,另一個,便是如今這位昭王妃。
雲縣的小山村。
重新搭建起來的屋子比從前的茅草屋不知道精緻了多少倍。
孟光朝早上剛剛睜眼,就聞到了飯菜香。
屋子小就是有屋子小的好處,一覽無餘,香飄四溢。
這一頭吭一聲,那一頭的夫人便能應一聲。
“雋兒和雲嫻呢?”起身披衣,孟光朝只覺得神清氣爽。
雲嫻尋來的這位神醫當真有本事,如今他只覺得氣血活絡,連咳嗽都減少了。又或者如神醫所說,心中包袱放下,比什麼靈丹妙藥都重要。
田氏在侯府,做的最多的僅僅是下廚,如今也一樣。
端着湯藥和早飯進來,她沒好氣道:“一早就帶着羽哥兒和蒔姐兒出去了,說是要瞧日出,若非你這個老頭子還睡着起不來,鬼才願意留下!”
孟光朝摸摸鼻子,又笑起來,拉着妻子到身邊,語重心長:“年輕人不懂得審美才看什麼日出,你且等着,今日天氣好,我們趕不上日出,就去看日落,更符合我們的身份。”
田氏被逗笑,輕輕推了他一下。
……
熟悉的山頭上,孟雲嫻與周明雋各自抱着一個孩子坐在那裏看着日出。
孟雲嫻忽然覺得,這裏的一花一草,一瓦一木,都隨着這個日出,重新在腦海中鮮活起來。
“周哥哥,你說若是將他們兩個放在這裏養大,會不會很有趣?”
周明雋笑而不語。
孟雲嫻知道這不可能,但是這地方對她來說有特殊的意義,總是要帶他們常回來走走的。
周明雋單手抱着孩子,一隻手摟住她。
“他們往後會有他們的路,我們左右不了太多。但我能向你保證,他們定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長大。”
孟雲嫻看着熟睡的孩子,輕輕點頭。
這是她和周哥哥的孩子。
無論從前如何,無論她的身份如何。
如今,他們是昭王府的嫡子,嫡女。
天邊泛熹光,周明雋提醒她看,女兒周蒔忽然咿呀一聲,睜開了眼睛。
“周哥哥你看!”
周明雋看着女兒,溫柔一笑:“她倒是會選時候。”
“不然我們改個名字吧?不要叫周蒔了,叫周日!”
周明雋:……
“不然叫周光?”
“周熹也可以的呀!”
周明雋:……
“你怎麼不理我呀,好還是不好說說話嘛。”
“閉嘴!吵到兒子又要哭鬧,我不會幫忙的。”
孟雲嫻小脾氣立馬上來了:“你也有份生,怎麼算幫忙呢!”
周明雋冷笑一聲,兩人竟你一言我一語的爭辯起來,一如當年那雙打打鬧鬧的少年和少女。
熹光之下的身影,經過一輪輪春秋,從兩個變成了四個。
卻並不是故事的結束,而是一個嶄新故事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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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時四個月,這個故事終於到終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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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胖友們不要再潛水啦,趕緊粗來冒個泡~~~
番外簡單的想了幾個,一個是外出三年。
一個是帶孩子艱難路
大家還有沒有想看的別的,可以說一說~~~~
推薦接下來的待開古言《夫憑妻貴》
自從昇陽公主和親三年被送回之後,京城中對她的流言就沒停歇過。
和親三年,兒女成群。定是不貞不潔!
他鄉為棄婦,歸來降位分。前路舉步維艱!
二十將五,無人問津。註定孤獨一生。
後來……
兒子高就,女兒高嫁,被高高奉養的昇陽郡主在院子裏掏着耳朵曬着太陽,給上門求親的男人們準備了一桌……香噴噴的米飯。
她莞爾一笑,嬌媚無雙:“你看這個碗,它又大又圓,你看這個飯,它又軟又香。你們若跟了我,往後就只能吃它了。”
再後來……
戰無不勝身灌殺氣的大禹戰神在慶功宴上,什麼都不要,唯要昇陽郡主親手餵食。
大庭廣眾下,昇陽郡主帶着陰狠的假笑,素手捏飯,狠狠地塞進他的嘴裏。
男人留戀的舔舐着她的指尖,挑眉一笑。
“飯,還是越軟越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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