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來龍去脈(二)
第118章來龍去脈(二)
弟弟……
陳暖昕和元寶都愣了許久,皆不言語。
只是元寶默不作聲,陳暖昕卻片刻眸間得了清明。
許久之後,元寶才問:“所以,今日是我弟弟要殺我?”
雲凈詫異他竟能猜得到此處,只得頷首。
陳暖昕垂眸,聽元寶在身側繼續問道:“我弟弟便是今日北輿的青帝?”
他目不轉睛看着雲凈,雲凈應了聲:“是。”
這廳中便一直沉默。
陳暖昕一直未開口,元寶也未着一語。
雲凈更未吱聲。
良久以後,陳暖昕才道:“雲凈,你繼續。”
雲凈這才開口:“長寧郡王府也被殃及,已不是留身之處,末將便帶了少主,同小姐和馮闊一起出城。長寧郡王知曉有人敢公然殺入長寧郡王府,怕是宮中已經宮變了,便囑咐馮闊帶小姐前往燕韓,尋長寧郡王妃的弟弟庇護,也就是小姐和少主的舅舅。只是臨到城門口,眾多亂軍守在城門口,末將帶着少主,馮闊帶着小姐,便被亂軍衝散了。慶幸得是,後來才曉我們各自得了逃生。當時亂軍見末將懷中抱了嬰兒,便受了死命追殺,末將九死一生才帶了少主逃出北輿國中。因早前聽馮闊同小姐提起過長寧郡王交待到燕韓投奔洛淮林一事,末將走投無路,便只得憑着這一條僅有的信息,前往燕韓,可這一路上的追兵都沒有斷過。末將當時想,若是這些追兵一直尾隨,便是末將能順利將少主帶往燕韓,這些追兵若是知曉少主在燕韓,少主就算到了燕韓恐怕也不能安身。於是末將便起了心思,反其道而行之,先帶着少主北上西秦,再繞道西秦去了蒼月,再自蒼月去了長風,最後由長風在中途折路到了燕韓,兜了這麼一大圈子,才終於保全了少主的性命。而這一路東躲西藏,還需給少主尋吃食,花了整整兩年時間才到燕韓冠城,尋到洛家,而後才有了少主同小姐一道,在洛家長大之事……”
陳暖昕深吸一口氣,早前只想過雲凈帶元寶逃生定是不易,卻沒想過途中竟諸多波折,竟是這般花了兩年時間才到冠城。
若非雲凈當時機警,興許她們在燕韓也沒有後來幾年的安生之所。
而自雲凈口中,她也真正確認,她真是同馮叔叔一道去了燕韓,卻因在城門口受了攔截同元寶和雲凈分開,而後在逃難的過程中與馮叔叔走散,才遇到了盛明遠。
盛明遠並未騙她。
他也非錯認了旁人。
自始至終,騙她的人是明月九和青帝。
早前她還在想,若是她長寧郡王府突變,她原本逃去的應是燕韓,青帝和明月九為何要撒下如此彌天大謊?她亦猜不到他們如何做到的抹去她的記憶,又給她灌輸了一套全然不同的記憶,讓她一直以為她這模糊的十年一直同杜澈一處。
青帝和明月九在害怕她記得之事,而她記不得的,是在燕韓相關的所有事情。
她所有清晰的記憶都自長寧郡王府遭滅門起便戛然而止,他們是告訴她,她在逃亡過程中傷了頭,記不清後來的事也是正常。
所以,他們要剜去的是她在燕韓的這段記憶。
她早前並非沒有猜測,卻一直猜測是否是因為盛明遠的緣故?
可盛明遠一個毫不相干的人又哪裏值得他們擔心,直至方才雲凈口中說出,派殺手取元寶的性命的人是青帝,元寶的親弟弟便是青帝,陳暖昕才恍然大悟。
原來從一開始,她便想錯了。
他們不是想讓她忘記盛明遠,而是想讓她忘記元寶。
因為元寶才是先帝的嫡長子。
是北輿名正言順的繼承人。
雖然不知其中出了什麼緣由,英國公助青帝登上北輿皇位。但自始至終,北輿國中便是如她都不知曉北輿皇位的繼承人還有一個元寶。
元寶一日在,青帝便一日覺得不安。
青帝容不得,也容不下元寶。
但她在燕韓同元寶朝夕相處這些年,感情自然要深於青帝!
青帝對她當有顧忌,只是不能又不敢她性命,青帝才將即位,根基不穩,青帝要用她來取信長寧郡王一派的心腹。
但她只要還記得元寶一日,便對青帝的皇位是最大的威脅。
只有抹掉她關於元寶的記憶,青帝這皇位才能坐得安穩。
可要抹去關於元寶的記憶,便等同於抹掉自長寧郡王府出事之後的所有記憶,這記憶里包含元寶,包含盛明遠,甚至,包含盛明遠口中所說的當時她認識杜澈……
這樣的利弊權衡,青帝當時不過一個十歲的孩童,又才將回北輿,如何能拿捏得清?
青帝背後有人給他出謀劃策,英國公?陳太后?還是旁人?
而這一切,明月九都是心知肚明的。
如果按照盛明遠所說,明月九當時就在燕韓,也知曉她同盛明遠是夫妻……
陳暖昕忽得覺得墜入冰窖谷底。
若是早前沒有盛明遠相逼,興許她不會輕易離開北輿,那她許是永遠也不會知曉當年這段真相!若非盛明遠死纏爛打,她許是永遠也不會相信,她還有個舅舅,有個弟弟在燕韓,都以為她已將喪命……
陳暖昕闔眸。
掌心死死攥緊,也就差不足一月,她便要同明月九成親,雲凈口中的這些事情,許是要永遠埋藏在消失的記憶里……
這六年來,她最相信的人便是明月九。
到最後,他也是既得利益者之一,也從未想過告訴她真相。明月九又是青帝的心腹,興許,她失去那端記憶也同明月九有關。
陳暖昕攥緊掌心,沉聲道:“後來呢,後來出了何事?”
她要知曉當年被掩埋的真相。
她如何回得北輿!
青帝是如何回得北輿!
為何英國公擁立的先帝遺孤不是元寶?
這一切謎團,她都期盼從雲凈口中解開。
雲凈看了看陳暖昕,又看了看元寶,才又繼續:“末將帶少主到了冠城,得了洛家和小姐庇護,這些少主在洛家錦衣玉食,再未受過奔波逃竄之苦。小姐還請了燕韓大儒盧老爺子給少主授課,少主雖在商家,卻自幼學得是經事治國之策。小姐同我約法三章,在未到萬不得已的時候,不得將北輿當年的實情告訴少主,讓少主無法在燕韓安心,便約好,同少主說,小姐同少主家中曾是燕韓大戶,應遭人構陷而逃到燕韓尋舅舅庇護,讓少主韜光養晦,等有一日定平了父輩的冤屈,再堂堂正正回北輿。故而,少主只是我們自北輿來,卻不知曉自己的身份是北輿皇室。”
元寶隱在袖間的指尖亦死死攥緊,姐姐自幼待他親厚,也猜得到他若是知曉實情,恐怕在燕韓國中再熬不下去,甚至鋌而走險,所以才一直隱瞞他。若非姐姐當年思量周全,他今日還不知在何處?
當時雲凈只是給他說起,他並非是真正的元寶,他便慌了陣腳,獨自一人去安縣尋劉家,結果在虹石口被人訛詐,險些就丟了性命,幸虧姐姐及時趕到。後來姐夫責備他冒失,行事不顧大局,等到京中才時時處處都帶着他,給他曉以道理,磨練他的心性,他才褪去了早前的稚氣。
分明已經過去許久的事情,好似仍舊曆歷在目,從雲凈的訴說中越見清晰。
再往後,舅舅中風,姐姐挑起了洛家所有的擔子,以及他不知曉的北輿之事,而他,卻在姐姐的庇護下安穩得過了八年。
元寶斂了呼吸,聽雲凈繼續道:“洛家是燕韓國中首富,洛家的身份是商人,少主和小姐便以洛淮林在外寄養的一對兒女的身份在洛家安定下來,洛淮林藏了所有蛛絲馬跡,根本不會有人想得到小姐同少主的身份。而洛淮林也憑藉洛家在燕韓的財力,為日後小姐和少主回燕韓鋪路。但既是鋪路,便需得謹慎,更不能由洛家之人出面,暴露了小姐和少主的行跡,而末將和洛淮林也聽聞晉帝自登基后,大行殘暴之事,惹得天怒人怨,不少人都起了反心。因少主在洛家安穩,末將便同洛淮林商議,由洛淮林在燕韓國中行事,北輿國中之事洛家不露面,全然與北輿之事劃清界限,而末將便在北輿國中行事,刺探消息也好,藉機刺殺也好,尋到可靠之人能助少主重返北輿也好,總歸,洛淮林在燕韓照顧小姐和少主,也傾洛家之力為日後謀划,而末將則去了北輿,這一年裏,只有少主生辰的時候才回來。這麼過了一年。在第二年時,末將再去北輿,遇見一個人,明月將軍。”雲凈看向陳暖昕和元寶,沉聲道:“末將也是那個時候才知曉的,原來明月將軍當年並未死在宮中,而是帶了洛妃另一個孩子拚死從宮中逃了出來,明月將軍當時從宮中帶出來的那個孩子便是少主的弟弟,也就是如今的青帝。”
陳暖昕眼中微滯。
所以,西兒是明月叔叔自宮中救出來的。當年雲凈如何艱辛得護着元寶到冠城,明月叔叔便也是如何艱辛得帶着西兒四處逃竄。而雲凈是知曉燕韓可以安身,但明月叔叔並不知曉,明月叔叔一直帶着西兒在北輿國中兜兜轉轉,還需此處掩人耳目,保全西兒性命。
興許,比雲凈更為艱難。
言及此處,雲凈低眉,聲音果真更沉:“末將見明月將軍的時候,明月將軍臉上都已被傷疤弄得面目全非,若非機緣巧合,末將也根本不敢相認,那便是明月將軍。末將也知曉明月將軍帶着小皇子,在北輿國中一定舉步維艱。那時候明月將軍聽聞我將少主帶往了燕韓,聽聞小姐和少主的舅舅還在燕韓,便同我商議,也將小皇子一併帶到燕韓國中請洛淮林幫忙安置,等小皇子得已安置,我便同明月將軍一道回北輿行事。末將那個時候聽聞還有小皇子的消息喜不自勝,又可以同明月將軍並肩作戰,並非孤身一人,便也更加鼓舞。於是當即,我們便決定帶小皇子一道來燕韓投奔洛家。也是那個時候,末將才知曉明月將軍為了小皇子的安全,將小皇子寄養在一壺姓劉的人家,這戶人家在京城不遠處的南溪縣,為了掩人耳目,明月將軍說是找了一戶農戶寄養,這戶農戶膝下無子,待小皇子還算體貼。在出發的前一日,明月將軍說他需將消息告訴另一人,但當時並未同末將知會此人是誰,末將只知明月將軍這些年在北輿並非一人行事。明月將軍曾是京中禁軍頭領,末將曾與明月將軍朝夕相處,末將知曉能讓明月將軍心甘情願聽命行事的,絕非普通人。許久之後,末將才知曉,這人是先帝的陳皇后,也就是今日的陳太后。”
陳暖昕從位置上驚坐而起:“陳太后?怎麼會?”
元寶卻莫名。
但雖莫名,卻也未打斷。
陳暖昕疑惑道:“晉帝弒兄奪位后,將先帝的陳皇后關押在冷宮中,怎麼可能與明月叔叔接頭?這中間可是出了什麼差錯?”
雲凈知曉她一時難以接受,如同他後來得知時候一樣,根本覺得荒謬,但事實確實如此。元寶在,雲凈並未第一時間合盤托出,而是看了看陳暖昕。
陳暖昕心中似是猜到了幾分,卻難以置信。
許久,才道:“你繼續說。”
雲凈方才繼續道:“雖然天下皆知晉帝弒兄奪位,但這樣名不正言不順之事晉帝需堵悠悠眾人口,便讓史官記載的是先帝染病暴斃,先帝膝下無子,便才傳位於他了,也因為如此,晉帝留了兄嫂,也就是陳皇后性命,將陳皇后幽禁於冷宮中,防止日後有人藉機聲討時,他還有擋箭牌可用,小姐聽說的應當也是這番話……”
見陳暖昕沒有應聲,便是默認,雲凈又道:“其實,事實並非如此,末將也是後來才知曉,晉帝是將陳皇后留在宮中,雖是冷宮……但晉帝近乎夜夜宿在冷宮……”
元寶大驚失色。
陳暖昕也變了臉色。
雲凈索性低眉,一口氣將此段說完:“起初的時候,夜夜宿在冷宮,宮中之人便多非議,晉帝與陳皇后的事情便在宮中悄悄傳開,晉帝便將宮中之人近乎殺完,又置了一批新人。自此之後,晉帝安排了替身在冷宮中,扮作陳皇后,而陳皇后則被晉帝安置到了後宮之中,也就是後來炙手可熱的榮妃……”
陳暖昕根本沒想過這其中一處,便跌坐回椅中。
雲凈繼續道:“晉帝極其寵信榮妃,也就是陳皇后,陳皇后的人在宮中無人敢攔,末將也不知明月將軍如何與陳皇後接頭上的,但明月將軍在北輿行事皆是聽令陳皇后,當日明月將軍同末將商議要將小皇子送去洛家安置,明月將軍連夜將消息送去給到的人便是陳皇后。這些都是末將在許久之後才知曉的。而翌日,明月將軍同末將一道出發南溪縣,接上小皇子,便往燕韓國中來。這一路雖有波折,卻大抵順利,可在入了燕韓后許久,即將抵達冠城的時候,明月將軍忽然變卦,說與其將兩個皇子都放在洛家,還不如分開兩處安穩。若是洛家暴露,受了牽連,還可為先帝保留一絲血脈,末將不知明月將軍是何時起的這份心思,但若是明月將軍是說,燕韓如何都安全過北輿,將小皇子在冠城附近找處人家寄養,這樣在明月將軍和末將回燕韓的時候還可以一併照看。於是,原本要接小皇子回洛家安置的計劃,就忽然變成了在安縣找了一戶姓劉的人家寄養,小皇子就寄養在安縣一戶姓劉的人家裏……”
陳暖昕抬眸:“所以西兒是自幼寄養在安縣這戶姓劉的人家的?”
她早已記不得從前的事,原來西兒小時候也是在燕韓,卻不在洛家,陳暖昕忽得想起青帝多疑的性子,忍不住問道:“那是一戶怎樣的人家?”
雲凈道:“我與明月將軍尋了三日,選了一戶看起來模樣老實,又家境殷實的,想的便是小皇子不要遭多少罪,誰知……”雲凈嘆息,“誰知這戶人家只過了一年半載,便離開了安縣,我同明月將軍如何尋都未尋到……”
陳暖昕大驚失色:“怎麼會?”
但詫異之後,陳暖昕又很快平復。
其實青帝性子多疑,又對燕韓極不信任,更不願提及幼時的事,但這麼多人似是只有明月九知曉他的經歷。若是安縣這戶人家真像雲凈所說,是戶老實又殷實的人家,青帝今日的性子不應當如此,其後應當發生了些事情,才讓他變成了今日這幅模樣。
元寶卻不言語,只是默默看向一側的陳暖昕。
她是都不記得了。
記不得早前的一切事情,記不得他和舅舅,也記不得他曾去安縣尋過這戶劉家,也記不得她曾去虹石口救他……
對他來說,他同姐姐幼時最珍貴的記憶,她全都不記得。
元寶忽得悲從中來,卻不似早前般落淚,而似心底某處被剪子狠狠剪碎一般,心中的鬱結尋不到出口。
忽得,聽陳暖昕開口問道:“那明月叔叔見過元寶嗎?”
元寶也反應過來。
早前雲凈是說他同明月將軍一道送小皇子來燕韓,也同時要來冠城看他和姐姐,但他印象中並不記得見過這樣的人……
元寶也疑惑看向雲凈。
雲凈搖頭:“這期間發生了一件事,明月將軍並未來得及同末將一道去冠城,末將便同明月將軍一道趕回了北輿國中。”
確認元寶安好,以及同舅舅見面,應是大事,明月叔叔應當不會輕易在此時掉頭回北輿才對!
雲寶也自然不解。
雲凈道:“晉帝登基后一直以殘暴著稱,明月將軍與我在安縣準備往冠城去的時候,接到陳皇后的心腹送來的消息,晉帝起了疑心病,懷疑宮中有人與亂黨勾結,將宮中的妃嬪和宮中殺了大半,已經殺紅眼的晉帝早就喪事了理智,又將矛頭轉向了朝中的舊臣。陳皇后和早前許多先帝的心腹大臣都岌岌可危,陳皇后請明月將軍救命。得了陳皇后的消息,末將同明月將軍立即動身回北輿,也是那個時候,末將才知曉了陳皇后一事的始末,也才知曉晉帝一直以來的偏頭痛和沒有子嗣都是因為陳皇后暗中下藥的緣故,雖不知陳皇后如何做到的,但明月將軍同末將趕回北輿京中時,情況已經很遭。早前不少肱骨之臣都遭了晉帝毒手,照此下去,恐怕整個北輿都將覆滅。於是陳皇后和明月將軍商議直接刺殺晉帝一事。”
“刺殺晉帝?”陳暖昕駭然,這個時候的晉帝已有警覺,怎麼可能成功?
晉帝已經起疑心殺了後宮大半多的人,沒有理由不懷疑到陳皇後頭上,這時候陳皇后同明月叔叔商議刺殺,不是鋌而走險,是自投羅網,等着被晉帝瓮中捉鱉!
果真,雲凈閉目,似是不想去回憶這一幕。
但又不得不記起:“明月將軍召集舊部和義士,共商刺殺大計,明月將軍手上的全部籌碼都壓在了這一次刺殺行動上。而一旦刺殺成功,北輿國中不可一日無君,明月將軍便讓末將十萬火急趕回燕韓,自燕韓國中將少主借回,一旦刺殺成功,便助少主複位!”
陳暖昕無需多想便知曉一定失敗,這是在晉帝眼皮子底下,被人特意放出破綻,好一網打盡。陳皇后和明月叔叔怎麼會信?
又許是,熬了這麼多年,早已失了耐性,明知此行兇險,還非要兵行險著。
雲凈嘆道:“當日壯志成成,歃血為盟,末將便啟程回了燕韓國中接少主。可等到冠城時,末將便將明月將軍的打算說與洛淮林聽,但當時陳皇后一事不便暴露,末將對洛淮林和小姐都說的是先帝心腹在運籌帷幄,此事有九成把握,便是失敗了,也不會暴露少主。洛淮林卻不贊同,說茲事體大,不可輕舉妄動。北輿之事牽一髮而動全身,稍有差池,會牽連甚廣,晉帝能坐上今日這個位置,絕非一個刺殺便可輕易得逞的,洛淮林堅決不同意末將將少主帶回北輿。末將當時腦中已是一片混沌,見洛淮林不同意,便想強行將少主帶走,但末將一人,洛家豢養的死士眾多,末將根本帶不走。末將只得去尋小姐,同小姐說將少主接回北輿繼承大統,好正長寧郡王府之名。小姐也一直想為長寧郡王府平反,眼見這樣好的機會,錯過了興許要再上幾年,十幾年,二十幾年,小姐便去尋洛淮林,只是小姐去尋,洛淮林也不同,小姐當時同洛淮林大吵一架,也激洛淮林說他貪戀燕韓國中的富貴,不願牽涉其中,根本不想管爹娘枉死之事,也根本沒想過讓元寶北輿,而是想讓元寶安安穩穩在燕韓國中做個商人。洛淮林氣得不行,可小姐如何勸,洛淮林都不鬆口,後來小姐便喚上初夏和末將一道,想偷偷帶元寶離開燕韓回北輿,最後在燕韓邊界時被洛淮林的人攔下。當時北輿近在眼前,小姐怕前功盡棄,便說了許多難聽的話,諸如北輿出事的時候問洛淮林在哪裏,而此時,問他裝什麼好人?洛淮林也大怒,說怎知這不是陷阱?小姐只想帶元寶回北輿,便一頭熱,說就算這是陷阱,你同元寶死了,也好過在燕韓,在洛淮林眼皮子下,三人一道苟延殘喘得好!其實北輿宮變,長寧郡王府出事,此事對洛淮林的打擊本就很大,那時便急火攻心病倒過,大夫交待過不可再受刺激,加上洛淮林為北輿之時日日殫精竭慮,這幾年裏好似老了十餘歲。在當時千鈞一髮之際,洛淮林心中又急,小姐一襲話氣得洛淮林急火攻心,忽然中風……”
元寶垂眸。
陳暖昕攥緊手心,心底好似被沉石死死壓住一般,連喘息都有些力不從心。
她那時為何如此糊塗?
也一定後悔莫及。
雲凈也道:“因洛淮林中風一事,我們回北輿之事被耽誤,也因得這趟耽誤,才發現此趟刺殺失敗了,晉帝早有準備,也將所有的人順藤摸瓜,一一除盡。明月將軍斷了一條腿,一隻手臂才保全了一條性命逃出,陳皇后也因此次受了牽連,被晉帝關進了冷宮,動輒便當著宮人的面公然行凌.辱之事。幸得當時洛淮林將末將和小姐,還有少主攔下,我們並未出現在燕韓,而陳皇后也並未透露洛家之事,所以洛家也好,少主也好,才得以在燕韓安穩,而此事之後,陳皇后這條線便等於斷了,洛淮林也中風不起,好似整盤棋,忽然之間全部陷入了死局。是末將慫恿小姐,害了洛淮林,害了小姐,才造成後來的結果……”
雲凈言罷,廳中都死一般的沉寂。
陳暖昕和元寶皆未開口,廳中靜得只能聽見三人呼吸的聲音。
陳暖昕此刻才覺心底真正墜入了深淵冰窖里。
無論雲凈如何,但是因她的緣故,才讓舅舅和洛家陷入了這般境地,也讓整個局面到了先前那般不可收拾的模樣,她當初若是聽舅舅一言,那舅舅便不會中風。
興許,若是雲凈帶不回元寶,明月叔叔和陳皇后便會推遲行刺之事……
可這一切都沒有這麼多如果,也無法再重來一次。
舅舅中風,她是始作俑者。
現在的她知曉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知曉再艱難之事也從未有過所謂的捷徑,只有徐徐圖之。興許,也是舅舅中風一事之後,她才學會了沉穩,審時度勢。
“後來呢?”陳暖昕語氣中已有哽咽。
雲凈道:“自洛淮林中風起,小姐便接過了洛淮林身上的擔子,小姐天資聰明,又肯吃苦,她從一竅不通的賬本看起,不日不夜研讀洛家所有經營產業的全部上下游信息,又跟在洛家總管事石懷玉身後跑了諸多地方,耗了旁人看似不可能的精力,也憑着小姐過目不忘的天資,終是以一個女兒身,將洛家偌大的攤子給撐了下來,也啟動了洛淮林早前一直想做,而卻未來得及做的鹿北商路。往後三年,小姐將洛家的擔子扛了下來,成了洛家的當家人,以洛家為靠山,藉助燕韓國中的權貴,為北輿之事籌謀,為了掩人耳目,小姐還放出話去,讓燕韓國中大街小巷都相信小姐是個面容醜陋,體態臃腫,頗無教養舉止之人,斷了旁人的念頭。而自小姐接手洛家生意后,洛家的局面也比早前更好,於是小姐留在燕韓國中,末將還是繼續在北輿和燕韓國中來回。北輿之事,因早前的莽撞近乎全盤盡毀,明月將軍一條線近乎全斷,而明月將軍也斷了一隻手,一條腿,成了半個廢人。北輿之事,舉步維艱。明月將軍不願離開北輿,末將只能將明月將軍安置在北輿國中,每回去的時候都要去探望,而明月將軍因早前之事,覺得無臉見少主和小姐,便求末將不再小姐同少主面前提起他。末將答應,也替他守口如瓶。如此便到了燕韓的第四個年頭,末將在北輿除了誅殺幾個晉帝的走狗之外,並無旁的收穫,回冠城前,本想先去安縣劉家看望小皇子,結果,安縣劉家卻忽然搬走!末將大驚失色,在安縣周遭尋了整整三月,都無果,末將對不起先帝,對不起洛妃,對不起明月將軍,末將沒有照看好小皇子。末將,末將就應當在出事後將小皇子直接接回洛家……末將該死……”
雲凈彷彿真的記起了早前時候,一時泣不成聲。
許久之後,才道:“此後的幾年,末將一直在北輿國中打探消息和燕韓國中尋找小皇子之間,卻諸事無成。到了第五年和第六年間,末將覺得看不到希望,也曾自暴自棄,又跟隨江湖義士一道去刺殺晉帝,結果險些送命,幸得最後撿了一條性命,在韋式函的幫助下延口殘喘回了燕韓,被小姐派來的初夏尋到,帶回了京中,那是燕詔五年年底的事。也正是因為這次刺殺行動,末將認識了韋式函,韋式函在北輿國中是手握重兵的權臣,連晉帝也都忌憚三分,當時正抨擊晉帝暴政,同晉帝起了衝突。末將被他所救時,同他聊得投機,又見他手握兵權,那是實權,並非早前明月將軍召集的舊部和江湖義士一般,末將便將少主和小姐還活着的消息告訴了韋式函,韋式函大喜,說要借出使燕韓的機會同小姐和少主見面,只要確認小姐和少主的身份,便回北輿國中起兵,國中知曉先帝遺孤尚在,定然雲集響應,屆時少主便可恢復真正的身份,登上北輿皇位。末將心中大喜,隱忍多年,終是看到希望,當下便讓初夏給小姐送信,說到了韋式函願助我等行事,讓小姐帶上少主,在燕詔六年正月的時候,同韋式函在燕韓京中見面。因是韋式函的緣故,小姐也多番遣人打聽,都覺此次韋式函見面可行,於是,便約定了燕詔六年的正月初十在燕韓京郊的麗湖白塔見面……”
雲凈話音未落,陳暖昕錯愕,出聲打斷:“麗湖白塔……韋式函死在麗湖白塔了……”
她記得早前盛明遠曾同她說起過此事,只是盛明遠是說麗湖白塔一事後,明月九便失蹤了,莫非,這兩件事之間有何關聯?
雲凈驚訝:“小姐記起了?”
陳暖昕搖頭:“我只是聽盛明遠說起過有這樁事。”
元寶卻道:“我記得燕詔六年初的這場會面,早前當是雲凈你同姐姐說韋式函要見我,姐姐便同舅舅說起要帶我一道入京,後來臨行前,又收到你的密函,說韋式函要單獨先見姐姐,而後再見我?”
雲凈點頭:“是有此事。”
陳暖昕不知其中緣由,便聽得有些疑惑。
只是眼下才忽然知曉,原來當年的麗湖白塔,韋式函是來見她的。而盛明遠到眼下應當也並不知曉此事,所以同她說起麗湖白塔之事時,是在說明月九。
那便是她當時連盛明遠都隱瞞了。
也是,若非隱瞞,盛明遠為何自始至終都不知北輿之事?
思及此處,雲凈又道:“小姐,在麗湖白塔與韋式函見面之前,還有兩件事需同小姐說明,方才知曉後續。”
“哪兩件?”陳暖昕問。
雲凈道:“說兩件事,便也是兩個人。一人是盛明遠,另一人是明月……”
“明月九?”元寶僵住!
陳暖昕心底在此刻似是被揪起,而見得元寶吃驚的模樣,元寶應是也知曉明月九的。
陳暖昕回眸,壓住心底的震驚,看向雲凈:“你說。”
雲凈道:“燕詔五年九月的時候,小姐同盛明遠在豐州成親。”
聽雲凈的意思,元寶大為詫異:“姐姐,連這個都記不得了嗎?”
先前見盛明遠同她親近,他以為她只是記不得他而已。而見陳暖昕緘默,元寶也才想起,姐姐先前確實說過全然記不得了,便連盛明遠也都記不得了……
“姐姐,究竟出了什麼事?”元寶眼底猩紅。
陳暖昕也壓住心底的波瀾,朝雲凈道:“你繼續。”
※※※※※※※※※※※※※※※※※※※※
前兩天不是有意斷更的,寫了一章覺得寫了一半不到這事兒沒說清楚,又寫了第二章,發現還是沒說完,今天繼續寫到第三章才有個雛形,但是還沒寫完,應該下章就結束這裏了,雲凈知曉的就講完了。
再說聲抱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