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劉思寶起初還以為那啞巴就是綁住他一會兒,就會叫來村子裏的人,給蘇雪桐做主。
他才不怕這個,就一口咬死了他是跟蘇雪桐鬧着玩的。
哪兒知道,啞巴黑心啊!
劉思寶被綁在竹林里整整一天一夜,又冷又餓,喊的嗓子都啞了,也沒人搭理。
說起這事兒,只能怪那啞巴住的地方太偏,這周圍都是荒地,就只有他一人住在倉庫里。
劉思寶一路尾隨蘇雪桐,見色起意的時候,分明還覺得這是塊風水寶地來着。
而現在,他只穿了一個大褲衩,整個人成大字狀被綁在竹林里最粗壯的竹子上,眼淚才將流下來,就被冷風給吹乾了。
壞就壞在,原先他還三天兩頭就會不見蹤影,家裏的人也早就習以為常,沒人會因為他一晚不回家興師動眾地找他。
今兒的氣溫明顯比昨兒又降了許多,這林子又陰森潮濕。
劉思寶早就被凍透了,可一陣冷風刮來,他好事忍不住呻|吟了一聲。
林子外忽然傳來了誰家小孩的聲音,“你們剛才聽見動靜了嗎?”
“什麼呀?”
“我好像聽見竹林裏頭有人說話!”
“沒有吧!”
“有。”
“肯定是風!”
劉思寶可顧不上要臉面了,他趕緊大喊大叫:“來人呀!快來人呀!”
蒼天啊!他總算要得救了。
等他一出去,一定要想法子弄死了那個臭啞巴!
片刻后,一個孩子大着膽子,進了竹林,只見竹子旁有一個白花花的……那孩子“啊”的尖叫了一聲,慌忙調頭跑了出去。
“快走啊,竹子成精了!”
劉思寶又氣又急,嚎:“別走,快點給我解開,我給你們買糖吃!”
林子外沒有任何回應的聲音。
劉思寶絕望不已,衝著竹林上的陰暗天空,大喊:“啞巴!老子跟你沒完!”
——
這寒縣是真窮啊!
一共就四條大街,中間的兩條街還算好,緊挨着郊區那兩條街的房子,看起來還沒她們村子好。
街面上做小生意的人也不多,大家有什麼需求就還是直奔百貨商場。
街口有一家烤吊爐燒餅的,蘇雪桐給了司鋮五毛錢,讓他買燒餅去了。
昨天司鋮將那劉思寶綁在竹林之後,她倆人就進了城。
原本是打着做點小生意的心思,可蘇雪桐看過了,沒她想的那麼簡單。
司鋮捧着兩個熱燒餅回來,遞了一個給她。
燒餅燙手,蘇雪桐來回倒騰了兩下,迫不及待地撕了一口,真香啊!
要是再能夾個豆腐串啥的,那就更好吃了。
蘇雪桐想了一下,豆腐串該怎麼做?
好像是得下油鍋炸吧!
她偏了頭,跟司鋮道:“哎,你說我在賣燒餅的旁邊支個攤炸豆腐怎麼樣?”
司鋮的眉頭蹙了一下。
不等他說話,蘇雪桐就知道了,肯定不可行。
這年月,大都在赤貧線上掙扎,買個燒餅都是奢侈,會有幾個人捨得花錢去買炸豆腐。
她嗒了下嘴,“我也就是隨便說說。”
一個熱燒餅裹了腹,兩人這就該回了。
臨走前,蘇雪桐跟劉山說了,她就走一晚。
劉山已經復了學,雖然沒像前幾日那般她說什麼他都不信,可那雙漆黑的眼眸還是晃動了一下。
劉山應該是想起了他倆簽訂的協議,嘴皮子抖了幾下,也沒說不好。
蘇雪桐可不是那種沒有合約精神的人,最後一口燒餅塞進了口中,她迎着逐漸凜冽起來的北風,“回吧!”
寒縣至劉村一共六十里路,這一路上並不知能不能碰上過路的車。
現在若不走,一準兒要走到半夜了。
司鋮並不吭聲,在她轉身的那一瞬間,如慣性一般抬腳,跟上。
他自昨天吐出了兩個字之後,又不怎麼說話了。
蘇雪桐沒有聽見應和的聲音,倒是聽見了腳步聲。
他的身量很高,看起來清瘦,可昨兒在竹林里她就感受到了,這人的手臂很有力。
她故意慢了一步,偏頭等他。
司鋮走到與她平齊,看了她一眼,那意思是走啊!
蘇雪桐沒動,只睜着她那雙狡黠的眼睛,一眼不錯地看着他。
說起來好笑,和她都好幾世的糾葛了,可她這樣瞧着自己,他還是不由耳尖發燙。
中醫里說,耳通腎。
司鋮不由回憶起那些個不同的夜來,心頭一顫。
他知道她在等什麼,於是紅着耳尖說:“走吧!”
蘇雪桐終於等來了他開口,心裏頭依舊好奇他明明會說話,為何要裝啞巴。
不過,人誰還沒點秘密。
就好比她,是蘇雪桐,也不是她。
兩個人并行了一路,出了城,城外的土路狹窄,走着,走着,就又成了一人在前,一人在後。
這兩天,蘇雪桐走了大概有半輩子的路。
昨兒在小旅館她就發現了,腳後跟磨出了一個血泡,她自己拿大頭針挑破之後,又用細棉布包了兩層,可今日走起路來,還是疼的難受。
想起那日她崴了下腳,他便讓自己坐在了麥堆上,今日可沒有平板車。
蘇雪桐盡量正常地走路,卻還是讓他瞧出端倪來了。
出城不過十里,司鋮半蹲在了她的跟前兒,“上來。”
他的聲兒不高,可裏頭透着不容她反抗的味道。
蘇雪桐只遲疑了片刻,那司鋮又說:“你走的慢,耽誤事!”
這回的話倒不是兩個字兩個字往外蹦了。
蘇雪桐瞥了眼即將落沒的夕陽,再沒有猶豫,輕輕地跳上了他的脊背。
脊背上都是骨頭,陡一撞上來兩糰子軟肉,讓司鋮忍不住心神亂晃。
他兩隻胳膊穩穩地托住了她的腿,將她整個人往上沖了一下。
只覺那兩糰子肉從他的背上,一路拖行似的,挪到了肩膀邊。
司鋮的內心如火燒火燎般的煎熬。
蘇雪桐原想着讓他背一會兒,就下來自個兒走。
哪兒知道,那人像是上了發條,自背了她在背上,一路疾行,速度快的,叫人心驚。
蘇雪桐只得摟緊了他的脖頸,唯恐一步小心,自己被顛下去。
回到劉村時,可能也就□□點鐘。
村裏的燈滅了一大半,但凡是還亮着燈的,多半是家裏有學生寫字。
司鋮先送了蘇雪桐回劉家,劉家也還亮着燈。
劉家門外,蘇雪桐才將從司鋮的背上跳下來,就聽劉家的大門吱呀一聲打開,裏頭的人道:“村長,這下你信了吧,他倆有奸|情。就因為我撞破了他倆的奸|情,那個啞巴才將我綁在了竹林里,差點凍死我!”
緊跟着幾束手電的亮光照在了蘇雪桐和司鋮的臉上。
村長劉成今年剛好五十歲,要按照輩分那劉山得叫他一聲大爺!
劉山母親咽氣的時候,他可是守在跟前兒。
那女人被竹葉青咬了兩口,要不是惦記着家裏的兒子,不可能從山上撐到下來。
這個蘇雪桐名義上是劉家的養女,硬是被那瀕死的女人給弄成了劉家的兒媳。
只是……劉成下意識回頭看了劉山一眼。
才半樁子高的少年隱在黑暗裏的臉,讓人辯不出他的情緒。
今兒劉思寶被人從竹林里放了出來,先是拎着砍刀去找了那啞巴。
啞巴不在,他又拎着砍刀進了劉家,不依不饒。
現如今,整個村子裏的人都知道蘇雪桐和那啞巴私奔了。
只有劉山一口咬定了他姐今晚就會回來。
要不是也不會唱這麼一出。
劉成清了下嗓子,衝著蘇雪桐道:“大侄女,進城了?”
“嗯!”蘇雪桐淡淡地回應,一點兒都沒有被人捉|奸的尷尬和不自主。
劉成瞥了眼一旁的劉思寶,又問:“你進城幹嗎了?怎麼還和啞巴一塊兒?”
蘇雪桐抬腳進門,從容地打堵在門口的幾個大老爺們的身邊過去。
“大爺,我先喝杯水,然後跟你慢慢說。”
劉思寶道:“有什麼好說的,像她這種水性楊花的女人就得沉塘!”
劉成不快地說:“翻什麼舊社會老黃曆呢!新時代,女人能頂半邊天。再說了,劉山和他姐的婚事做不得數,劉山才幾歲,法律都不允許!”
聽說最近鄉里的領導會進村指導工作,像劉山家這樣的情形,萬萬不能被上面的人知道。
這叫愚昧!
蘇雪桐徑直進屋,從茶瓶里倒了兩杯水,一杯遞給了跟在她後面的司鋮。
轉身又問劉山:“有吃的嗎?”
“有,我蒸了紅薯,你要幾個,我給你拿。”先前那劉山也就是嘴犟,和村裏的人說她一定會回來,實際上見她真的回來,心裏高高懸着的大石,才算落了地。
她說讓自己上學,他就真的復學了。
她說只走一天,今晚也回來了。
她沒有騙他。
劉山不是傻子,心裏有數。
“都拿上來吧!司鋮也沒吃!”蘇雪桐又吩咐道。
司鋮是誰?
劉山愣了片刻,可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他一轉身去了廚房。
門口還乾等着好幾個人呢。
除了劉成這個村長以外,其餘的都是劉思寶找來的親近本家。
要不是礙於劉成在場,估計這會兒就已經動上手了。
蘇雪桐也沒讓他們等太久,她喝了半杯水之後,慢條斯理地開了口。
“大爺,我去了法院!”
一石激起千層浪,幾個人面面相覷。
唯有劉思寶的心裏咯噔一跳。
劉成道:“你去法院幹嗎?”
蘇雪桐偏了偏頭,“大爺,我準備告劉思寶!昨兒他在竹林里差點兒害了我,幸虧司鋮出現的及時。那劉思寶還威脅我和司鋮,說村長是他本家,村子裏的人一多半都姓劉,說我翻不出花。我一時咽不下這口氣,就想去法院告他。喏,司鋮就是人證!”
劉成一聽這話,額角狂跳。
他猛一回頭,嚇了本來就愣怔住的劉思寶一跳。
“村,村長,你別聽她胡說……明明是她……”
那劉思寶是個什麼人,劉成還能不知道!
可現在不是追究劉思寶的時間,劉成滿腦子惦記的都是鄉里的領導下來指導工作。
這要是被上頭的人知道了,可不止愚昧那麼簡單。
劉成扯了下嘴角,好聲好氣地說:“雪桐啊,法院的人怎麼說啊?”
“讓我回家寫材料。”蘇雪桐挑着眼眉道。
劉成的心跳總是平緩了不少,這個還沒寫材料啊,就是還有得救!
他轉身就給了劉思寶一個耳光,喝罵道:“混蛋玩意兒!我看你是昏了頭了,自己家的侄女兒你都想着禍害!來來,棍給我,看我不打死你這個不要臉的玩意兒,也省得你給我們劉村丟人現眼了。”
要蘇雪桐真單純的話,還真以為劉成是跟自己站在一邊的。
她勾看唇角,看戲。
反正去什麼法院之類的話,本來就是胡說八道。
那劉山雖然去了廚房,可一字一句都聽了個清清楚楚。
再一回憶前些日子那個劉思寶是怎麼鼓搗自己的,他終於明白過來,心裏憤恨不已,左右一瞧,他操起了廚房門口的大竹棍,遞給劉成。
“大爺,他就是欺負我姐和我,沒爹沒娘沒人管。今兒你要是不為我家做主,明兒我也上法院。”
竹棍在手,這是把劉成架在了火上烤。
他揮也不是,不揮也不是,猶豫再三,一棍子打了下去。
劉思寶嗷了一聲,他還以為劉成就是做做樣子。
誰知道竹子炒肉,那叫一個火辣辣的疼。
他轉頭就往外頭跑。
劉成在後面叫,“你們幾個,給我攔住他!”
劉山家這兒雞飛狗跳鬧了好久,村子裏原先睡下的人,起了好幾家,全都圍在大門口,來看熱鬧。
劉思寶一邊躲一邊嚎:“是她和那個啞巴……跟我真的沒有關係……她和啞巴串通好的,她是有夫之婦,她不守婦道!”
趙翠兒也隱在人堆里,一時沒有控制好表情,唇角往上勾了一下。
哪個少女不懷春呢!
劉村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可有能耐的年輕小夥子沒有幾個。
村長家的大兒子劉保國算是最拔尖的。
大前年恢復高考,劉保國就參加了考試,第一年沒有考上,可是去年考上了省里的學校。
劉保國和蘇雪桐同歲,沒走前,可沒少幫她干過活。
劉山的娘沒死前,旁的人還總打趣,說蘇雪桐是要嫁給大學生的。
這下好,眼看大城市就要放寒假了,那蘇雪桐不止成了她弟弟的媳婦,還成了偷漢子的女人。
就算那劉保國非要娶她回家,村長和村長媳婦也一定不願意。
趙翠兒的心裏痛快極了,像是有隻小鳥在輕快地歌唱。
她想,鬧吧,鬧得越難看越好。
蘇雪桐並不辯解,斜眼看了劉山一眼。
都說了,劉山不傻,他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意圖。
今兒這事情,她一張嘴說一百句都沒有他說一句有用。
想想她也有能用的上自己的地方。
劉山不禁挺直了腰板,腳步一動,衝到了劉思寶跟前,指着他腫成了豬頭一樣的臉,大聲道:“你個臭不要臉的,我跟你說你可別想打我姐的主意。”
人堆里的趙翠兒頓時眉頭一皺。
卻只聽劉山又道:“我姐就是這輩子都不嫁人,也不會嫁給你的。你以後離我姐遠一點,小心我爹和我娘不會放過你的!”
這一句一句的姐姐,可算是把他倆的關係撇乾淨了吧!
劉山的胸口急速起伏,衝著劉思寶呸了一口,走回到蘇雪桐的身邊。
還成。
蘇雪桐的眼尾上揚。
果然,知道上學是出路的小子,傻不到哪兒去!
在場的人一塊兒懵了片刻。
劉成也覺得劉山這小子特別上道,趕緊一錘定音:“對對對,咱們村子裏不能搞過去那些封建迷信。雪桐就是劉山的姐姐,往後啊村子裏的人要是誰敢欺負她們姐弟倆,就是在跟我劉成過不去。”
“可是……”趙翠兒咬了咬嘴唇,弱弱地說:“劉山娘……”
蘇雪桐的眼眉不動聲色地揚了片刻。
心說,這就等不了了嗎?
不等她有反應,劉成的眼睛一瞪,衝著趙翠兒大吼:“你們這些個女人,聽不懂村長說話是嗎?咱們現在都改革開放了,你們還以為是封建社會時期啊,法律懂不懂,法律可是規定了男二十二歲才能結婚。劉山才幾歲!別跟我提劉山的娘,她啊是被蛇咬壞了腦子,她說的話算不得數!法律說的才算數。”
這兒在場的人,數劉山的文化最深,小學五年級。
雖說村長也認識幾個字兒,可那是跟着掃盲班學的。
法律這個詞兒,他倒是會寫,可法律都規定了什麼,他是真不知道,就知道不能殺人放火,其餘的……比如那個什麼男的二十二歲結婚,還是他兒子寫回家的信上說的。
連村長都不大懂的事情,其餘的人更是不懂了。
但掃盲班來的時候可說了,人人都不能觸犯國家的法律,要不然得槍|斃。
槍|斃倒是人人都懂,年紀大點的趕上打|土豪分|田地的,還親眼見過槍|斃地主呢!
於是人人都有了新的認知,劉山家的事情少摻和,搞不好就觸犯了法律,沒準兒會被拉出去槍|斃。
要是看熱鬧有了代價,那這場熱鬧就不大好看了。
門口圍着的村民很快就散了個乾淨。
劉成一把揪着劉思寶的衣領,回頭跟蘇雪桐道:“那個侄女啊,我先把這畜生關到大隊部,明天再來你家找你。”
蘇雪桐瞧了這會子好戲,早就餓的前心貼後背了。
就這她還沒走幾步路呢!
她斜倪了一眼司鋮,招呼劉山,“關門!”
劉山看了看站在原地一直沒有動過腿的啞巴,稍作猶豫。
不過這和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一樣,他姐要是真想和啞巴好,他阻攔也沒用。
他一咬牙,走到了大門前,將大門從裏面別好。
再走到堂屋,只見他姐和啞巴坐在了四方桌前。
一共四個紅薯,他姐給了啞巴三個。
三個人無話。
劉山瞪眼瞧着他倆啃紅薯,想要張嘴問一問劉思寶的事情,還想知道她和啞巴進城到底是幹什麼去了,話都到了嘴邊,他姐啃完了最後一口紅薯,吩咐:“司鋮今晚跟你睡。”
司鋮住的倉庫她昨天呆了一會兒,倉庫沒有窗戶,四處透風,而這個天越來越冷了。
這下子不用人解釋,劉山也知道啞巴就是司鋮了。
他動了動嘴皮子,想要反抗的苗頭只起了一點,就被他壓制下去。
人可能都是這樣,服從過一次,再往後就習慣性地選擇服從下去。
夜深了,蘇雪桐轉身就回了西廂。
劉山跟個啞巴沒什麼好說的,他硬聲道:“你一會兒吹燈。”
也不管司鋮聽懂沒聽懂,他脫了鞋上床。
過了沒一會兒,司鋮吹滅了蠟燭。
躲在被子裏的劉山忍不住想,果然和村子裏的人說的一樣,這個啞巴可以聽到。
他低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心裏好受了不少。
能聽到的話,往後他姐跟他交流起來,少費不少勁呢!
學校真的是讓人腦袋清醒的地方,瞧啊,他這一復學,就徹底清楚該跟誰親近了。
這世上,他除了這個姐姐,再無其他的親人。
蘇雪桐累的要死,幾乎一挨着枕頭,就睡沉了。
再睜開眼睛,就是第二天一早。
司鋮起的很早,天還沒亮就從劉家出來。
趙翠兒聽到隔壁的大門響了一聲,趕緊跑到了大門口。
她沒有看見男人的正臉,可看那身影,方才從劉山家出來的男人,一定是那個啞巴。
她抿緊了嘴巴,悄悄地退回了門裏。
——
劉思寶被劉成狠狠地揍了一頓,又在大隊部里關了三天。
劉成親自上門,後頭還跟着五花大綁的劉思寶。
劉成說:“大侄女,我們負荊請罪來了!”
可難為死村長了,負荊請罪這個成語,還是他上四年級的女兒教給他的。
這不是得完美解決劉思寶那個兔崽子惹下的麻煩事,劉成關了他三天,自己這三天裏也是吃不好睡不香。
閨女心疼他,給他出了個主意,“爹,不如你帶我四叔去給雪桐姐姐負荊請罪去吧!”
“閨女,你說的那個負荊請罪是啥?”
劉小妞其實是個學習不好的姑娘,負荊請罪這成語,她們剛剛學過,意思她懂,卻是只可意會不可言傳。她乾脆掏出了語文書,翻到了負荊請罪這一頁,指着那個插話道:“就是這個!”
劉成盯着那黑白插畫看了半天,咂着嘴道:“閨女啊,這個負荊請罪的荊是個啥玩意啊?”
荊條是沒有。
但劉村不缺竹棍。
現如今,那劉思寶的背後就綁着兩根竹棍。
這叫蘇雪桐來看,就是息事寧人。
不過,她本也沒有希冀劉成能真的大義滅親,將劉思寶送到派出所去。
畢竟這年月正處於嚴|打期,流氓罪可不算小罪了,槍|斃的都有。
村長不作為。
蘇雪桐怎麼著也得讓劉思寶記她一輩子。
她拿腔作勢地道:“大爺,我不打人,我材料都快寫好了,我還得去城裏告他。”
劉成急的眼睛都紅了,跟在她的後面道:“侄女兒,你行行好,就算不看大爺的面子,你看在你劉奶奶的面子上,饒過你四叔一回吧!你劉奶奶年紀大了,你四叔要是真進去了,她可怎麼活啊!”
蘇雪桐咬着嘴唇,不出聲音。
劉成又說:“這樣,你要是不想動手的話,大爺替你動手!”
說著,他抽出了劉思寶背上的竹棍,絲毫不留情面地打在了他的背上。
殺豬一樣的嚎叫聲音啊!劉思寶的背上頓時滲出了鮮血。
蘇雪桐卻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劉成沒敢停手,又連續抽了劉思寶十餘下,見他扛不住,像攤爛泥似的癱在了地上,這才住了手。
劉成氣喘吁吁地問:“侄女兒,這下你消氣了沒?”
蘇雪桐還是不出聲音。
劉成咬了咬牙道:“侄女兒,這樣,我讓劉思寶拿出兩百斤糧食當作賠禮。”
這年月土地的畝產還沒有上去,一畝地的收成也就是兩百來斤。
蘇雪桐稍有鬆動地說:“大爺……可是我怕……”
她的眼神落在了劉思寶的身上。
劉成上去又踹了他一腳,信誓旦旦地保證:“侄女兒,你放心,他要是再敢胡作非為或者找你家麻煩的話,我一定不會輕饒,直接給他扭到派出所,讓他挨槍子去吧!”
挨槍子!
劉思寶渾身一顫,一句話都不敢說。
——
劉思寶的事情,鬧了好些天,也算解決了。
蘇雪桐收到了他家賠的兩百斤糧食,一轉身就笑開了花!
這下好,給司鋮的收麥酬勞不用從自家的口糧里扣了。
這年月,比非常時期沒好多少,只能先填飽肚子,再謀求發展。
時間過得很快,冬小麥一下了地,村子裏的閑人明顯多了起來。
東家長西家短的聚在一起,背地裏說人。
農村人沒有什麼消遣方式,整個劉村也就只有村長家有一部灰色的話匣子。
更別說,連見都沒見過的電視機了。
其實就連劉村的電,也是年頭剛剛通的。
但整個村子裏的人習慣了油燈蠟燭,電不常用,怕費錢。
蘇雪桐卻怕劉山總在蠟燭底下寫字傷眼睛,給他下了個硬性規定,寫字的時候必須開燈。
劉山這孩子,其實也算湊合。
尤其是學習上是真的用心,哪怕缺了將近半年的課,這回的期中考試,也還得了全班的第三名。
劉山捧着卷子,眼底眉梢上都是喜悅之情,衝著蘇雪桐保證道:“姐,等期末考試的時候,我肯定能考第一名。”
蘇雪桐並不打擊他的積極性,接了卷子認認真真地看了看道:“成,我相信你。不過,你學校歸學習,也別累壞了身子。”
劉山感動不已,吸溜了下鼻子,猶豫了半天,才道:“姐,我對不起你。姐,你往後要是想嫁給誰都成,嫁給司鋮也成,我都聽你的。等我長大之後,姐夫要是敢欺負你,我給你撐腰!”
劉山說到“嫁給司鋮也成”的時間,司鋮剛剛走到劉山家門口,他聽見這句,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傻愣愣地立在原地。
他想聽一聽蘇雪桐是怎麼說的。
這輩子,他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打動她。
桐雪上仙活了萬年不止,一向不知情愛為何物,這歷劫更不知道得歷到什麼時候。
可哪怕到山崩地裂她還悟不透何為情愛呢,他也願意陪着她。繼續往下悟。
趙翠兒和村子裏的其他姑娘一共好幾個,就站在她家門口的老桂樹下吃瓜子。
這是自家種的葵花,前兩月熟了之後將瓜子晒乾,吃的時間放在灶台上烤熟,香噴噴的特別解饞。
要是以往,趙翠兒肯定會邀請蘇雪桐一道。
可如今這蘇雪桐像是變了個人一樣。
趙翠兒見天盤算着保國哥哥什麼時候放假回家,不知不覺對那蘇雪桐就有所疏遠。
趙翠兒眼尖,瞧見了啞巴的身影,嬉笑了一聲,朝他那邊指了指,同小姐妹們說:“雪桐姐可有福氣了,劉山家的冬小麥也是啞巴一個人種的。哪像咱們啊,累死累活幹了好些天,還得挨家裏人的罵!”
“就是,我種了三天,我媽還嫌棄我種的慢了。”小姐妹之一附和道。
像她們這年歲的姑娘,要不是嫁到婆家給婆家幹活,要不就是娘家的棒勞力。
也有掉進空子裏的姑娘,上有老大頂着,底下還有小兄弟,里裡外外除了燒火,完全不用乾重活。
但顯然,在這兒的這幾位都不是。
小姐妹幾個越湊越近,說的都是蘇雪桐和啞巴的閑話。
這正是趙翠兒心裏所想的。
她撇了嘴,嫌棄地說:“受人恩惠,哪有不還人恩德的。劉山娘死前,可是求她一定得給劉山當媳婦。她也就是糊弄劉山的年紀小,才幾日啊,這就找好了下家。”
司鋮的耳力敏銳,沒有等來蘇雪桐的話,倒是聽見了不遠處的……背地話。
他不動聲色地回頭看了一眼,邁着步子,打劉山家前過去了。
趙翠兒見他走遠,“呸”了一聲,又壓低了聲兒道:“裝模作樣!我都看見好幾回了,天還沒亮,那啞巴從劉山家出來……”
“嘖嘖,她也不怕大肚子嘛!”
興許是大肚子三個字戳中了這些未婚姑娘的神經,幾個人笑鬧了起來。正值青春年少,嬌花一般的年紀,看起來倒是一幅格外養眼的風景。
可也並不是每朵花都會香。
——
昨兒司鋮消失了整整一天,蘇雪桐找了他三回,也沒有找到人。
天要放黑的時間,他倒是自己出現了,敲開了劉山家的大門,將手裏油乎乎的報紙遞了過來。
那報紙里明顯還裹着什麼東西,蘇雪桐打開了一瞧,竟是一塊兒肥瘦相間的五花肉。
“哪兒來的?”蘇雪桐真不想承認,說話的時間她沒忍住咽了咽口水。
劉山還沒回家,司鋮道:“進了趟城。”
蘇雪桐拿着肉很是犯愁,她如今的做飯水平做點素的還成,可這葷的……她從來了這兒,壓根就沒做過。
她在腦海里搜尋了半天,想怎麼做才不會辱沒了這塊兒肉。
那廂的司鋮已經進了廚房,挽起了袖子說:“做個紅燒肉吧!有白糖嗎?”
“有!”
蘇雪桐給司鋮打下手,切姜洗蔥,忙的不亦樂乎。
司鋮將肉切成了大小差不多的四方丁,待鍋一熱,肉下鍋時滋啦一聲,頓時冒出了焦香氣。
蘇雪桐默默地退後了一步,她怕司鋮聽見自己肚子咕咕叫的聲音。
劉山一進門,就聞見了一股子勾人心弦的香味兒。
他站在院子裏問:“姐,咱今晚吃什麼好吃的?”
“紅燒肉!”
劉山得有好幾個月沒聞着肉味兒了,一聽這話,高興的大叫了起來,“有肉吃啊!太好了!”
趙家和劉山家只有一牆之隔,趙翠兒聽的真真切切,還有時不時從那邊院子裏飄過來的肉味,她悶哼了一聲,忍不住想,要是她嫁給了保國哥哥,往後啊頓頓都吃肉。
瑪瑙色的紅燒肉一上桌,劉山的眼睛都快掉出來了。
他以為吃肉也頂多不過是兩三塊兒,沒曾想,居然真的有這麼大一盆啊。
劉山舉起了筷子,招呼道:“姐,司鋮哥,吃啊!”
他一筷子下去,夾了塊最大的,噴香的紅燒肉一入口,他恨不得連自己的舌頭都吞下去。
“沒想到,司鋮哥的手藝這麼好!”
劉山吃起來剎不住車,一個人得吃掉了小半盆肉。
半夜就鬧起了肚子。
一夜起了十幾回,蘇雪桐怕他拉出了毛病。
天才亮,她就敲開了村東頭程毅家的大門。
這程毅是知青落戶在了他們村。
聽說他是出自中醫世家,反正自打他來,村子裏誰有病都沒再去過衛生所。
到程毅家賴好討上幾樣草藥,就治了毛病。
而且隨便給點糧食或者瓜果,就當作葯錢了。
蘇雪桐花了五毛錢,從程毅那兒買了一副止瀉藥。
哪知,半天之後,她有孕要打胎的事情,就傳遍了整個村落。
流言這個東西,就跟水瓢一樣,按了這頭,那頭又起。
蘇雪桐整治了那劉思寶一回,村子裏說她水性楊花的人少了,可盼着她大肚子的人卻多了起來。
這也是讓她始料未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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