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這次看準了
安有餘想……改過自新,但是自新的人實在太多,對於這一點,他很快就見識到了。
因為接下來的一段日子,安有餘不斷聽到誰誰去了市裏的消息,現在這方面真是敏感,陳龍輔和黃耀在金島倒也罷了,如果兩位領導在市裡,而金島哪個部、局長不在,就有人說是去“跑”了,“跑”一時成了金島最熱門的話題。
市裏的會只有兩天,陳龍輔和黃耀卻呆了一周。這一周,金島幾乎成了空城,有點權的幾乎都不照面兒。周四政府辦通知開會,點名讓部門一把手參加,等到了會議室,除安有餘和另外兩個部門的一把手外,到的都是二把手三把手。區長儲唯掃了一眼,什麼也沒說就出去了,把主持會議的任務交給新來的一位副區長。會議很簡單,安排這一季度的生產計劃1,但儲唯那一眼掃得不簡單。安有餘暗自揣摩,儲唯召集這次會議可能是別有用意,這麼多一把手不在,儲唯會沒有想法?
安有餘心裏焦慮不安,別人都在行動,他怎麼辦?金島的局面讓人充滿想像,也讓人充滿困huo,人們活動無非兩層意思,一是看中了新位子,想搶在第一時間記部長那兒挂號報到。跑官就跟四九城裏掛專家號一樣,早掛一天遲掛一天是有很大區別的,尤其在新領導面前。另一層,就是要害部門的領導保位子。都說陞官難,其實要保住現在的位子也難。且不說眼下班底都是前任〖書〗記和組織部長手上的,就算跟那兩位沒關係,那些要害部門也有很多雙眼睛盯着,稍一疏忽”別人就會抽走你屁股下的椅子。文化局長雖說不怎麼響亮,自打跟旅遊局分了家,實權也越發少得可憐了,但再怎麼不濟,好歹也是個局長,安有餘擔心,不要讓人冷不丁把他給擠平去了。
到了周末,就連一向不把這事當事的嚴芳也按耐不住了,突然問:,“你真能沉得住氣?”
這時候的安有餘已經有了新想法”他固執地認為,什麼事都不是一窩蜂的,大家蜂擁而去,反倒會讓局面變得混亂,不如靜觀一陣”看有沒有新的變數。
,“沉什麼氣?”他故意裝作不知地問嚴芳。
,“在老婆面前還裝啊,我們醫院都吵翻了,說是那人又要升。
,“往哪升,當你們院長啊?”安有餘挖苦一句,他從不在嚴芳面前暴lu心思,自己的事裝自己心裏,這是他從政多年養成的良好習慣。女人的心理不比男人,官場的事,女人知道得越少越好,看看那些翻了船的官員,有一半是從老婆身上打開缺口的,包括那位前組織部長,被紀委打破缺口的那近兩百萬的存款都是老婆交代出的。當然,安有餘怕的不是這個”他是怕嚴芳攪亂他。枕頭風是吹不得的,輕看着涼,重者亂陣,安有餘相信自己能應付得了這局面。
嚴芳又說一句,安有餘才知道嚴芳的關心從何而來,原來是受了李冬琴的刺ji。高如林家跟他們家恰恰相反”李冬琴那張嘴十分積極,高如林這邊只要有風吹草動,李冬琴保證就在醫院叫囂開了。他同情地看了妻子一眼,女人們只認一個理”彷彿活着就是為了跟某個人賭氣。
周日下午,安有餘連着接了幾個電話”說是金島可能要出事,情況不妙。安有餘呵呵一笑,沒怎麼往心裏去,能出什麼事呢,那麼大的事都出了,也沒弄翻幾個,還會有什麼事?晚上很遲的時候,安有餘忽然猛地從chuáng上坐起,他不知怎麼,彷彿就有了一個預感,真的要出事了。
第二天清晨,安有餘很早就來到辦公室,路上他看到區長儲唯的身影,有點孤獨地走在清晨微涼的風中。對這個新上任的區長,安有餘心裏有那麼一點點同情,覺得他跟自己一樣,也屬於懷才不遇,老是被人擠兌。
以前那位〖書〗記當政的時候,陳龍輔還沒上台,儲唯只是昏區長,還不是常務昏,分管一個方面,工作做得不錯,可從來沒輪到什麼好事情,按照一般人的看法,就是吃力不討好。在安有餘看來,儲唯這樣的領導可真是不錯。
他只是沒料到,人是會變的。
這時安有餘快了幾步,想追上儲唯,儲唯對他還是有點影響的,特別是申遺工作,儲唯在多次會上給予了充分肯定。後來一想自己這是幹什麼啊,人家是區長,自己算個蝦米東西,還犯得着你去同情他?
於是打消追趕的念頭,拐進另一條巷子。到了辦公室剛坐下,門就被敲響,安有餘以為是打掃衛生的人員,開了門卻見是郭潤老婆黎雅娟,區一中的英語老師。
“見我家老郭沒?”黎雅娟進門就問,樣子很急。
“沒見啊,怎麼,又是一夜未歸啊?”安有餘用玩笑的口wěn說,兩家太熟悉,黎雅娟跟嚴芳情同姐妹,什麼話都說,從來就不藏底兒,有時黎雅娟還稱他姐夫呢。
“姐夫你別開玩笑,我怎麼感覺不大對勁。”黎雅娟越發急了,臉上表情很駭人。安有餘這才正經起來,問:……到底怎麼回事?”
,“他昨天晚上回來過,大約九點多吧,我在洗澡,好像拿了件什麼就又走了,到現在也聯繫不上。”
“聯繫不上就別聯繫唄,又不會飛掉。”安有餘給黎雅娟寬心,他發現今天的黎雅娟跟往常極不一樣,也不敢亂說話了。
黎雅娟又道:,“不是那麼回事,早上他們辦公室主任來過電話,吞吞吐吐像有什麼要說。姐夫,老郭該不會出什麼事吧?”黎雅娟臉sè越發蒼白。
,“雅娟你亂說什麼,一不偷二不貪,不就一科技局長,能出什麼事?”
“可我的心亂跳個不停,姐夫你快找找看他要走出了事,我們娘兒倆可怎麼活。”黎雅娟越說越怕人,安有餘一邊安慰她一邊抓起電話,郭潤的呼機沒有回電,打辦公室電話,也沒人接。
能去哪呢?安有餘猛地記起郭潤還有一個尋呼號,撥一半又停下,這號碼黎雅娟不知道。男人有不少秘密是瞞着妻子的,安有餘也一樣該瞞嚴芳時照樣瞞,他一部呼機拿了兩年,嚴芳到現在都不知道。
“這樣吧雅娟,你先回去在家等,我這邊聯繫到馬上通知你對了這事暫時不要跟任何人講,明白不?”
黎雅娟點了下頭,慌慌張張走了。安有餘掩上門,緊接着就撥郭潤的另一個呼機號。這一次,等了一會兒,電話終於響了。
“你在哪?”安有餘抓起電話立即問。
郭潤說話帶着深深的疲倦:,“還能在哪,市裡。”
,“今天周一,你還窩在市裡幹什麼知不知道你老婆很急?”
,“她急,我還更急呢。”郭潤忽然脾氣暴躁地發起了火,又道”“算了不跟你說了,麻煩你跟她說一聲我下午回來。”
“你沒事吧?”安有餘忽然把心揪緊了,郭潤的語氣很反常。
“怎麼,你安大局長也盼着我出事?”郭潤突然扔過來一句比西伯利亞寒風還冷的話,安有餘氣得當下就把電話壓了。過了一會兒,心情平靜下來,正準備給黎雅娟打電話辦公室主任朱心武進來了,磨蹭了一會兒,悄聲道:,“局長,有人跑官跑出了事撞槍口上了。”
,“有那麼嚴重?”
“剛才路上遇見組織部一位老科長,聽他口氣像是很嚴重。”
安有餘哦了一聲沒再往下問,心裏竟然怪怪地湧上一層〖興〗奮感,又一想這樣太卑鄙,抹了把頭髮說:“你去找一下龍輔〖書〗記上次會上的講話。”朱心武嗯了一聲出去了,安有餘一屁股坐椅子上,忍不住想:難道撞槍口上的是郭潤?
情況果然糟糕,上午九點,安有餘得到確切消息,市委那邊召開緊急會議,議題雖然沒透lu,但聽打電話者的口氣,一定不是什麼好事。再跟郭潤聯繫,郭潤那部呼機也沒有反應了,安有餘做着種種猜想,心裏忽一會兒高興,詛咒着那些跑官的人,心想統統撤了職才好。忽一會兒又害怕,千萬別殃及老郭啊……
下午兩點半,郭潤還沒回到金島,市委通知的大會已經召開了。
會議由黃耀主持,〖書〗記陳龍輔和區長儲唯都在〖主〗席台,陳龍輔板着面孔,神sè頗為嚴肅,儲唯雙手抱着杯子,比平時威嚴不少,臉上是讓人揣摩不透的表情。安有餘瞅瞅四周,見參會者神情全都肅然,心裏禁不住起了寒意。黃耀先講了一通很原則的話,大意就是金島曾經發生過令人痛心的事,一屆班子毀在了**上,跑官賣官,伸手要官,這些醜惡現象屢禁不止,極大地損傷了幹部隊伍的積極xing,也給金島黨風廉政建設帶來了挑戰,區委、區政府有決心剎住這股歪風,給逆風而上者以嚴厲打擊,將金島各項工作儘快引向正軌。黃耀說完,紀委〖書〗記代表市委宣讀了一項決定,這決定就是在上午的會議上做出的。
郭潤果然中彈了!
作為重點,郭潤送給黃耀的一幅名畫和五萬元現金被擺到大會〖主〗席台上,還有三名昏處級領導送到市裡陳龍輔家裏的禮金及物品也一一被拎到了會場,郭潤被當場宣佈撤職,三名副處級領導中的兩名被調離原工作崗位,一名背了處分。
會場寂靜無聲,誰也沒想到陳龍輔和黃耀會來這一手!接下來儲唯跟陳龍輔講什麼,安有餘一句也沒聽進去,腦子裏反覆閃着郭潤和黎雅娟的影子,老郭啊老郭,這就是你跑動的結果啊!
會議還沒結束,黎雅娟的傳呼就打來了,幸虧安有餘將bu機調到了震動上,他琢磨着該給黎雅娟回條傳呼,可現在正在開會,他去哪找電話去?直挨到會議結束,回到辦公室,卻又不知該跟黎雅娟說什麼。
嚴芳及時打來了電話,問到底怎麼回事?安有餘說什麼怎麼回事?
嚴芳很有情緒地說:“你還瞞啊,人家在醫院都當新聞發言人了,1卜人得志,跑官的又不是郭局一個怎麼把他當典型,欺負人也不能這樣啊。”
安有餘生怕被人聽到似的,壓低聲音說:……這事回去說好不好,人家是人家,你管好自己的嘴。”
嚴芳哼了一聲,又道:,“我是替雅娟打抱不平,誰想送啊,還不是這幫王八蛋逼的,不收人家的錢,退了不就行了,做這種樣子給誰看!”嚴芳罵了句髒話,憤憤不平道:,“踩着別人的屍體往上爬,不是東西。”
聽妻子越說越不像話,安有餘慌忙將電話掛了。下班回到家中1
黎雅娟坐在他家沙發上”正捂着鼻子嚶嚶地哭。見他進來,嚴芳說:,“有餘你給評評理,跑市裡送禮的難道就老郭一個?姓高的那王八蛋指不定送了多少呢,要不然他老婆會那麼開心?還有,不是說一直要查他嗎,怎麼越查他越滋潤?拿軟柿子捏,這伙王八蛋還讓人活不活?!”
“你小點聲行不?”安有餘看着黎雅娟,聲音有點低沉地說。
“我就不小聲,咋了?這是我的家,我想說什麼就說什麼,不像你們,一個牟**龜腦的。雅娟咱不哭了,等老郭回來告他王八蛋”
我就不信天下沒講理的地責。”
“你少添亂行不行,你告什麼,告誰,人家這是”安有餘把未說出的話咽下,拿起一張紙巾遞給黎雅娟,問,“老郭還沒消息?”
黎雅娟哽咽着說:,“電話他回了,人在市裡,說明天回來。”
第二天,郭潤一回到金島,就闖進了安有餘辦公室。,“老安你說說,你說說這是什麼理?”安有餘連驚幾下,他怎麼能到辦公室來?走過去忙鎖上門,提醒了一句:,“老郭你先冷靜點。”
“我冷靜不了!”郭潤口氣很沖,看上去他倒是理直氣壯。
安有餘宛轉地勸道:,“這事也不是沖你一個人的,怪只怪你時運不佳。”
,“什麼時運,他們這是拿我做祭品,想把自己擺到神壇上,一夥假道學,政治流氓!”
郭潤聲音越來越高,幾近是在叫囂了,安有餘攔也不是,不攔也不是,正犯着急,朱心武敲門進來了,道:“局長,秘書處打來電話,讓您現在過去一趟。”然後才轉向郭潤,沖他微微點點頭,什麼也沒說。
安有餘如獲救星般,連着說了三聲好,郭潤臉上燃着的那股ji情沒了,泄氣似的道:“老安你忙吧,你忙,我回家。”望着郭潤有點孤獨的身影,安有餘心裏湧上一層苦澀,一個人的政治前程說沒就沒了,半輩子的打拚啊感傷一會兒,轉而問朱心武:“剛才說什麼,秘書處什麼事?”
朱心武不安地垂下頭,低聲道:“啥事也沒,我是怕”
,“行了,你忙去吧。”
郭潤像一塊巨石,砸在了金島渾濁的水裏,一時在金島掀起不少bo瀾,有人驚,有人疑。安有餘除了再次慶幸外,剩下的就是茫然。其實金島變成空城那幾天,他是按捺不住的,差一點就要行動了,只是他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行動好,上次,“跑”失敗的yin影還籠罩着他,他怕一跑過去又被人攆回來,只好自己逼着自己稍安毋躁,別急着衝浪,這才把心思強壓了回去。現在看來,陳龍輔和黃耀這一招,其實也是可以看出破綻的,他們演得並不妙。不過此舉確實對金島震動不小,此後一段日子裏,安有餘再也聽不到有誰跑動的消息,金島似乎規規矩矩,變得讓人不敢相信了。
這樣的日子過了一年多,區里逐漸起了一些變化。比如說,陳龍輔在經濟上逐漸放權,儲唯這個他曾經看好過一段時間的區長變得越來越強勢甚至蠻橫,幾乎到了無人可制的地步。再比如說,區里來了一位從團〖中〗央來的,“鍍金幹部”不到二十五歲,竟然出任區委哥〖書〗記,主管一區工商業。
安有餘覺得組織上現在安排人事真是越來越荒唐了,二十五歲的年紀,能幹好一個堂堂區委昏〖書〗記?這不是開玩笑嗎,自己二十五歲的時候跨入官場,那真是屁都不懂,而官場奧秘之深,自己浸yin二十年還沒mo透,這個記豈不是純粹一個愣頭青么?這樣一今年輕小夥子丟進那一群老狐狸中間,怎麼給人玩死都不知道!
至於工作,安有餘暗暗搖頭,反而不擔心,有儲區長這個霸權在,這位小李〖書〗記也甭提什麼工作了,好好當他的橡皮圖章就是,反正是〖中〗央下來的幹部,在基層鍛煉幾年,還不是就回去了?到時候工作資歷有了,事情也沒累他操勞,簡直是舒心舒適之極。
因為這樣的判斷,安有餘對這位小李〖書〗記的關注就不怎麼高,哪知道後面的情況卻大大出安有餘的意料之外,甚至直奔相反的方向而去(,儲唯區長不僅沒能壓制住這位記,而且據說還連着吃了幾個悶虧。
到了最後,安有餘才打聽到一個極其重要的消息:這位小李〖書〗記叫市委余〖書〗記做“余叔叔”!
安有餘覺得,自己這一次應該看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