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馮秋月此人,前輩子舒清嫵已經看得太清楚了。
頭幾年她一路水漲船高,馮秋月緊緊跟在她身邊,彷彿是最貼心的閨蜜,又似乎是最親密的朋友。
一旦她落敗,第一個狠狠踩她的,就是曾經的“好朋友”。
從一開始,馮秋月就沒把她當朋友,對她更沒有半分真心可言。
所以,舒清嫵也沒必要遷就平和,同她維持表面姐妹情。
馮秋月跟舒清嫵同住一宮住了一年有餘,原本以為自己很了解舒清嫵,認為她絕不是這等張揚之人,怎麼今日竟會如此?
興許是因為侍寢太過高興,以至於失了神智不成?
馮秋月頓了頓,也勾起一抹笑容:“咱們姐妹熬到今日不易,聽聞如今惠嬪娘娘還未曾侍寢,還是妹妹你好福氣。”
聽她提惠嬪譚淑慧,舒清嫵垂下眼眸,卻依舊滿面笑容。
“這都是陛下安排,咱們做嬪妃的哪裏能多嘴呢。”
馮秋月臉上再度一僵,笑容都要維持不住,只能低頭喝茶掩飾。
舒清嫵輕聲道:“姐姐別急,以姐姐品貌,陛下很快便會召幸,不會忘了你的。”
這話,馮秋月卻不敢應。
她們這位皇帝陛下,最是講究人。
自從開始召幸嬪妃,直接便從位份最高的兩位從三品嬪娘娘開始,不過因到年關,他前朝國事繁忙,到底沒什麼時間涉足後宮。
隔上個五六日才召幸一回,已經算是天恩浩蕩了,便是太后勸誡,也全然不聽。
如此算來,昨日應當輪到正四品的惠嬪譚淑慧。
結果不知道為何,陛下突然翻了舒清嫵這個正七品才人的牌子,一下子便把順序打亂了。
馮秋月特地提譚淑慧,就是為了讓舒清嫵心中忐忑。
舒清嫵卻毫不在意。
宮裏這些人,都是她的老冤家了,慣用什麼手段她也差不多都知道一些,倒是沒什麼特別要緊的。
見馮秋月不應,舒清嫵也不着急,只道:“說起來,如意閣的素沁姑姑真是個好人,姐姐若是熟悉了,一定會喜歡她。”
馮秋月自然是見過李素沁的,只從未侍寢便沒什麼機會說話,當然不熟悉。
今日原本是過來嚇唬舒清嫵,結果沒成想自己吃了一肚子氣,這會兒也是坐不下去,便匆匆起身。
“那我就借妹妹吉言,宮裏還有事,我先回了。”
舒清嫵親自送她出殿門,還說:“姐姐閑來無事,可多來妹妹這裏坐。”
要她是馮秋月,被這麼氣了一通,短時間才不會再來。
但馮秋月是誰,她聽了這話,卻是甜甜一笑:“妹妹今日定很多事,姐姐改日再來尋你玩。”
說罷,領着宮人們直接走了。
舒清嫵站在殿門口,遙遙看着她遠去的背影,挑眉笑笑:“倒是捨得下臉皮。”
馮秋月是中三位的昭儀,在宮中僅次於主位娘娘,若舒清嫵在她這個位置,根本不用多巴結旁人,更何況是一個下三位的才人。
聽見她如此說,雲霧略有些憂心:“小主,馮昭儀可否會生氣?”
舒清嫵搖了搖頭,讓她扶着自己回寢宮,舒舒服服躺下來。
“她可不會。”
舒清嫵說完就略有些困頓,淺淺睡了過去。
她近來睡眠好得不得了,也不剋制自己,困了就睡,醒了就吃,簡直是神仙日子。
一覺酣眠,美美醒來,恰逢午膳時分。
雲煙笑着進來,伺候她起床洗漱:“小主,剛乾元宮送了賞賜來,因小主還在睡,吉公公便不讓打擾小主,留下賞賜便走了。”
舒清嫵點點頭,頗有些慵懶:“賞賜的都有什麼?”
雲煙遞來溫帕子,讓她凈手:“有兩匹素緞,一副紅寶石的頭面,玉壺春瓶一對,還有百兩銀。”
舒清嫵微微一頓,眉目流轉:“可見陛下昨日是滿意極了的。”
她這話一出口,雲煙頓時就羞紅了臉:“小主,可不能胡言。”
舒清嫵笑笑,捏了一把她滑溜溜的小臉蛋:“好了好了,自家宮中,還不興我說說話。”
雲煙被她這麼一調戲,十分不好意思:“午膳準備好了,小主請用膳。”
“你啊,比我規矩都大。”
舒清嫵這兩日越發隨和,不再如以前那般嚴謹古板,身邊的貼身宮女最能體會。
說起話來,也略放鬆了些,氣氛也比以前要好。
舒清嫵身處其中,感悟頗深。
嚴厲不一定能安家,隨和說不定能長治久安。
進了雅室,抬眼就是一桌琳琅滿目,舒清嫵簡單一掃,就看到正中央一道松鼠桂魚,四周還有蟹粉獅子頭,八寶燒鴨,板栗子雞,以及粉蒸白肉。
雞鴨魚肉這麼一擺,就顯得特別富貴錦繡。
舒清嫵喟嘆道:“今日你們肯定沒打點,御膳房真是懂事。”
錦繡宮沒主位,便也不能開小廚房,因此都是跟着御膳房吃用。
御膳房裏都是老人精,有時候便是額外打點也不甚管用,倒是她因為侍寢,御膳房絕對不會含糊。
錦上添花的事,不過抬抬手而已。
雲霧笑道:“剛迎竹還說,今日御膳房很是熱情,非要再塞她一碟子芝麻棗泥酥,她推說不要,最後還是給包上了。”
舒清嫵點點頭:“無妨,也不過就這兩日,讓小丫頭們不用太過拘束,記得人情送到就行。”
人家主動給了,人情也得還,她原管教嚴格,宮中的小宮女們多半還都懂事。
雲霧福了福,道知道了。
她給舒清嫵上了一塊魚,又上了一小塊燒鴨,舒清嫵品了品,還是很滿意的。
“今日一定是李有味親手做的,絕對不是那些半瓶水的徒子徒孫。”
她當過皇后,錦衣玉食多年,對吃是相當挑剔的,這麼一嘗,立即就能品出三六九等來。
今日這麼多菜,就數這松鼠桂魚做的最好。
酥而不硬,酸而不齁,魚肉鮮嫩彈牙,外殼卻酥中帶脆,一點魚腥味都沒有,反而有些甘甜和松香。
再看這魚躍龍門的擺盤,寓意也是極好的,這菜算是送進舒清嫵心裏去。
就着這一桌美味珍饈,舒清嫵美滋滋用了一頓午膳,最後喝了小半碗銀耳蓮子羹,才算作罷。
“我這用完了,一會兒撤下去你們也嘗嘗,今日菜色着實不錯。”
用完午膳,今日舒清嫵倒是不太困了。
她也不着急,讓雲霧陪着自己在後院散步,繞着院中那棵丹桂一圈一圈走。
休息過來之後,身上就沒那麼疲乏了。
走了一會兒,舒清嫵突然問:“明日是二十吧?”
雲霧道:“是,明日得去慈寧宮給太後娘娘請安。”
舒清嫵長長舒了口氣。
“見見吧,都見見也好。”
雲霧不明所以,卻也未曾多問。
昨日侍寢,今日陛下定不會召見,舒清嫵下午叫人去尚宮局領一副牌九,叫了宮人們陪她玩。
原在家中時她很喜歡玩這個,不過母親管教極為嚴厲,若見她不學無術定要懲罰,少時她還會有好奇,待再長大一些就再也不去期盼。
不能玩也沒什麼,日子照常過。
舒清嫵坐在拍桌前,看着自己手裏的牌,淡淡笑了:“丁三配二四,拿錢吧。”
雲煙立即就撅起嘴來:“小主,就不能讓讓咱們,您的牌技可是一流。”
“那可不成,”舒清嫵捏了一把她的小臉蛋,“我要是讓你們,你們心裏准要不爽,打牌怎麼能作弊呢?”
雲煙抿了抿嘴,連輸了一下午,她可是着急。
雲霧看她一眼,輕咳一聲,卻對舒清嫵道:“小主,眼看就要到晚膳時分,不如先用晚膳吧?”
舒清嫵抬頭看了一眼窗外景緻,不知何時已是日落西天,橘紅的晚霞籠罩在長信宮上,映襯得院中丹桂越發飄逸。
“今日暢快,便就到這裏吧。”
她也不收桌上散着的銀瓜子,擺擺手叫小宮人們自己去分,自己則披上斗篷,踏進院中。
隆冬時節,丹桂早已敗落,只剩零星的枯葉掛在枝頭,還未曾被冬雪打落。
舒清嫵抬頭瞧瞧,對跟在身後的雲霧道:“突然想吃八寶粥。”
雲霧就笑了,瘦臉上滿滿都是欣慰:“想吃就吃,御膳房肯定早就準備着,一會兒就叫宮人取來。”
原來舒清嫵為了不發胖,晚上總是用得很少,半夜裏餓了,也只能自己忍着。這麼多年下來,胃早就熬壞,等到重病溫補時,自是什麼都補不進去。
現在,她到底不用再擔憂這些。
想吃什麼就吃什麼便是了,少吃一口都覺得虧。
這一晚舒清嫵用得開心,在院中消食之後便早早睡下,一夜美夢到天明。
不過早晨時到底不能躲懶。
太后雖不怎麼召見宮妃,一月三次的請安卻不能遲,天還不亮舒清嫵便被雲霧叫起,坐在那打哈欠。
“幾時了?”舒清嫵懶懶問。
雲霧福了福,一邊讓雲煙伺候她洗漱,一邊取來淺碧色錦棉中衣:“回小主,卯時正。”
舒清嫵嘆了口氣:“每次都這麼早,也不怕折騰太后她老人家。”
這一整日過去,雲霧和雲煙也漸漸習慣舒清嫵時不時語出驚人,倒也不再慌張無措,反正明白小主出去不會亂說,便也不再多勸阻。
雲霧只道:“前個織造所送來的狐皮斗篷樣式倒很不錯,一會兒穿上些吧。”
從西六宮往慈寧宮去倒是不算太遠,但舒清嫵只是才人,並不能坐步輦,這隆冬時節一路行去,還是冷諷刺骨。
原來舒清嫵怕惹人眼睛,輕易不敢做這華麗打扮,往常都是用錦緞斗篷,到底不怎麼防禦風寒。
今日雲霧這麼一勸,她就鬆了口:“正是如此,你有心了。”
雲霧福了福,揮手叫迎梅去取來,掛在邊上熏香。
舒清嫵先穿錦棉中衣,再穿夾棉的滾邊立領襖子,最後外面罩一件蝴蝶袖貂皮里鵝黃方領短襖,下配纏枝花底襕裙,腳踩一雙厚底鹿皮靴,剛好是李素沁取給她的那一雙。
這麼一穿,立即便襯得她膚白臉細,眉目含情。
若說樣貌,舒清嫵認第二,沒人敢在宮中認第一。
穿好衣裳,舒清嫵坐在妝鏡前,雲霧給她梳頭。
“小主,今日便就梳一個飛天髻,配上繡球花簪並琉璃耳墜,跟這身衣裳很是相配。”
舒清嫵很是相信她的審美,讓她去弄自己的頭髮,自己則取了芙蓉花面脂在臉上輕輕擦。
“如今正年輕,到底不用如何濃妝。”
雲霧笑了:“這兩日小主老說怪話。”
舒清嫵自己也會上妝,她只掃了黛眉,上了些唇色,差不多就算妥當。
“小主用些桃酥吧,省得一會兒餓。”
舒清嫵點點頭,安靜吃完一塊桃酥,又喝了口茶潤嗓子,雲霧也剛好給她梳好頭。
舒清嫵輕輕擦了擦嘴角,看着妝鏡中年輕美麗的自己。
“走吧,咱們去拜見太後娘娘。”
從錦繡宮出來,要穿過西二巷拐去西一長街,步行大約要走兩刻,倒也不算太遠。
舒清嫵剛從側門行出,就看到馮秋月高高坐在步輦上,正低頭看着她。
“給昭儀娘娘請安,娘娘萬福。”舒清嫵立即便給她行禮。
馮秋月笑容滿面,說出來的話也異常和氣,溫婉如同三月春風,酥酥惹人心顫。
“妹妹多禮,正巧同路,咱們姐妹便一起說說話吧。”
舒清嫵抬起頭,笑容也如四月牡丹那樣明媚。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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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陛下:你怎麼知道朕很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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