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結丹期的心境比試還沒完全結束。
門戶那裏陸陸續續有人通關走出來,然後被他們的師兄弟們團團圍住,互相說著恭喜或者安慰的話。
他們喧鬧的聲音被風卷着送到衡玉耳邊,隱隱約約聽不太真切,但她能感受到那些人話語中的熱烈氣氛。於是她和了悟之間的詭異氣氛越發被襯託了出來。
衡玉緊了緊肩膀上的外袍,免得它被風吹掉落到地上。
了悟等了片刻,還是沒等到她回話。
他看向她,眼睛裏帶着隱秘的哀傷。
他知道,自己想要爭取的,是真的讓她覺得為難了。
在其他事情上,他不會也絕不捨得讓她為難。唯獨在這件事情上,即使會讓她為難,他也想好好爭取一番,不讓她像前一次般含糊過去。
素來緘默的人,難得直接剖析自己心底最真切的想法。
“貧僧一直在等你說與我同行。”
衡玉終於有了反應。
她眨了眨眼,故作釋然道:“我們不是一直同路嗎?就算以後,也是一同攀登長生大道的同路人。”
“洛主。”了悟伸手,覆在她的手背上。
他掌心溫熱,指尖帶着淡淡的繭子,那是長年累月撥弄念珠而形成的。
“你這麼聰慧,不會不知曉貧僧話中真正含義。”
衡玉不說話。
這回換她緘默。
了悟感覺到自己的心尖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不對,與其說是疼,那更像是一股癢意,癢到他舌尖發麻,舌戰群儒、舌燦蓮花的人一時之間險些尋不到自己的聲音。
“你不會讓我為難的,不是嗎?”
衡玉動了動那隻被他牽住的手,反手與他十指緊扣。
她原本只是想看看他的眼睛,但抬起眼來,就看到那人眉心緊蹙,眼裏的哀傷幾乎不加掩飾。
衡玉的手動了動,然後極溫柔地撫上他的臉龐,停留片刻,緩緩上移,最後將他的眼睛完全遮擋住。
“你在害怕什麼?害怕失去我嗎?了悟,你似乎比我以為的還要看重我。”
被遮住了眼睛,了悟的睫毛輕輕顫抖。
他沒有把她的手移開,只是說:“因為只有在洛主面前,我才是了悟。而在世人眼中,我只是天生佛骨。”
自有意識以來,他就一直在佛前侍奉,每日手捧經文誦讀,從未見過自己的親生父母,更謬論是擁有親人。
他在佛門地位太高,師弟們敬他仰他,卻不是友人。
世人敬他愛他,因為他是無定宗的佛子。
他一直孤獨。
所以那個賦予了他貪嗔痴念的人,就成了他唯一妄念。
飛蛾具有趨光性,人也總是貪戀光明。
衡玉的手似乎是被這句話燙到了。
她猛地把手收回來背在身後,就連那始終堅決的想法也如冰山被鑿開一道裂縫。
“我……”
“洛主不用急着給我答案。”
了悟突然出聲,止住了她那極有可能是拒絕的答案。
他笑了笑,眼裏的笑意純粹也脆弱:“貧僧只是想趁着這個機會為自己好好爭取一番。洛主,主動權始終掌握在你手裏,無論最終結果如何,貧僧都會尊重你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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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悟只拿下心境第三的消息傳開后,引起一陣接着一陣的猜測。
畢竟在比試開始之前,圍觀的人一直覺得結丹期心境第一是沒有任何懸念的。
不過由於當事人始終沒有對此發表任何看法,這些猜測持續了兩天就沒有後續了——法會上最不缺的就是各種新鮮消息。
從那天之後,衡玉和了悟就再也沒有見過,她每天都窩在屋子裏翻看陣法書,為接下來的‘斗陣’做準備。
這天傍晚,衡玉坐在靠窗邊的椅子上,低頭繪製陣法一角,這是測魔陣法的一角。
如果是熟悉原本那個測魔陣法的人站在這裏,會發現這個陣法一角的紋路與原本的紋路一脈相承,在細節上又有所不同——這是衡玉在原來的基礎上刪改出來的。
“這個思路似乎具有可行性。”半天後,衡玉放下靈筆,指尖敲擊桌面看着眼前的陣法紋路,“要不要去找了緣討論一下?”
這個念頭剛升起來,想到了緣對自己的態度,衡玉還是決定暫時不去打擾他了。
她正準備繼續鑽研,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敲門聲。
‘咚咚’的敲門聲里,還夾雜有清脆的鈴鐺聲。
衡玉袖子一揮,靈力打在門邊。緊閉的木門直接朝里打開,站在門外的人影也順利映入衡玉的眼睛裏。
“舞媚?你有什麼事找我嗎?”
舞媚今天穿了身水紅色長裙,裙擺綴滿了鈴鐺,她抬腿走進房間時,鈴鐺也隨着她的移動而叮鈴作響:“是有些私事。”在衡玉對面坐下,也不跟她客氣,直接上手拎起茶壺。
結果茶水倒出來,舞媚撇了撇嘴:“冷的?”
衡玉說:“兩個時辰前泡的。”
她也不在意舞媚的自來熟,饒有興緻地問道:“私事?和俞夏有關係吧。”
舞媚嘖了一聲:“你怎麼猜出來的。”
“這還不好猜嗎,俞夏近來的表現的確頗為古怪。”
舞媚抿唇:“其實我來,是想通過你聯繫佛子了悟的。”
她雖然嫌棄茶水是冷的,但見衡玉沒打算重新為她沖一壺熱的茶,只好端起茶杯喝下那已經完全冷掉的茶水。
藉著冰冷的茶水平復了心情,舞媚組織好語言,說:“俞夏給我的感覺很奇怪,就好像他的體內有兩個人存在一般……”對上衡玉探究的視線,舞媚輕咳兩聲,“只是我覺得啊,沒什麼依據。有時候我待在他身邊會覺得很自在很舒服,有時候又會覺得很壓抑,這種感覺交織着來,讓我覺得非常不自在,前段時間才會經常繞着他走。”
衡玉垂眼思索:“你是懷疑,這跟邪魔有關係?”
“他是劍宗首席弟子,我覺得應該不會吧……”舞媚苦笑了下,“但我也想不到其他理由了,就想着讓佛子了悟幫忙驗證一下,排除掉這種可能性。”
衡玉問:“你既然有所懷疑,怎麼不把這件事告訴劍宗。”
“只是懷疑而已,我貿貿然跑去和劍宗高層說他們的首席弟子可能被邪魔之氣侵蝕了,這得多缺心眼啊。”
衡玉被舞媚這番話逗笑:“也是。如果只是探查邪魔的話,不需要找了悟,我自己就可以。”
她的探測邪魔功法學得還挺紮實的,前段時間甚至用在了她師父身上。
但說完這番話,衡玉又改變了主意:“算了,還是讓了悟來吧。我先去找了悟溝通,你這邊就想想看要怎麼給了悟和俞夏製造碰頭的機會。”
送走舞媚后,衡玉走回桌子邊,給自己倒了杯茶水。
喝下冰冷的茶水,衡玉抬起指尖揉了揉太陽穴。
自從那天在試劍台上起過爭執后,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反正這幾天時間裏她和了悟都沒有聯繫過對方。只是探測邪魔的話,衡玉自己就能上,但她想了想,還是決定趁着這個機會主動去見見那和尚。
畢竟那件事,衡玉始終覺得是自己這邊比較理虧一些。
就在衡玉剛打算出門時,她聽到窗外傳來腳步聲。
——可能太熟悉一個人的時候,連他的腳步聲都會覺得耳熟。
衡玉站在原地,啞然失笑,然後就聽到有人敲了敲她那緊閉着的窗戶。
衡玉連忙支起窗戶,看到了悟捧着兩份剛出爐的竹筒飯,安靜站在窗外。
“我正準備去找你。”
衡玉下意識道。
結果他就先打破僵局過來了。
了悟沒想到她出口的第一句話會是這句,愣了愣后,笑道:“那貧僧動身得更快些。”
“原本上午就想過來的,結果圓新長老那邊找貧僧有事,一直耽擱到下午。就想着還不如先做好竹筒飯再過來。”
衡玉:“……”
她沒說話,默默走去給他開門,看着他坐在她身側小心破開竹子,把粒粒飽滿的米飯倒出來時,她就在想,如果以後與他此生不復相見,她肯定會捨不得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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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粗長的第二更在明早九點掉落【么,晚安】
*今天登了下微博,看到有條評論——【我看作者每天都在喊HE,然後可愛的讀者們都在“千萬不要BE啊”】哈哈哈哈哈哈是這樣沒錯了,我明明自信滿滿是he的!難道我的自信沒有傳染給你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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