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茶
給門房遞上請帖,一行人進入黎府。
黎府對比之前的九公主府,肯定精緻不足,華美不夠,但因為黎府主人的偏好,整體風格比較疏朗大氣,細節佈置處又不失溫馨,身處其中,不知覺間便能放鬆身心。
魏瀚奕見周錦程眉宇稍松,不由笑道:“這黎府夫人看來也是個伶俐人。”
之前坊間傳聞說,黎夫人只是小門小戶教養出來的,不過是因幼時與黎大人有救命之恩,這才得以嫁入黎府,看來其中大多都是酸話和嫉妒之語。
周錦程頷首,思及一事,突然轉頭對他打趣道:“對了,你上次拖我打聽的事,我給你打聽清楚了。當初你手中那首詩文的作者,便是這黎府上的養女。你想想,這是不是便是緣分?”
魏瀚奕一怔:“竟然是她?”
周錦程沒有察覺他的心緒,漫不經心點頭:“沒錯。都說黎府大姑娘頗有才名,原先還覺得傳言誇大,現在看來,盛名非虛。”
說罷,他目光便不由往女眷姑娘們所在的方向瞧去。
三年前,他因在家中被一群掐尖好強的姐妹們煩擾,去參加賞花會時,在一處假山下瞧見了捂着臉哭泣的小姑娘,他當時本着玩笑和逗她開心的心思,贈予了對方一枚翡翠蛐蛐。
當時他還想着,這般嬌弱的小姑娘,與家中的姐妹們很是不同,如果日後他父王得登大寶,他或許還能將這位嬌嬌怯怯的小姑娘迎回府做個側室之流。
彼時他想着,自己屆時指不定已經是太子,對於這想法很是理所當然。
卻不想風水輪流轉,三年之後,他落魄了,黎府崛起了。
曾經那位在他心中或許能夠施捨一個側室之位的小丫頭,已經足以成為他的正妻。
雖說看年齡,小姑娘年齡還小,但以他現在的情況,便是多等幾年又何妨?!
總歸他感覺,再等上幾年,他也尋不到合適的高門貴女。
想要攀上他這門的,大都是些破落戶。
現在他落魄,她生母早亡,或許……也不是沒有可能。
*
黎川猛從今早起來后就很激動。
他之前還在猶豫,應該怎樣將自己的心思與母親言說,沒想到沒多久,就聽聞童家大人調職進了京,升任五品大理正。
他今天就偷偷看看當年氣勢爽利的小姑娘現在是何模樣,相中之後就馬上讓母親去提親。
如果對方嫌棄他也不要緊,左右小姑娘現在年齡還小呢,他馬上就能準備出發,去邊關混上一發軍功再回來重新商議。
黎川猛越想就越激動,想到最後,乾脆激動得滿面通紅。
黎川忱:……
他深呼吸了一口氣,默默移開視線,這種莫名的亢奮表情,真是有些辣眼。
沈雅家有三個孩子,其中的大兒子現年也有十三,這次也來參加了賞花宴,剩下的便是大女兒童嫿,今年十一,過來與黎府的兩個養女來聯絡聯絡感情。
宗夢詩家和徐萱家的孩子年齡都還不算大,未滿十歲,這次便未帶來,兩人只是單純來進入一下京都的后宅夫人圈子。
蘇滿娘與三人聊了一會兒后,便親自帶着她們幾人到她比較相熟的幾位夫人面前,將她們引薦了過去。
三人本身脾性便不錯,學問才學更是其中翹楚,沒過多久便與幾位夫人談到了一處。
童嫿被婆子引到了黎霜和黎雪處。
幾年未見,曾經眉眼如畫的小姑娘已經長開了眉眼,變得凌厲且冷艷,她見到黎霜和黎雪后,眼底閃過一絲驚艷,之後展露出喜悅笑意。
仿若冰雪初融,和風拂面,早早拉着黎川忱一起躲在花叢后,等着童嫿出現的黎川猛,感覺自己的小心臟都要竄出了胸口。
他緊緊抓住黎川忱的手,屏住呼吸低聲急道:“看到了沒,看到了沒,那個一定是嫿嫿。”
黎川忱順着他的視線看去,半晌又神色莫名地看向身邊肌肉健碩的蠢弟弟,抽了抽嘴角:“原來你喜歡那種類型的。”
“怎麼樣怎麼樣?”
“好看是好看,但人家小姑娘渾身一股文雅清冷的書卷氣,你確定她能看上你這個武夫?”
說到這裏,黎川猛就不滿意了:“武夫怎麼了,武夫吃你家大米了啊。再說,不試試怎麼知道,我感覺,可能還差不多。”
畢竟他不僅會爬樹,還會打架耍刀舞棒掏鳥蛋,小姑娘為什麼不能喜歡他?!
黎川忱頭疼地撫額:“既然你喜歡這種的,為什麼要和母親說,你喜歡會武、彪悍、嗓門大的,你知道你列出來的這三個條件,讓母親給你相看姑娘相看得有多辛苦嗎?”
黎川猛:……
他眨眨眼,有些心虛地咽了咽唾沫:“我、我也沒說錯,嫿嫿就是會武、彪悍、嗓門大。”
黎川忱深呼吸一口氣,他現在都快被他這標準給氣死,更遑論是母親。
“你就等着挨罵吧,我可救不了你。”
黎川猛:……
童嫿今日與這幾年一直書信聯絡的朋友相遇,心情很是不錯,不知不覺的,茶水便喝得有些多。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與兩位朋友知會了一聲,便由一位黎府的丫鬟帶領,中途離席前去更衣。
還沒等走到地方呢,就見前方樹叢中猛然竄出來一個肌肉結實、滿臉通紅的少年,對方三兩步走到他面前,一臉羞澀:“這位姑娘,我……”
童嫿柳眉倒豎,袖間霍地甩出一道鞭影,斥道:“滾開!”
黎川猛身子一個急閃,躲過鞭影,感受着那鞭子揮到地上時的力道,他眼中欣賞之色更濃,抬頭剛想說些什麼,就見到童嫿已經麻利地將鞭子重新纏回手腕,步履優雅地離開了。
離開了!
黎川猛:……
在不遠處被他指使着望風的黎川忱,遠遠看黎川猛那一副蒙圈的傻樣,再也忍不住地捧腹大笑起來。
黎府這次的品茶宴,舉辦得相當盡心。
就連茶水,也是景川智特地提供的今年蜀地剛剛採摘下來的新茶。
作為主人家,蘇滿娘沒有偷閑的時間,全程都或陪在女眷們的席間,或見見現在年輕的小姑娘,幾乎沒有偷閑的時候。
在女眷們的活動區域邊緣,一位舉止端莊的中年婦人站在一棵蒼翠的柳樹下,遠遠地看向年輕姑娘們玩耍交談的方向。
她看着上首位置始終從容優雅、言笑晏晏的清雅少女,眼底閃過一絲悵惘的懷念。
又在原地駐足觀看了半晌,她才戀戀不捨地轉身,在黎府丫鬟的帶領下,行至蘇滿娘所在的席間。
眼見這女眷這邊的交談告一段落,她上前一步,先與蘇滿娘見了一禮,溫和笑道:“黎夫人可能並不認得我,我夫君今年剛被調來京城,接任的是京都府尹一職,夫家姓胡。”
蘇滿娘眸光微閃,迅速將這人與六巧最近說的八卦傳聞對上號,笑吟吟地起身還了一禮:“胡夫人,您好。”
“不知黎夫人現在可曾方便,請允我些時間,咱們單獨談上一番。”
客人的要求算不上過分,蘇滿娘自無不可。
等兩人行至僻靜處,胡夫人才道出來意。
原她是黎雪母親曾經的閨中密友。
八.九年前,京城這邊的廢太子一案牽連甚廣,廢掉了不少名門大族,其中便有黎雪曾經的家族,原禮部尚書府上。
當年胡夫人聽聞消息時,也曾想要出手尋找,但因為胡家老太太的強硬阻止,最終未能成行。
後來,等胡家老太太喪了,她再想要尋找時,所有的消息卻已消失得乾乾淨淨。
兩年前,昭寧帝登基為帝,之後給黎府先後下了五道聖旨,其中一道是過繼,三道是給府上三位養子養女,也便是曾經的功臣遺孤賜封,剩下一道是給黎大人的封賞。
那個時候,她才知曉,曾經的手帕交並不是血脈全無,而是尚留有一絲血脈在人間。
這次有幸來到京城黎府,她便想詢問一下蘇滿娘,黎雪是否有定親。
若是沒有定親,看看他家幼子如何?
蘇滿娘唇瓣微抿。
新任京都府尹家的幼子自然是好的,她之前聽六巧說起過的今年京城中的新增才子,這位小公子便名列其中。
見蘇滿娘猶豫,這位胡夫人又急切地補充:“我與她娘珊榕是手帕交,雪姐兒如果嫁入我胡家,我肯定會護着她,不許任何人欺辱她的,黎夫人盡可放心。”
蘇滿娘輕輕頷首,對此卻沒有置喙。
左右無論這位胡夫人說得多麼漂亮,她私下裏都會讓黎銳卿再查證一番。
“我理解夫人的關切之意,夫人不用着急。”蘇滿娘柔聲安撫,“不知夫人家的幼子是哪一位,我可能見見?”
胡夫人忙不迭頷首,忙讓身後丫鬟去花園深處叫人。
沒過多時,一位身姿筆挺的少年公子便被引了過來。
那公子眉宇溫和俊雅,舉止矜貴有度,甫一出現,便吸引了女眷這邊的視線。
等到眾人看到他是向此間主人黎夫人走去時,心中都不由思及黎府中適齡的養女黎雪,明白了用意。
曾經也心動想要為家中兒子聘娶黎雪的幾位夫人不由心中嘆息。
這黎雪的品性姿容是當真不差,只那要求過繼子嗣一項,有些愁人。
有些人是她們自己感覺還尚可,但府中的老人或者夫君不同意,弄到最後只能作罷,另行相看。
現下看到黎夫人接見了這樣一位年輕公子,哪怕眾人面上不在意,眼角餘光也不由多關注了幾分。
另一邊,魏瀚奕自從知曉了上次在九公主府上曲水流觴中得到的詩文,竟是黎雪所做之後,便有些神思不屬。
終於在又一次走神后,他不由放下手中茶盞,抬腳向姑娘們行詩作畫的地點走去。
那裏,清麗端莊的少女正手執一桿毛筆,與幾位小姐一起對着院落間的一叢芍藥作畫。
雖離得有些遠,但只觀其微微抿着唇的動作,卻能夠想像得出,此時能被她落於筆下的,會是怎樣一幅脫俗好畫。
魏瀚奕心間微動了兩下,有些心動,又有些失落。
之前放下的心思此刻又被重新拾起,他想着自己今晚回去后,該以怎樣的理由去說服母親。
為曾經的家中過繼子嗣,尤其成家已經斷了血脈,此事本就無可厚非,這恰恰證明黎雪姑娘的重情重義。
剛將腹稿打到這裏,魏瀚奕便見到一位小丫鬟從遠處小碎步快跑過來,行至黎雪身後,對她輕聲低語了兩句。
少女面上明顯露出些可愛的驚訝,但還是將毛筆放下,與周圍幾位姑娘含笑知會了一聲,便起身隨着那位丫鬟離開。
魏瀚奕皺了皺眉,心間莫名生出些不好的預感,他回頭詢問身後的小廝:“你可能詢問到後面發生了什麼事?”
黎雪這行進路線,明顯是往後宅女眷夫人們的方向行走。
也不知是哪家夫人想要見她,他甚至現在有些後悔,之前放棄地太過輕易。
這萬一被人捷足先登……
小廝想了想,笑着答道:“後面小的肯定是進不去的,不過小的可以讓人去喚夫人身邊的芙蓉姐姐出來詢問看看。”
魏瀚奕頷首,半晌又叮囑了一句:“你讓芙蓉轉告母親,如果可以,我還是想的,讓母親再考慮一下。”
小廝連忙點頭,向著後院二門急速行去。
魏瀚奕站在原地,心中先是有些欣喜,之後又是一陣心虛。
也不知曉,以母親的脾氣是否會將他的話當真,再或者,乾脆認為他在無理取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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