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七

番外七

杏花微雨,小巷高牆,一襲竹青色長袍的謝安撐着青涼傘而來。細雨蒙蒙,打濕在他清雋的面容上。腰間的白玉平安扣隨着衣擺輕晃,寬袖垂落,復又灌進些許涼風。

街上行人紛紛,很快就急匆匆地跑回家避雨去了,一腳踩在水窪里,濺起四散的泥點子。一朵杏花落在傘面上,身後有人急急地喊了一聲:“等等我!”

謝安剛剛抬了抬眼皮,就聽得一陣噔噔的腳步聲,隨即身旁就有個小小的身影從傘底下鑽了進來。

他有些訝異地偏過頭,就見得顧清音提着裙擺,甩了甩有些濕漉漉的頭髮,幾朵杏花夾在她的髮髻上,隨着她的動作,水珠子濺到了謝安執傘的手背上。

“公主殿下?”謝安瞧着她突然出現,倒是有些意外,復又不着痕迹地將手中的傘往她那兒傾斜了一些。

顧清音理順了頭髮,抬起頭,笑嘻嘻地道:“漂亮哥哥,還好遇到你了,不然我就得淋回去了。”

“公主,您沒有帶侍從么?”謝安抬眼瞧了瞧,她似乎真是一個人在這街上。

“帶他們多沒意思啊,我一個人出來的,就是沒想到突然下雨了。”她說著,又往謝安旁邊湊了些,臉上笑意盈盈,“漂亮哥哥,正好你帶傘了,你就順路送我回宮嘛。”

她說著,一眨不眨地瞧着面前的謝安,眼神都快要放光了。

謝安被她這樣直白的眼神盯得有些不自在,不過她每回都是這樣瞧着他,所以他也沒有頭幾回那般措手不及了。至於“漂亮哥哥”這個稱呼,他已經同她糾正過很多次了,可她還是要這樣叫他,他現在都已經見怪不怪了。

不過他有些尷尬抬手咳了咳,便將目光落到一旁,輕聲道:“公主殿下身份尊貴,謝安不敢僭越,這傘就請您拿着,臣便先行告辭了。”

他略低下頭,欲將手中的傘柄送到顧清音的手中,便要準備冒雨走了。

“漂亮哥哥,為什麼你不送我回去啊?”顧清音把手往後一背,堅決不去接傘,反而有些不樂意地撅了噘嘴。

她又不是真的來躲雨的,搶他的傘做什麼?

“您是公主,臣乃外男,若是被人瞧見,會有損您的清譽。”謝安耐着性子同她解釋着,傘面往她那兒傾斜,細雨將他的肩頭都打濕了一些。

“我不聽,我不聽,我剛剛什麼都沒聽到。”清音捂住了耳朵,頗有些不高興地瞧着他,她鼓了鼓腮幫子,放軟了聲音道,“我就要你送我回去嘛,漂亮哥哥,你就送送嘛。”

她把手放下,輕輕扯了扯他的袖子,“你看啊,天雨路滑的,要是我在半路上摔着了怎麼辦?摔着了也沒人扶我,你忍心么?”

謝安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眼底閃過一絲猶豫,目光又落到她扯着自己袖袍的手上,良久,他還是輕輕“嗯”了一聲,道:“既如此,便恕謝安冒犯了。”

他說著,將手中的傘握緊了些,便引着顧清音往皇宮的方向去了。而顧清音見他答應了,笑彎了眼,急忙往他身邊湊了湊。謝安沒說什麼,只是不着痕迹地往一旁挪,始終與她保持着不遠不近的距離。

“漂亮哥哥,你平日裏都喜歡做些什麼啊?”她將手負在身後,偏過頭瞧着他。雨珠子從傘架滑落,似斷線的珠簾一般。

“臣並沒有什麼喜好,日常也只是在府中處理公務罷了。”謝安目不斜視地看着前方,平淡地回答。

顧清音點了點頭,拖長尾音“哦”了一聲。卻是沒忍住皺了皺鼻翼,沒什麼愛好,那她怎麼找他玩?

她眼珠子轉了轉,又繼續問道:“那漂亮哥哥,你喜歡什麼樣的女孩子?”

謝安像是被她這直白的話給得嗆到了,他別過頭,沒說話,眼神卻晃動了一下。

“你說說嘛,我保證不告訴別人,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好不好?”顧清音扯了扯他的袖袍,往前彎腰,探頭想瞧瞧他的神情。

謝安猝不及防對上她好奇的眼神,清澈透亮,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他的目光慌亂了一瞬,便急忙避開了。

顧清音見他別過臉,始終不說話,她突然伸手指了指自己,笑嘻嘻地道:“那漂亮哥哥你覺得我怎麼樣?”

聽到她的話,謝安微睜了眼,墨發掩映下的耳根子微紅了些,良久,才有些不自然地抬手擋在唇前,道:“公主殿下還是莫要拿臣尋開心了。”

他說著,眼中眸光有些微漾,唯有耳根越來越燙。

“我哪有拿你尋開心,我也不騙人的,我……”顧清音說著,一個勁兒地盯着他瞧,想證明自己沒說假話。

可她一直偏着頭,沒有注意到腳下有泥坑,一不留神,便崴了腳。還沒有來得及哎喲一聲,就往後摔進了泥坑裏。

她倒在地上,疼得輕輕“嘶”了一聲,眼裏瞬間就盈滿了霧氣。一身羅裙染了泥水,好半晌她整個人都是懵的。

謝安急忙彎下腰,將傘遮在她頭頂,有些急切地問道:“公主,你怎麼樣,有沒有傷着哪兒?”

顧清音抬起頭,眼尾泛紅,癟着嘴,兩隻手搭在裙子上,可憐巴巴地瞧着他:“摔疼了,走不動了。”

謝安略低下頭,有些猶豫地看着她,可瞧着她都快哭了,便將身上外袍脫下,搭在她的身上,隨即背對着她彎下腰。

“公主殿下,您且先上來,臣背您去醫館。”

“可我身上好臟,都是泥,會把你身上也弄髒的。”顧清音低頭瞧着自己一身的泥,頗有些不高興地皺了皺眉。抬了抬袖子,就是泥水滴下來。

“公主殿下,您的傷要緊,臣的衣服再換就是了。”謝安耐着性子勸着她,細雨蒙蒙,將他鬢角的碎發都打濕了。

顧清音捏了捏他搭在自己身上的外袍,雖有這猶豫,還是慢慢地撐起身子,趴到了他的背上。本想摟着他的脖子,可瞧見自己袖子上的泥,又瞧了瞧他白皙乾淨的脖頸,一下子就將手縮了回去,只小心地用手指頭搭在他的肩頭。

謝安伸手將她的小腿扶穩,便起身背着她往醫館走。他騰不出手去拿傘,便將它擱在了一旁。細雨不絕,顧清音把他的外袍往上提了提,遮住了自己的腦袋,低下頭時才發現謝安身上已經被雨淋濕了。

謝安一路背着她往前走着,身後的杏花落了一地,青色的天空細雨綿綿。打濕了他的眼睫,雨水順着面頰淌下,讓眼前的視線有些朦朧不清。

直到拐過巷子,打濕在他臉上的雨漸漸小了很多,可周圍的雨水還在下着,他抬了抬眼,目光卻微愣了一瞬。

一雙白皙的小手擋在他的頭頂,為他遮去了不絕的細雨。手指時不時動一動,想把指縫都貼緊。

他的腳步未停,好半晌,直到一朵杏花砸到他的肩頭,他才緩緩垂下眼帘,只是收緊了扶着顧清音小腿的手,慢慢往前走着。

……

三日後,尚書府內,謝安剛剛處理完公務從書房出來,正要回房午睡,就忽地聽到一陣細細的摩挲聲。

他抬起頭看向不遠處的院牆,就見得一隻白皙的手扒在其上,還沒有等他去叫護衛,髮髻上簪着粉色珠花的腦袋就從牆后探了出來。

謝安微愣了一瞬,心下已經隱隱知道是誰了。直到那人完全露出臉,他才有些無可奈何地瞧着她。

顧清音雙手扒拉在牆沿上,使勁兒往上夠着身子,她睜大了眼睛,左左右右地看了一圈,直到看到迴廊下的謝安,她眼裏的微光才亮了起來,抬起一隻手沖他揮了揮:“漂亮哥哥,我來找你玩啦!”

謝安有些無奈地鬆了松肩頭,還是往着院牆下走過去,仰頭道:“公主殿下,您快些下來,上面危險。”

“那我下來了,你要接住我哦!”顧清音說著,就往前翻了翻,兩條腿坐在了牆沿上,她笑盈盈地瞧着地上的謝安,張開手,就向他撲了下來。

謝安還未來得及反應,可她已經跳下來了,他沒有考慮太多,下意識地就伸出了手,直接讓跳下來的顧清音撲進了他懷裏。

因着有些緩衝的力道,他往後退了好幾步才穩住身形。而顧清音趴在他懷裏,雙手摟着他的脖子,像月牙兒一般笑眯了眼。

“公主殿下,您日後若是要府上走訪,自可遞拜貼從正門而入,不要再翻牆了,您這樣不僅不合規矩,也有失身份。”

不知為何,謝安有些生氣,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可一想到若是他剛剛沒有接住,或者她翻牆之時不小心摔了,他心中便隱隱有些煩悶。

聽到他帶了些責怪的話,顧清音有些無措地眨了眨眼,臉上的笑容愣住了。卻是慢慢低下頭,癟着嘴,有些委屈地嘀咕着:“還不是因為你每次都躲我。”

她要是從前門進來,他就要假裝不在家,所以她才翻牆的。她知道自己很纏人,可她就是想找他玩,就是不想他躲着她。

聽到她的話,謝安愣了愣,他餘光一掃,就見得她眼尾紅紅的,兩隻手攥着自己的衣擺,小嘴癟着,不讓自己哭出來。

“你是不是嫌我煩了?我知道我是有點煩人,可我是喜歡你嘛,才想找你玩。我好歹也是公主誒,你就不能給我留點面子么?”

“抱歉,是我的語氣太重了。”謝安略低下頭,放緩了聲音,他猶豫了好一會兒,還是輕聲道,“我剛剛只是擔心你有危險,並沒有責怪你的意思。”

顧清音往後轉了個面,低下頭將臉在袖子上胡亂蹭了蹭,再回過頭的時候,就噘着嘴,輕哼了一聲:“那你以後不許找借口不理我了。”

她說著,悄悄抬眼看了看他,還是低下頭,委屈地道,“我以後盡量不煩你,你要是不想理我,你就跟我說,等你有空了,我再來找你玩。”

謝安心下一動,看着她,本想解釋他以往確實是有事,沒有故意躲她,可還是下意識地道了一聲:“好。”

“這樣才對嘛。”顧清音揚了揚唇角,整個人又高興了起來。她摸着肚子,左左右右地瞧了瞧,“漂亮哥哥,我餓了,你能不能帶我吃飯去啊?”

謝安點了點頭:“嗯,公主,你先去書房坐坐吧,我現在就去吩咐廚房的人備膳。”

顧清音高興地“嗯”了一聲,就往着一旁的書房推門進去了。謝安正要轉道去廚房,卻在拐角碰到了一個小廝。

“大人,有位姓郭的婦人找您,說是您的母親,現在在大堂里坐着的。”

謝安頗有些不悅地皺了皺眉,沉聲道:“那就讓她等着吧。”

她想等多久都隨她的便。

不用見她,他都知道她是為了什麼而來。她的兒子謝辭一向不學無術,這輩子怕是只能在家當個紈絝少爺了。

郭氏原本還指望着謝楚來攀龍附鳳,可自從她被信王休棄,就整日把自己鎖在房門裏,不是摔東西,就是沒日沒夜地哭。

一開始謝浦成還想着給她另找一戶人家,可她跟瘋了一樣說自己是王妃,誰也配不上她,還哭着求謝浦成去把信王給找回來,瞧着像是得了癔症一般,整個人瘋瘋癲癲的。到後來,連謝浦成都懶得再去搭理她了,再加上謝辭沒出息,他現在連帶着看郭氏都覺得心煩了。

最有出息的一雙兒女都已經跟他斷絕了關係,現在理都不理他。而待在家裏的,一個得了癔症,一個只會吃喝玩樂。他整日裏都被氣得不輕,前幾日還大病了一場。

他熬了這麼多年,還是個國子監祭酒,想來這輩子也沒有陞官的可能了。如今郭氏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謝辭身上,定是想來求他動用關係給謝辭謀個差事罷了。

他眼底閃過一絲嫌惡,對這樣的行徑頗為不恥,不想着好好教導自己的兒子讀書進學,反而一門心思放在拉攏關係,走通後門上,再怎麼樣,也只會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他沒有再說什麼,轉身便走了。

直到吩咐了下人備好膳食后,他才轉身回了書房。一推門,顧清音就坐在椅子上,兩隻手往桌面上搭着,將頭枕在其上。

一聽到開門聲,她立馬坐直了身子,兩手乖乖放在膝上,一眨不眨地瞧着謝安。

“公主殿下請稍等,很快就可以傳膳了。”他說著便要坐到顧清音的對面去,只是剛剛坐定,一抬頭差點嚇了一跳。

顧清音雙手撐在桌子上,使勁兒往他那兒夠着身子,湊近了盯着謝安的眼睛,她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漂亮哥哥,是不是有人惹你不高興了?”

她說著,抬起拳頭輕哼了一聲,“你說是誰,我去幫你教訓他。”

謝安瞧着她近在咫尺的臉,還有她鼓着腮幫子的模樣,心跳忽地亂了一下,他有些慌忙地別過眼,連脖頸都帶了一層淡淡的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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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給殘疾大將軍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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