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我屁事

關我屁事

江滿臨產的時候,已經比預產期超了六天,所以每一天都很小心在意。白天還好辦,江滿主要擔心半夜裏發動了。

早晨她起床,發現內褲上有一點點血色,江滿便警覺起來。陳醫生說,見紅就快了,一般24小時就該發動。

江滿決定吃了早飯就先去醫院等着,省的真正發動時手忙腳亂。

早飯姐妹倆做的蕎麥手擀麵,肖秀玲昨天給了兩根黃瓜,切一根做湯,打兩個荷包蛋進去。她們現在只有三隻雞,江穀雨照例捨不得吃雞蛋的,兩個荷包蛋,都盛到江滿碗裏了。

“姐,我尋思,我們得想法子買點雞蛋,就在村裡尋摸着買。不然三隻雞,一天兩個、三個雞蛋,不夠你坐月子吃的。”

“嗯,行。有願意賣老母雞的你也買下來。”

“姐,今天這湯可真鮮,秀玲姐說她自家種的一畦黃瓜,我看我們院子裏也可以種一畦,現在種,還能吃上秋黃瓜。”

“嗯行,就依你。院子裏就那麼點地方,都快讓你種滿了。”

“姐,你說這孩子,是不是個慢性子,咋還沒動靜呢。”

“急什麼呀。快點吃,吃完了我們去醫院。”

“……姐!”江穀雨丟下筷子跳起來,“你是不是要生了,是不是發動了,是不是肚子疼?不行不行,我們趕緊去醫院。”

“沒那麼急,行不行?”江滿用筷子指指她的碗,“我沒肚子疼,別慌裏慌張的,把你飯吃完。”

江穀雨又坐下,劈里噗通三兩下把碗裏的飯扒進肚子,便跑去找隊長叔借毛驢車,匆匆走到門口又折回來。

“姐,你說我是先去叫秀玲姐,還是先去借驢車?”

“要不,你先去把秀玲姐叫來陪我。”

“哎。”江穀雨拔腿就跑。

等肖秀玲三步並作兩步跑進來,一看江滿還坐在飯桌前,慢悠悠吸溜着喝麵湯。

肖秀玲鬆口氣,有點好笑,哎了一聲在她對面坐下:“你倒是還吃得香,可把我給緊張的。穀雨那丫頭,火急火燎跑到我家說你馬上要生了。”

“見紅了。”江滿喝光碗裏的湯,笑着說,“秀玲姐你別急,應該沒那麼快。你來了,楊楊誰帶呢?”

“他小舅抱去玩了。第一胎,你倒是還穩得住。”肖秀玲道,“很多人第一胎都容易慌。我那時候生揚揚,肚子一疼我就想哭,又不好意思哭。”

“我哭給誰聽呀。你那時候有你家叔和嬸陪着,我只能自己穩着,還好你來陪我。”

江滿心說,肖秀玲生孩子的時候,有父母陪着,不光父母和弟弟,當時陸安平也在,也是寸步不離地在旁邊守着。可她哭給誰聽?肖秀玲也只比她大了一歲,江穀雨是她妹妹。

回到一百多年後,她穿越前,誰要跟她說她會生個孩子,男人沒在跟前,還是在一個幾乎談不上醫療條件的鄉鎮小衛生院生,賭一百個億她都敢,歐元。

“江滿,用不用跟姚家那邊打個招呼,好歹是你公婆,他們該管的。”

“什麼公婆,還不如平白路人。”江滿搖頭,“不用說,說了也沒用,指不定還搗亂使壞。這孩子在他們眼裏就是個障礙,我就怕一個不小心叫他們給害了。”

她收拾了碗筷,也懶得再洗,就隨手丟進水盆里泡着,便進屋跟肖秀玲一起收拾準備。

襁褓,小衣服,尿布,大人換身的衣服,錢和糧票,幾個雞蛋和一包紅糖,一樣樣都拿上。

江穀雨去借毛驢車,卻耽擱了一會兒。原因是老隊長一聽江滿臨產了,一邊叫人去套驢車,一邊就問誰送去。

“我送去呀。”江穀雨說,“還有秀玲姐。”

“兩個丫頭,送一個丫頭去生孩子?都沒個長輩跟着。再說也得有個男人跟着,女人家容易慌,萬一耽誤事。”老隊長磕磕煙袋問,“不然,還是招呼老姚家一聲?”

“哎,隊長叔您可別。”江穀雨忙說,“我姐早就交代了,可別牽扯上姚家,怕她婆婆使壞。”

鄉村很多風俗講究,生孩子這事,大伯子跟着不合適,江滿又說了不要姚家人,姚志國、姚志軍不行,年紀大的不行,毛頭小夥子又怕毛糙,還得關係近或者靠譜的人,外姓旁人的大男人,總不好靠近人家生孩子。她自家男人又不在家,這萬一路上發動了什麼的,就特別不方便。

老村長想了一圈,琢磨着安排誰跟去,哎,就想到劉江東了。

劉江東一早來的,騎着自行車剛到,這兩天原定他要幫助村裡訓練治安聯防隊。他是民警,這身份能行。

老隊長轉身就叫人去大隊部喊劉江東,一邊又把自己老伴兒喊上了。

“你跟去,總得去個有年紀的。”老隊長說,“別人去了,姚連富女人指不定還罵人家多管閑事,你去,她不敢罵你。”

姚連富,姚老頭的大名。

“去我能去。可不告訴她公婆,是不是也不妥當……”隊長嬸猶豫了一下,“生孩子可不是小事兒,兒奔生娘奔死,鬼門關前走一遭。你是好心,可萬一有個萬一,我們咋擔待得起呀,她那個婆婆你還不知道,真有個啥閃失,一準埋怨你沒告訴他們,正好推脫乾淨。那就都是你的錯,都賴你,他們老姚家非得訛死你不可。”

“我知道。”老隊長道,“你們先走,等會兒我再使喚人去告訴姚連富,至於他們管不管,他們不管就罷,賴不着別人。他們要是出面去了,有你和劉公安在呢,量他們也不敢亂來。”

就這麼著,江穀雨,劉江東,加上老隊長家嬸子,一起趕着驢車回來,江滿和肖秀玲這邊已經收拾好了,包了兩個大包袱,肖秀玲有經驗,又讓帶了一床被子。

多了劉江東和隊長嬸兩個幫忙,江滿可真沒想到,一邊心暖地連聲道謝,一邊就被扶上了驢車。

劉江東也不敢趕車了,干係重大,他乾脆步行牽着驢,一路緊緊抓着驢韁繩,把江滿送進了公社衛生院。

午飯前趕到醫院,李醫生檢查了一下,說應該還要再等個一半天的。

“小劉,那你去忙吧,穀雨,你給嬸子找個地方休息。”江滿說,“用不着這麼多人守着我,反正也沒那麼快。”

隊長嬸生了四個孩子,有經驗的,便從容去病房坐着休息,卻叫江穀雨和肖秀玲扶着江滿去院子裏走動溜達,說多遛遛,孩子生得順。

“小劉同志,要不你先回去忙?”江穀雨問了一句。劉江東一個大小夥子家,又穿着警服,杵在那兒不知該幹啥。

“我還是守在這兒吧。”劉江東想了想,“老隊長都託付我了,我不能言而無信。萬一有個啥需要,我在這鎮上人面熟,也方便。”

這一等,就一直等到晚上,中午劉江東主動跑去買了飯,晚上江滿搶先叫江穀雨去買了飯。連當天跟劉江東一起辦案的張公安聽說了,晚上下了班也專程過來看看。

“不要慌,在醫院呢。”張公安安慰道,“小劉,所里今晚值班我給你調換完了,你就安心管這邊。你看用不用我把你嫂子也叫來幫一把?我家近。”

“我看……人手夠了,不用了吧。”

劉江東撓撓頭。這架勢,怎麼感覺像是他要生孩子了似的?

又等了一晚上,江滿心說這熊孩子,要是再沒個動靜,她自己都尷尬了。

結果李醫生檢查過後,卻說宮口還沒開呢,怕還得等一陣子。

“估計明天早上。你別慌,胎位很正,能睡就爭取睡一覺,保存體力。”

江滿說:“肚子有時候會有點硬,隔幾分鐘的樣子。”

“肚子疼?”

“也不是疼,就是……肚皮會有一陣子發硬。”

李醫生安撫了她一下,叫她自己留意頻率,便推開隔壁一間空病房,交代說其他人晚上可以湊合在這間病房休息。

江滿在自己病房躺着,閉上眼強迫自己睡覺休息。鄉鎮衛生院平常沒幾個住院的,病房裏另一張床位空着,肖秀玲就睡了那張床,方便守着她。江穀雨扶着隊長嬸去隔壁屋裏爭取睡一會兒。

劉江東卻沒了地方,他一個大小夥子,其他人都是女的,還陪着孕婦,叫他進去他也不好意思進呀。

於是劉江東便搬了把椅子,就放在江滿病房門邊,坐下來休息。

“小劉同志,那個……可真辛苦你了。”江穀雨很過意不去,想想說,“要不,你進去睡一會兒,就隊長嬸在那屋,我去我姐病房守着。”

她的意思,我出去,隊長嬸年紀大了,你進去睡一會沒啥。

“不用。我就在這坐一會兒。”劉江東笑着小聲說,“這有啥呀,我們以前當兵,常年冰天雪地的,巡邏一走一兩天,睡雪窩子,能坐下來休息就已經很幸福了。”

說著話,啪地給了自己臉上一巴掌,

這大夏天,蚊子可真多。

“外面蚊子能吃人。”江穀雨說,“你這樣真不行。”

“真沒事。我身體好,一夜不睡都沒事,你一個小丫頭可不行,你進去睡吧。”

江穀雨哪裏過意的去呀,一再堅持。劉江東想了想站起來說:“我去注射室,那邊都是長椅子,我去睡一會兒,有動靜你喊我。”他指了下注射室的方向。

“行,那你去睡,有事我喊你。”

結果劉江東在注射室一覺睡到黎明,東方露出了魚肚白,爬起來便聽值班護士說江滿生了。

“剛生,挺順利的。”護士說。

劉江東爬起來就往病房跑,跑到病房卻沒人,說大人小孩還在產房呢,得觀察一小時。他又趕緊往產房跑。

江穀雨、肖秀玲和隊長嬸都在產房門口,產房其實就是兩間平房,分兩層,她們在外頭那層,裏層的門關着。

“生了?”劉江東不自覺地壓低聲音。

“生了。”江穀雨一臉喜滋滋,“女孩,可好看了,就是小了點,五斤三兩。都是他們老姚家虐待的,我姐那麼瘦,孩子也不胖。”

“五斤三兩不算小了,有骨頭不愁肉,養養就好了。”村長嬸說。

“可真讓楊楊說准了,是個小妹妹。”肖秀玲笑道。

“咋還沒出來呢?”

“醫生說要觀察一會兒。”江穀雨回答。

“你咋沒喊我呢。”劉江東看着江穀雨。

江穀雨撲哧一笑:“喊你幹啥?你好容易睡一會兒,喊你你能幫着生啊?”

劉江東臉上一窘,到底大小夥子家,看着江穀雨的眼神不禁就有些埋怨了,這丫頭怎麼說話呢。

“小劉同志,你好樣的。”村長嬸笑道,“有了這回經驗,等以後你結婚生孩子,你就不慌了。”

劉江東臉上又是一窘。

幾個人站在產房門口,小小聲說著話,李醫生出來了,隨手又把門關上。

幾個人趕緊圍上去。

“大人小孩都挺好的。”李醫生笑着安撫眾人,“比我想的順利。我之前可是真擔心的,她人那麼瘦,營養不良,孕晚期好好吃也沒補上來,孕期又出過那麼大的事,身體真不叫人放心。上次產檢我感覺臍帶繞頸了,才一再交代她來醫院生。沒想到還挺順利的。”

江滿在產房裏睡著了,累的。

幸虧順利。兒奔生娘奔死,女人生孩子可真特么不容易。

村長嬸年紀大了,江穀雨又是個未婚大姑娘,因此進產房陪她的是肖秀玲。醫生和護士前後忙碌,肖秀玲就一直握着她的手,陪她說話,給她擦汗,不停鼓勵她。

江滿想,這些人,她一輩子都忘不了。

她聽見李醫生說,是個女孩,便沉沉睡去了。

李醫生進來看了幾次,見她沒別的不妥,也就由着她睡。說是觀察一小時,等她醒來,陽光透過厚實的窗帘,照得一片暖意,她已經睡了快兩個小時了。

江滿側頭看看旁邊的孩子,包着襁褓,放在旁邊的小床上,看不着小臉蛋,可那種感覺很神奇,甚至有點不真實感。這個小東西,是她生的?她女兒?

江滿看着那紅色雙喜牡丹花的俗氣襁褓,心裏嫌棄了一下,太土氣了。看着看着又有點擔心,大夏天,她做的襁褓雖然不厚,可總是兩層布絮上棉花的,會不會把小東西熱着?

產房條件差,空調是不可能的,她自己蓋着個被單還熱呢,渾身粘噠噠的全是汗意,剛生完的時候,感覺自己像從水裏撈出來的。

江滿就想坐起身去看看,她剛一動,旁邊打盹的護士就察覺了,忙伸頭過來笑道:“感覺咋樣?李醫生說反正也沒來別的產婦,讓你睡足好了,別叫你。”

“感覺……還行。”江滿用下巴示意了一下,“小孩,會不會熱?”

“不會,孩子在母體裏溫度高,你想想你的體溫,三十六七度呢,剛生出來她喜歡熱一點,比大人需要的溫度高。”

護士解釋了一下,開門叫家屬:“你們去給她沖一碗紅糖水,放點胡椒,有雞蛋最好。”

江穀雨快手快腳端了紅糖水來,用一個大搪瓷缸子裝着,江滿不喜歡胡椒的味道,江穀雨給她少放了一些,剝了三個煮雞蛋進去。

江穀雨送到門口,護士卻沒讓她進,只把紅糖水接進來了,扶着江滿坐起來喝。

一大搪瓷缸的紅糖水咕咚咕咚下肚,江滿才發覺自己竟然那麼渴。三個雞蛋都沒吃,水卻喝得光光的。

護士接過搪瓷缸遞出去,想了想問道:“怎麼把你弄回去?”

她知道這家男人沒來,劉公安雖然是個男的,可總不能叫他抱江滿出產房,別的幾個女同志,也抱不動呀。

“叫我妹妹進來扶我。”江滿感覺了一下,睡足一覺,再喝點紅糖水,身上似乎有了些力氣。她的目光不自覺跟着紅色襁褓,看着護士把襁褓抱出去了。

江滿噓了口氣,母女平安,她安心多了。

別人都不知道,進產房之前,她支開別的人,跟李醫生談過一次。她說,李醫生,萬一不順利有危險,你先保我。為了讓李醫生別有後顧之後,她還寫了張字條,簽字摁了手印。

“那是當然。”李醫生看了她一眼,目光中意味不明,“真有什麼情況,我們作為醫院,都是想優先保大人的。”

“不是我自私。”江滿說,“李醫生,我的情況您都知道,我要是死了,這孩子就算生下來,落到姚家手裏也未必能養活,我婆婆只把她看成影響她兒子前程的障礙,這孩子就算能活下來,也是個可憐蟲。要是只能保一個,我保我自己的命。”

她上輩子是孤兒,她知道那種滋味。

江滿深吸一口氣,一字一句地說:“我寧願他(她)沒生在這世上,也不願意他(她)落到旁人和後娘手裏受罪。”

李醫生當時眼睛就一酸,安慰她說,別瞎想,胎位很好,我一定儘力保你們娘倆都平安。

沒辦法,江滿對眼前的醫療條件沒法不擔心。還好,母女平安。

“江滿,你感覺咋樣?”

“姐,你沒事了吧?”

肖秀玲和江穀雨進來,兩人的商量了一下,江穀雨說要背她去病房。

“不行,她剛生完,背她抵着她肚子不舒服,她得躺着。”肖秀玲想了想,“要不,我們一起抬她?”

“哪那麼嚴重。”江滿給了她們一個受不了的表情,“你倆扶我一把,我覺得沒啥,還行,我自己走回去。”

“這產房離病房還有一排房子呢。”肖秀玲看看外面說,“其實走回病房也一段路,不如我們把驢車弄過來,你出門就上車,乾脆回家躺着去。”

江穀雨忙問:“現在就能回去?不用住院啊。”

“嗐,她們來衛生院生的,都是生完了就拉回去了,也不用打針不用吃藥,在這兒沒法吃沒法喝的,回家安心坐月子。”肖秀玲笑道,“你想想那些在家裏自己生的,只要平安生下來,也就沒別的事了。”

“那我回去。”江滿自己表示。既然這樣,她回自己家裏更方便。“你們幫我跟李醫生問一聲。”

正說著李醫生進來,聽說她想回家,倒也沒說別的,這年代大家都這樣。

李醫生囑咐了幾句,主要是關於小孩臍帶護理的,說新生兒的臍帶一定要多注意,保持乾燥別亂碰,要是有啥不對抓緊抱來醫院。又囑咐不要隨便給小孩洗澡。

“天這麼熱,也不能洗澡?”

“不能,尤其臍帶脫落之前,可不要隨便給她洗澡,鄉下家裏的環境,你給她洗澡很容易感染。新生兒身上有一層胎脂,那是她的保護膜,看起來可能有點臟,其實很管用的,它能保護孩子,保溫還抵抗細菌。”李醫生停了停說,“你要想給小孩洗澡,起碼等她臍帶脫落的,最好等滿月以後,可注意別讓她着涼。”

江滿這邊說回家,正在病房裏抱孩子的隊長嬸就招呼劉江東,叫他去扯麥草。

“多扯點麥草,鋪到車板上,再鋪上被子。”隊長嬸一邊小聲囑咐,一邊看着劉江東為難的表情笑起來。

哪裏扯麥草?好在劉江東就是民警,地面人面都熟,跑去附近村裏的大場上扯了兩大化肥袋子的麥草,回來都鋪在驢車上。

隊長嬸指揮着他們幾個,把帶來的被子半邊鋪半邊蓋,把驢車拉到產房門口。

肖秀玲給江滿頭上包了個干毛巾,扶她上驢車躺着。隊長嬸變戲法似的,也不知從哪兒弄來兩根桃樹枝,還帶着青綠的桃葉,拿着桃枝,抱着小嬰兒坐上驢車,還特意用一塊方頭巾把小嬰兒整個兒蒙了起來。

據說小嬰兒嬌貴,桃枝辟邪。

“嬸子,你把小孩給我看看。”江滿說。

隊長嬸小心地把襁褓放低,肖秀玲也小心地掀起頭巾,讓江滿能看到小嬰兒的臉。很嬌嫩的一張小臉,不胖,紅撲撲皺巴巴的,閉着眼睛,小嘴巴還蠕動了幾下。

江滿仔細看了又看,心裏有點不高興,小東西,你長得怎麼不像媽,怎麼看着有點像你那個垃圾爹。

“嬸子,你看她像誰?我咋覺得不隨我呢。”

隊長嬸大約是聽出她口氣里的某種幽怨,不禁笑道:“剛生下的小月子孩兒,眼睛都沒睜開,其實說不準像誰的。等滿了月長開了,就能看出來像誰了。”

“哎喲小乖乖,咱們回家嘍。”

隊長嬸念念叨叨地坐在車上,還把手裏的桃枝搖了搖。肖秀玲和江穀雨就坐在車邊,劉江東拉着驢韁繩,一行人慢悠悠離開衛生院。

一行人回到家裏,趕緊安置娘兒倆進屋歇着,大人扶上床,小孩抱進被窩,劉江東去生產隊還驢車。

隊長嬸抱了一路孩子,說胳膊都酸了:“穀雨丫頭,給你姐煮一碗荷包蛋,多放點胡椒,有紅糖就盡着她吃,一定要趁熱,可別給她吃冷了。把門關上,別讓生人隨便進來,生人別給他看小孩。有啥不懂的你就問我,我先回家看看,得空我就來。”

“欸,嬸子您趕緊回去歇歇,這一宿可把您累壞了。”江穀雨送隊長嬸出去。

“我最不喜歡吃胡椒了。”江滿苦着臉問肖秀玲,“我能不能不吃?”

“你還是吃吧,老實點兒。”肖秀玲忍不住笑,“我也不愛吃胡椒,我生楊楊那時候,我娘說多吃胡椒才好,身體恢復快,都逼着我吃。你堅持吃吃,也就習慣了,好歹吃半個月。”

“秀玲姐,你也先回家看看吧,你一走一宿,家裏小楊楊怕找你哭鬧了。”

“嗐,沒事兒,那個小東西,有他小舅跟他玩,能把我忘腦後去。”肖秀玲說著還是站起來,“那我回去看看,收拾一下,得空我就過來。”

肖秀玲一走,小院子越發安靜下來,只聽見院裏梧桐樹上一聲一聲蟬鳴。村裡人雖說很多關心的,可也都知道風俗規矩,新生的小嬰兒嬌嫩,沒滿月之前,一般不是至親熟人不好來串門的,怕生人氣息驚擾了小嬰兒。

江滿躺在鋪了麥草的床上,叫江穀雨:“穀雨,去煮雞蛋。多煮一些,可都多虧他們幫忙,咱們得請大家喝雞蛋茶。”

鄉村風俗,家裏生了孩子,要給至親長輩送雞蛋茶,表示添丁進口和報喜的意思。

本來最該吃雞蛋茶的是爺爺奶奶,可別說雞蛋了,吃雞屎吧,江滿連雞屎都捨不得給他們吃,雞屎還能長莊稼呢。

“嗯,姐,我想好了。隊長叔,隊長嬸,小劉同志,秀玲姐,還得加上秀玲姐的爹娘,秀玲姐幫了咱大忙,送雞蛋茶給她不好把長輩撇開,都得送雞蛋茶去,每人一碗,一碗一個雞蛋,行不?”

“一個雞蛋怎麼行?”江滿嗔怪,“別那麼小氣,咱們之前在村裡買的雞蛋夠了,一碗放三個,記得放胡椒和紅糖。你一家一家送去。”

“姐,那,那得二十多個雞蛋呢,我還得留給你坐月子吃呢。”江穀雨咋舌。真不是她小氣,這麼多雞蛋,日子窮,有的人家坐整個月子還吃不到二十個雞蛋呢。

“別嘀咕了,你快去吧,我們買雞蛋三分錢一個,六七毛錢你都捨不得?”江滿給了她一個“你呀你”的眼神,揶揄道:“還說疼你大外甥女,你外甥女還不值二十個雞蛋呀。”

江穀雨被逗得撲哧笑了。

“小劉可能去大隊部了,他要是走了,你給他送派出所去,要是送去派出所,你給張公安也送一碗。要是小劉沒走,你就端去送給他喝,順帶拿三個煮雞蛋,叫他捎給張公安。人家張公安也關心我一回,我得跟人家報個平安。”

“行,我知道。”江穀雨笑着一甩辮子,“我親手端給他喝,行了吧?哎,小劉同志這次真的勞苦功高。”

姐妹倆現在說話,已經自覺不自覺地放低了聲音,小小聲的,像特務接頭。隊長嬸囑咐過,可別吵着小嬰兒,太小了,耳朵眼兒淺,不能聽到大的聲音。

其實不管這說法有沒有道理,新生的小東西就在她身邊睡覺呢,進了屋的人不自覺就壓低嗓門,怕驚擾她。

江穀雨去準備雞蛋茶,屋裏便只剩下江滿和新生的女兒。

她側身掀開薄被子,看着襁褓里的小嬰兒,一直盯着看了半天。小嬰兒閉着眼睛動也不動,江滿看了一會兒,莫名有些不放心了。

她怎麼一動不動?

江滿看得專註,伸出手指試了試小鼻子,沒啥感覺,乾脆把自己的臉貼過去,聽到小嬰兒輕緩的呼吸,溫熱地拂着她臉上,才放心躺了回去。

喘氣的,沒事。

躺了幾分鐘,她又有了新的疑問,她怎麼不哭?

剛生下來的時候,倒是哭了幾聲,那聲音細細的,軟軟的,慢慢悠悠的,聽着沒什麼脾氣。可是從醫院抱回來到現在,也沒見她睜眼,也沒聽她哭。

小嬰兒不是都哇哇哭鬧的嗎?

於是江滿又開始琢磨,想動手解開襁褓研究一下,又怕驚擾她睡覺。轉念一想,哎你說她怎麼這麼笨,小東西睡覺呢,睡覺怎麼哭鬧呀。

“我說你幹啥呢?”肖秀玲輕手輕腳推門進來,後邊還跟着小陸楊。小傢伙興許是媽媽交代過了的,閉着小嘴巴一臉警惕,慢慢的,躡手躡腳地往屋裏走,像電影裏慢動作似的,看着很是喜感。

“楊楊。”

“嬸子,小妹妹呢?”小傢伙立刻忘了要“慢慢的”,幾步跑過來,扒着床沿眼巴巴往床上看。

“在家鬧了半天,哄也哄不好,非要來看小妹妹。”肖秀玲掩好門,對小陸楊做了個“噓”的動作,叫他不許大聲。

“我知道,小妹妹睡覺,吵醒她就不叫我哥哥了。”小陸楊捂了下小嘴巴,表示他不會吵鬧。

江滿把襁褓往邊上挪了挪,讓小陸楊看到嬰兒的臉蛋。小陸楊睜大眼睛滿臉驚奇,伸出一根手指想摸摸,想起媽媽的交代又沒敢,把小手指縮回去了。

“你剛才幹啥呢?”肖秀玲想起剛進來時江滿的樣子。

“我……我看她,怎麼一動不動,好像都不呼吸似的,也不哭鬧也不動……”江滿臉上不禁有點窘了,自己想想都搞笑。

果然,肖秀玲沖她翻了一個無奈的白眼:“她才多大,才剛生下來幾個小時呢。人家睡得好好的。”

肖秀玲說著憋不住又笑:“你還別說,我那時候也是,生楊楊的時候是冬天,半夜裏我一醒,就扒開被窩試試,試試喘不喘氣,就怕被子把他捂着了。我娘還非得一遍遍跟我說,說誰家誰家那小孩,大人一不小心蒙在被子裏捂死了,把我給嚇的,又怕凍着又怕捂着,一夜起來看好幾遍。”

她說著指指小嬰兒:“你這孩子好,六月天,小孩舒服,也不擔心捂着,不過還是要小心點。”

有福之人生在六月,小東西是有福氣了,孩子媽卻各種不容易,大夏天坐月子,不能洗澡不能洗頭,不能吹風不能出門,剛才隊長嬸都跟江滿和江穀雨念叨好幾遍了。

“還好,這是夏天,不用擔心這個。這兩天還算涼快,要是再熱,我看給她蓋個被單就行了。”江滿慶幸。說著又低頭湊過去,仔細看看嬰兒的臉。

這小臉蛋紅通通的,也不知長開了能不能變白嫩。小腦袋上一層毛絨絨的胎髮,江滿又擔心了一下,這胎髮細軟發黃,將來小孩頭髮會不會不好?

眼前這醫療條件,也沒有新生兒健康體檢之類的,可真讓人不放心。

江滿想起她穿越前,就算自己沒生孩子,好歹也見過別人生孩子的,新生兒生下來先進保溫箱,養幾天適應了脫離母體的生活,出院前都要進行系統全面的健康檢查。

肖秀玲數落道:“你別跟她臉對臉,大人的呼吸重,你跟她臉對臉那麼近,呼出的熱氣影響她。”

江滿想了想,似乎,她沒對着小東西呼吸呀,好像一靠近她,不自覺就屏息凝氣了。

“她好小呀,這麼一點點。”小陸楊兩隻小手比劃了一下。

肖秀玲笑着忽悠:“小孩子生下來就這麼大,你生下來,就跟你姥爺的鞋底一般大。”

“那麼小一點點?”小陸楊睜大眼睛,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曾經那麼小啊,“那……那她哪天能長大?哪天能叫哥哥?”

“我也想知道。”

這個問題問得江滿真心發愁。

“她怎麼也不哭,也不看我?”小陸楊扒着床邊看,話音剛落,哇~~

哇哇哇……

小陸楊嚇了一跳,趕緊往後退了一步,兩隻小手立刻把嘴巴一捂,小臉上一臉無辜地看着大人,她她,她怎麼哭了?

“可真不經念叨。楊楊你個小壞蛋。”肖秀玲趕緊過來,動手解開襁褓,“是不是尿了,還是餓了?在醫院裏醫生給餵過一遍水的,你現在有沒有奶啊?”

江滿為難地看看胸口,有沒有奶,她還真不太清楚。

果然是尿了,肖秀玲小心抓住兩隻小腿提起來一點,把濕了的尿布拽出來,順手用乾的地方擦了擦小屁股。

看她輕輕一拎小腿去換尿布,江滿眉心一跳:“哎,你那麼拎着她腿能行嗎?”

“不拎着腿你怎麼弄?小孩換尿布就是這麼拎的,不會有事的。”肖秀玲好笑地瞟了她一眼,笑道,“這幾天我還是盡量來幫你帶吧,我那時候也是啥都不會,都是我媽手把手教我。哎,你說你那個婆婆也真是該死,生的時候就不過問,現在村裡都知道你生了,她肯定也知道了,她都沒來看一眼。”

“她該死的又不是這一件事。”江滿輕哼,“她不來正好,來了我也不敢讓她碰。我難不成還指望姚家人幫我帶孩子。”

肖秀玲給嬰兒換上一塊乾淨尿布,重新包好襁褓,小嬰兒換了干尿布,哼唧兩聲,還真停下不哭了。

肖秀玲便把換下的臟尿布拿出去了,很快拿了個搪瓷臉盆進來,把盆放在床前,把臟尿布丟在裏頭。

“你床前得放個盆,好放換下來的尿布,等會叫穀雨洗了晾着。你自己最好別洗,別聽那些老太太的,動不動說自己生孩子怎樣怎樣,沒坐月子自己洗尿布洗衣服啥的,你聽那個呢,是我說,有些老太太就是見不得別人好。你看我娘,我奶奶就壞,我娘月子裏自己逼得洗尿布洗衣服,哪裏正經坐過月子呀,結果落了一身病,動不動就胳膊疼手疼。”

“放心吧,穀雨這個月都不走,在這兒照顧我坐月子。”

“這孩子真省事,你看,換了尿布就不吱聲了。”

話音剛落,小嬰兒小嘴張了張,隨即發出一聲更加嘹亮的啼哭,哇~~

“你奶奶個臭腿兒,你可真不能念叨。”肖秀玲哭笑不得。

怕是餓了?江滿小心把襁褓抱起來,肉嘟嘟軟嘟嘟的,像個軟體動物,抱也不好抱,讓人不敢不小心。

江滿小心地調整了一下動作,左胳膊托着小腦袋,手在下邊托着,右胳膊從下邊托住小身體,然後抱着嬰兒發愁。

怎麼給她吃奶?話說她有沒有奶呀……好像感覺有點漲。

“你到家吃東西了嗎,吃的啥?你得多喝湯水。”肖秀玲說著,伸手就來摸她的胸,江滿嚇了一跳,真有點不適應,然而肖秀玲卻已經不當回事了,當媽的人了,乾脆手把手教着她給孩子餵奶。

小嬰兒無師自通,一接觸到吃飯傢伙,立刻就含住了吮吸,小嘴還挺有勁兒的。

“有沒有奶水呀。”肖秀玲看着小嬰兒,乾脆把耳朵也貼近了聽,她趴過來聽,小陸楊不知媽媽要幹啥,也伸長脖子,硬把小腦袋擠進來,盯着小妹妹吃奶的樣子看。

肖秀玲聽了一會兒坐直了,瞧見小陸楊的動作便好笑地把兒子推開。

“哎,也聽不到咕咚咕咚咽奶的聲音,不過你別急,你這才剛生完,我剛才還問我娘了,說這一兩天就能下奶了。”

“剛才吃了一碗荷包蛋。”江滿回味一下,皺眉,“我還是討厭胡椒的味道。”

她想着餵奶的問題,有些發愁,這年代奶粉可不容易買。江滿莫名懷念起幾十年後超市裏琳琅滿目的奶粉奶瓶了,對了,還有尿不濕。

看看懷裏的孩子,江滿心裏總覺得她女兒受了啥委屈似的。

江穀雨一手暖壺、一手空袋子回來,笑着說完成任務,雞蛋茶她都送完了。

這姑娘心眼多,又會過日子,去各家送雞蛋茶的時候,她就沒把雞蛋剝殼,就是送上一碗紅糖胡椒茶,拿開水一衝,煮熟的三個雞蛋放碗旁邊。

她要是剝了殼,這大夏天,雞蛋就只能趕緊吃了。不剝開,大抵是等她走了,各家也沒幾個大人捨得吃的,還能留個一兩天,留給孩子吃,送給家孫外孫吃,像肖秀玲家,肖秀玲的爹娘當時就說,這麼多雞蛋,留着給楊楊吃。

這麼個操作,送去的人家樂意,江穀雨的任務也更快了。

幾家繞一圈,繞到大隊部的時候,劉江東正在訓練村裏的治安聯防隊。江穀雨就沖了一碗紅糖雞蛋茶,一直端到劉江東手裏。

當著十幾個聯防隊員的面兒,劉江東還挺不好意思的,幾個貧嘴的聯防隊員還笑哈哈沖他擠眉弄眼,說劉公安你也有生孩子的經驗了。

江穀雨還非得盯着他喝完,又給他口袋裏塞了三個煮雞蛋,說叫他帶給張公安,報個平安。警服口袋裝了雞蛋往下墜,口袋也不大,頓時有些滑稽。

劉江東手裏端着雞蛋茶,口袋裝着雞蛋,總感覺跟坐月子扯上關係了,有點操心他人民警察的形象。

江穀雨放下暖壺和布袋,出去把尿布洗了,趕緊給江滿做飯。

下午的時候,小嬰兒又哭鬧了兩遍,一遍尿了,換好尿布哼唧哼唧一會兒,又睡了。一遍換了尿布還哭鬧,江滿就又餵了一邊奶,怕自己沒奶水,喂完了就用小湯勺餵了兩勺溫水。

人太小,一次只能喂幾滴,小嘴巴蠕動着,居然也喝了。

當天晚上,隊長嬸又來看過一回,擔心江滿年輕又是頭一胎,不會養孩子,看過孩子又囑咐了些養孩子和坐月子的事情,尤其交代好多東西產婦不能吃,會回奶,江穀雨一一記着。

肖四嬸和村裡另一位姚家本家的堂嬸也來過,考慮新生嬰兒嬌嫩,倒是沒進屋來看,只在院子裏跟江穀雨說了一會兒話,肖四嬸還送來一個小小的布口袋,交代江穀雨說裝上草木灰,給小嬰兒墊屁股的。

家家哪有那麼多布當尿布呀,衣服都沒得穿,還尿布呢。

所以當地生了孩子,就會縫一個布口袋,裝上草木灰,充當尿布的作用,尿濕了就倒掉草木灰重新裝,可以多次使用。

江滿看了半天,有點猶豫。草木灰在鍋底下燒出來的,等於經過高溫消毒,這個江滿知道,理論上講是安全的。

可是她生的是女兒,屁股底下墊一包草木灰,棉布口袋總是會漏出來,尿濕了恐怕小屁股沾上黑灰,小女娃,總感覺不衛生。再說了,江滿拿在手裏研究了半天,布袋子裝上草木灰,要吸收尿液它總得有個厚度,墊在小嬰兒屁股底下,會不會墊高了屁股影響到腰骨發育?小嬰兒骨頭可嫩。

江滿本能地就不太想用了。

江穀雨就說:“姐,我看咱們好歹已經弄了幾塊尿布,先將就用着,反正這天氣洗了一會兒就干。”

“行,先將就用,不夠再說。”

“姐,剛才隊長嬸在外頭跟我說,小孩子都放了暑假,大學裏也該放暑假了,估摸着,姐夫這幾天就該回來了。”江穀雨猶豫着說,“姐,等姐夫回來,你究竟打算怎麼辦呀?”

“怎麼辦?不怎麼辦,他回來關我屁事。”江滿哧笑一聲,“我看他最好是別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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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年代穿二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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