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7 章
三星堆博物館綜合館內,蠶叢依舊在閉關。守在外面各個崗位上的人們,明知自己的一舉一動都不太可能被蠶叢“監控”,但仍舊小心地放輕了聲音。
佟彤從一句句緊張的輕聲細語中,聽明白了問題的所在。
“……解鈴還須繫鈴人?”
“是啊。”張浩然絕望地說,“怎麼就卡在這兒了!誰特么知道第一個開啟次元通道的是哪只大熊貓啊!——哦對了,據說第一個通道是在故宮附近開的,故宮每天幾萬個遊客,幾百隻御貓到處亂跑,難道能抓起來一一試驗嗎?氣死我了氣死我了,忙了這麼久,就忙出這麼個莫名其妙的bug!——小彤麻煩你給我遞瓶水,急得嗓子冒煙兒了我都……”
佟彤心裏炸出一排核彈,後背驟然出了一串冷汗。
她敷衍地丟給張浩然一瓶礦泉水,然後掉頭出了指揮所大門,走到個風口,讓夏日的涼風吹過自己發熱的頭顱。
第一個開啟次元通道的生物……
那不就是她嗎!
都怪那個該死的馬老師,還有那個位置過分趁手的滅火器!
可是,貌似有關部門不知道這些……
他們只知道,次元通道莫名其妙的打開了,然後就開始搜尋與此有關的知情人……找到了她……
她腦子像是漂浮在雲端,艱難地回憶,和“有關部門”接上頭之後,她都交代什麼來着?
——自己第一次遇到化形文物——也就是希孟——的日期。
僅此而已。
“次元通道藏在滅火器里,並且她是頭一個開啟通道的人”這件事,是希孟告訴她的。她也並沒有把這事到處炫耀。
沒人知道。
除了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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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孟靜靜坐在湖畔長椅上,看着博物館內各建築里一片燈火通明。
幾百華夏精英在為他們的命運做着最後的努力,誰也不肯輕易言敗。
佟彤慢慢挪到他身邊,臉色很差。
她幾次要提話頭,欲言又止。
他卻笑了,拉她在他腿上坐下,輕輕印一吻。
“解鈴還須繫鈴人,是不是?‘老年活動中心’群里已經都跟我說清楚了。這屆凡人太不夠靈光,居然等到火燒眉毛了,才意識到這麼關鍵的一點。”
他輕輕一挑眉,笑容轉瞬即逝。
“我的彤彤要拯救世界了嗎?”
她感到全身熾熱,頭髮絲兒險些燒起來。心裏疾風驟雨,臉上呆若木雞。
“我、我沒有……”
危險的想法從她心裏冒頭。要是她對此一言不發呢?
似乎也沒觸犯任何法律法規。誰也不會知道真相。誰也不會苛責她做出兩難的選擇。畢竟她成為“第一人”全憑運氣,別人找不到“第一人”,也只能說是運氣不好。
她完全可以假裝不知道這件事——若是她腳扭得再厲害一點,現在還全程在酒店休息;若是她不巧轎車路上拋錨,現在還急匆匆地在路上找加油站……
次元通道關不上,蠶叢就會得勝,整個中華大地的文明成果重新洗牌。
海量的文物和文化遺產會立刻消失,代之以新的文物和文化遺產。誰也無法估量蝴蝶效應的邊界,希孟編織的那些幻象僅僅是冰山一角,而且遠遠填不夠蠶叢的野心。
但是……
蠶叢方才親口說了,欣賞希孟的才華,日後不管世界變成什麼樣子,都會給他留一個位置。
他依舊會是博物館裏的國寶,也能隨意化形,頂着這張絕美的容顏,在中原大地上到處恃美行兇。
他可以隨心所欲地吃喝玩樂,可以和她雙宿雙飛,陪她活夠凡人的壽命,每天都過出層出不窮的新意。
如果她站出來‘拯救世界’呢……
腦海里那些五彩繽紛的畫面消失了。世界時鐘倒撥迴轉,回到去年今日的模樣。
那時候,文物們還都是靜止的。人類窮極想像也意識不到,在那些看似靜止的書畫、瓷器、銅器、玉器裏面,藏着那麼多奇拔瑰麗的世界。
佟彤擦了擦眼角,指尖有點濕。
她啞着嗓子問:“群里怎麼說?”
希孟凝視她,正色道:“文物是人類所創,命運也繫於人類。他們說……尊重你的選擇。”他們不會對其餘人類多嘴。”
她問:“那你呢?”
他許久不言。
湖水漣漪,夏花初放,輕風送來陣陣幽香。他的呼吸和着水波的節奏,平穩得讓人安心。好像在他身邊,一切難題都能迎刃而解,一切曲折的道路都會通向光明。
佟彤剛剛產生了這樣的錯覺,就驀地被他勾住脖頸,吻了上來。
她的胸中情緒暗涌,已經堆滿了各種型號的炸`藥包。他唇間的氣息送進來,一下子全都點燃了。
她全身發麻,無意識地抓着他的臂膀,五感彷彿被放大百倍,攫取着那種柔軟的觸感。一秒不夠,一分也不夠,一次呼吸用盡了也不夠。無處發泄的任性和不甘在身體裏左衝右突,終於找到一個出口,讓她幾乎忘了自己是誰。
她忽然有些想逃。人生的歡愉多麼短暫,有多少求而不得的遺憾,有多少失去是必然?
腦後的手霸道地扳下來,“走神了!”
他極少顯出焦躁。然而此刻,他急躁得不加掩飾,一呼一吸間都帶着滾燙熱氣,好像要把她就地燒熟一口吞。
她被包籠在無盡風華里,沉淪到底,什麼雜念都被燒得灰飛煙滅。
蒼白的月在空中劃出緩慢的弧線,不情不願地朝着地平線緩緩沉降。
佟彤不記得是何時分開的。等她清醒過來,她已經躺在長椅上,她腦後全是細細的汗,枕着他的腿。一隻溫熱的手指劃過她的耳畔,慢慢給她整理不聽話的亂髮。
她想起來,但身子像是生了根,依依不捨地跟他難解難分。
她抬眼向上看。他眉眼孤寂,一排漆黑的睫毛垂下,不錯眼地凝視着她。
他嗓音也忽然有些沙啞,
他說:“我聽你的。”
佟彤驟然呼吸急促。
他清了清嗓子,音色罕見的有些沙啞。
“我也尊重你的選擇。你若以大局為重,不願天下文物遭此浩劫,便不必擔憂我們的感情,大膽站出來,我會和那些被保全的文物一起感謝你;你若不願承擔那麼多,那我即刻便帶你走——我從來不喜什麼道德束縛,用虛偽的犧牲換一份空虛的自我安慰——世界於我不過朝露浮雲,我的彤彤才是最重要的。”
“不管怎樣,我都高興。”
“佟姑娘,認識你很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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凜冽的夜色已經進入下半場。在幾十公裡外的大都市裏,酒吧區依然燈紅酒綠,窗戶里傳來醉醺醺的破音的小調。熱戀中的男女——或者男男——捨不得歸家,用清涼的夜風給躁動的青春降溫。
醫院的急診部依然亮着燈,裏面上演着悲歡離合的輪迴;派出所的接待大廳里依然燈火通明,民警們輪番上陣,勸一個離家出走的小屁孩趕緊回去認慫挨打;高級寫字樓的磨砂窗子裏也透出一線光,精英高管們開着越洋視頻會議,操縱着幾億幾千萬的流水進出。
一個平凡得挑不出錯處的夜晚。就連生機勃勃的互聯網也進入了睡眠期,那些討論“三星堆博物館周圍的怪雲到底是什麼天象”的帖子,慢慢無人回復,無疾而終,沉到了第二頁。
蠶叢說話算話。天明之前,果然沒再整任何么蛾子。
綜合館外面彷彿被架了無形的結界,誰也無法輕易接近。
派去關閉次元通道的科學家們已經心神俱碎。各種各樣的方法都試過了,仍舊是只差那臨門一腳。
找不到“系鈴人”,任何努力都會付諸流水,功虧一簣。
大家病急亂投醫,甚至徵調了所有登記在案的大熊貓生物數據,一個一個試過。但毫無回應。
次元通道不是從它們那裏開啟的。滾滾們不背這個鍋。
對講機里不斷傳來心急火燎的報告。
“湖北、陝西、浙江那邊的通道,都可以確定不是第一個開啟的。最有可能的就是在故宮,不過……”
“按照概率來講,故宮的職員、專家和保安們在宮城範圍內活動最頻繁,可以先從他們開始排查……不過來不及了,至少得排查六千人……咱們只有四個小時了……”
視頻會議里,老院士垂頭喪氣地向前線人員們彙報。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科學家也不是神仙。
正當氣氛達到最低點之時,忽然有人打破了沉寂。
“別找啦,我來自首。”
張浩然趴在桌子上都快睡著了,驟然嚇一大跳,一下子沒找准重心,差點來了個原地翻騰三周半。
“小彤?你說啥夢話呢你?”
佟彤挽着希孟的手臂,嘴角掛着疲憊的笑。
“第一個通道是我開的,有滅火器表情包為證——好啦,別愣神。你們是要剪頭髮還是抽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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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大多數人都難以在第一時間相信,佟彤居然就是大家苦苦尋找的“系鈴人”。
畢竟這事兒太巧了。踏足過故宮的平民百姓千千萬,怎麼就偏偏是她呢?
不過張浩然也說了,歷史么,大趨勢雖然無可扭轉,但如果用顯微鏡一幀一幀的檢查,就會發現那些重要的事件,其實就是一系列的巧合所推動的。
她只是錄了個指紋。連線視頻會議的所有科學家就驚喜地看到,之前怎麼也合不攏的那條熊裂縫,慢慢閉合成一條線,能量場讀數迅速下降。
所有人都沒想到居然是她。一邊感嘆着“眾里尋他千百度,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一邊蜂擁圍上來問細節。
“佟姑娘,你怎麼知道你是第一個啊?”
“當時你幹了什麼驚天動地的事兒?”
“就是這個表情包??我去年轉發的時候無意間見證了新紀元的到來??”
“你真是錦鯉本鯉,福星本星啊!能要個簽名嗎小佟?”
……
“妥了!”最後,老院士差點手舞足蹈,喜氣洋洋地宣佈,“開關也已經佈置好了,次元通道隨時可以關停!”
日出時分,一切就會揭曉。如果蠶叢依舊冥頑不化,人類就可以立刻切斷他和人間界的所有聯繫,把他永遠地流放到異次元去。
“今天日出時間是六點整。”佟彤關掉手機,抬頭笑道:“還有三個小時。干點什麼好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