嘲諷

嘲諷

夜風從窗外撲入,燭光在彼此眼底躍動,居雲岫握穩燭盞,盯着戰長林眸心裏的那簇火焰,良久,道:“那就請吧。”

戰長林眸光一沉。

居雲岫別開眼,推開他要往外走,戰長林不動。

“好馬不吃回頭草,長樂郡主要想嫁人,什麼樣的郎君尋不到,為什麼,偏偏是他?”

居雲岫因他不動,已蹙了眉,聞言道:“當朝權相,趙氏當家,天下郎君能有幾人顯貴如此,我既要嫁,為什麼不能嫁他?”

戰長林道:“合著這一嫁,是求富貴啊。”

居雲岫挑眸。

戰長林對上她清亮的眼神,這一回,目光定定,分寸不讓。

居雲岫便也寸步不移:“不管求什麼,比上一嫁強便是了。”

戰長林臉龐一瞬間被陰翳覆壓。

居雲岫舉步向前,這一次,戰長林不再攔了。

次日,護衛從山下來報,奉雲城外戰火未熄,官府、叛軍兩軍對壘,一個仍在守,一個仍在攻。

扶風按照居雲岫的吩咐,安排眾人繼續在寨中住下,同時加大了對賊匪的□□力度。

巳時二刻,晴日朗照,籬笆小院裏亮晃晃的,戰長林坐在一根木凳上,逗弄被栓在樹下的黑狗。

黑狗還小,因昨夜衝撞了居雲岫,給王府里的護衛狠抓來綁了,雖沒受多大傷,但精神頭蔫得不行。

戰長林揉它腦袋:“看家護院的活兒不好乾,他們人多勢眾,護不住不怪你,別往心裏去。”

儼然不記得自己也是“他們”中的一員,甚至還是領着“他們”破門而入的罪魁禍首。

黑狗不知情,耷拉着耳朵,垂低眼任他揉了一頓,感動地聳聳鼻尖。

戰長林唇角挑起笑,鬆開它腦袋,倏地察覺到什麼,轉頭。

微風習習吹過,籬笆外,一個小人扶着柵欄站着,黑溜溜的眼睛透過縫隙看進來,被發現后,慌張地縮回了手。

戰長林眼神變了變,展眼望外看,樹影蔥蘢的籬笆外,再無旁人。

這小傢伙,看來是玩得太野,跟僕從走散了。

戰長林向他招手。

恪兒猶豫着,似有些怕生,戰長林便指了指面前的小黑狗。

恪兒眼睛果然亮了亮,小嘴一抿,鼓起勇氣走進來。

戰長林坐在凳子上,笑着看他。

三歲大的孩子身量還很短,肉嘟嘟的一個,皮膚又白,給日頭照着,簡直像個會走路的雪娃娃。

眉眼極其像他。

戰長林想起昨日在車上見面時,他濕着這雙跟他一模一樣的眼睛,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樣子,忍俊不禁,笑完心裏又一酸。

聽說他是很愛哭的,這樣愛哭,既不像他,也不像居雲岫,倒像驗證了坊間的論斷——沒有父親的男孩,多半都愛哭。

他愛哭,是否也因為這個?

戰長林深抿住唇,壓下心頭愧怍,便欲起身把凳子讓出來,黑狗突然吠叫。

恪兒大驚,一屁股跌在地上。

“那我兒子,你瞎吠什麼。”戰長林低誶,抬腳把黑狗推回去,黑狗神奇地趴回樹下,盯着恪兒,卻不再叫了。

戰長林轉頭,恪兒跌坐在地,一雙眼裏已包了大朵的淚花。

因為深受驚嚇,恪兒並沒聽清戰長林剛剛訓斥了什麼,只是戒備地盯着樹下黑狗,他本是懷着一腔熱情而來,這廂給黑狗一吠,又是委屈,又是害怕,淚落得斷珠一般。

正哭着,眼前出現了一隻寬厚有力的大手。

恪兒茫然抬頭。

戰長林目光溫和,拉他到板凳前坐下,順手揉了揉他的腦袋。

“眼淚自己擦。”戰長林道。

恪兒一怔后,抬袖擦乾了眼淚,戰長林指了指樹下的黑狗,道:“來,叫它搖尾巴。”

恪兒跟黑狗大眼瞪小眼,一會兒后,試探着道:“搖尾巴……”

黑狗不大想動,見戰長林看它一眼,忙把尾巴搖起來。

恪兒不疑有他,瞅着那根歡快的小尾巴,破涕為笑。

戰長林也笑,問他:“還怕嗎?”

恪兒搖頭,忽然抬頭看向他。

戰長林站在樹蔭里,光頭,俊臉,眉宇間有一股他從未見過的意氣。

恪兒想起昨日的情景,道:“你……”

“郎君!”

一聲急呼從籬笆外傳來,打斷了兩人的對話。

琦夜沉着臉趕入院裏,二話不說把恪兒從板凳上抱起來,道:“郎君下次到屋外來玩,一定要記得告訴奴婢,這裏不比府中,什麼不三不四的人都有,切記要提防才是。”

恪兒懵懂地瞪大眼睛,看向戰長林。

戰長林的目光顯然冷了,卻沒做聲。

琦夜抱着恪兒往外走,及至門口,又回頭來,警告道:“這位師傅當年做過什麼事,自己心裏清楚,小郎君是我家郡主冒死生下來的心頭肉,跟那個拋妻棄子的白眼狼半點關係沒有,日後還請有點自知之明,省得自取其辱!”

琦夜憤然離去,戰長林站在樹下,目光森冷,眼尾微紅,唇卻緊抿着,一個字沒有反駁。

籬笆外站着個人影,等了會兒后,小心翼翼地走進來,向戰長林道:“對不住,我都聽到了。”

戰長林恍如不聞,喬簌簌生怕他生氣,擺手道:“我不是故意要偷聽的。”

她剛從旁人口中得知居雲岫的身份,想跑過來跟他驗證,誰知就撞上這樣尷尬的一幕。當年他離開王府、削髮出家的事,她也是知道的,但委實沒想到會有剛剛那侍女說的那麼嚴重。

喬簌簌看戰長林半晌不動,擔心地拉了拉他衣袖,戰長林拂開,岔開話題:“中午吃什麼?”

喬簌簌一怔后,機靈道:“你想吃什麼?”

戰長林報了兩樣菜名。

喬簌簌朗聲道:“那我給你做!”

居雲岫在屋裏聽扶風彙報山下軍情,璨月慣例關了門退出去,轉身時,看到琦夜抱着恪兒從院外走來,一臉陰鬱。

“這是怎麼了?”璨月上前,又仔細打量恪兒,後者倒是跟往常沒什麼區別,濕漉漉的一雙眸子,怎麼看都惹人憐愛。

琦夜不想再提糟心事,道:“沒什麼,郡主又在跟扶風議事?”

璨月點頭,道:“在琢磨奉雲城外的軍情,你來得正好,替我在這兒守一會兒,郡主剛剛說想吃魚,我去廚房吩咐一聲。”

琦夜應下,璨月又笑問恪兒:“郎君想吃什麼?”

恪兒道:“蜜煎豆腐。”

璨月“誒”一聲,福身去了。

寨里的庖廚在東南角,離閣樓有段距離,璨月到時,府里指派過去做飯的兩個廚娘正在灶台前忙活,聽璨月傳話要做魚,一時愣住。

“沒有魚了?”璨月蹙眉。

胖些的那廚娘赧然回道:“本來是還有一條的,只是剛剛喬姑娘過來討要食材,說想做一條豆辣蒸魚,我們想着今日給郡主煲雞湯,用不上,就讓給了她,所以……”

璨月狐疑,道:“喬姑娘?”

廚娘道:“就是原本被山匪抓到這兒來的一小姑娘,挺熱心的,據說,家裏的兄長曾經在蒼龍軍里待過呢。”

也正是因為這個,兩人才那麼爽快地把食材讓出去了。

璨月抿住唇,正想着這姑娘是何方神聖,忽聽得廚娘往外道:“喲,喬姑娘來了。”

璨月轉頭,只見鵝卵石徑上走來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鵝蛋臉,杏仁眼,身着一件黃底白碎花交領襦裙,雙平髻上別著一朵小野花,俏皮又爛漫,正是昨天夜裏當著眾人的面,撲進戰長林懷裏的那一位。

而戰長林,此刻正跟在她身後,一塊往庖廚行來。

璨月的臉一下黑了。

喬簌簌提了個大竹籃來領食材,王府不管他們這些“閑雜人等”的飯,都得自己弄,她估摸着在寨里還得待上兩日,戰長林胃口又大,次次來討食材不方便,乾脆一次討個夠。

走入庖廚,看到灶台前的璨月,喬簌簌先沖她一笑,然後才跟廚娘打招呼,轉身去拿食材。

首先來魚缸前拿魚。

璨月盯着她背影,道:“可是剛剛郡主傳話,說想吃廚娘做的魚了。”

眾人一愣,喬簌簌的手僵在魚缸里。

戰長林是來拿酒的,聞言蹙了下眉,眼往魚缸里瞄,看到一條孤零零的草魚。

“那這魚……”廚娘支支吾吾,為難的目光向喬簌簌這邊投來。

戰長林抓了草魚扔進喬簌簌的竹籃里,道:“對不住,先到先得,郡主要想解饞,不妨到我那兒來,我可以分她一杯羹的。”

喬簌簌按住撲騰的魚,相當惶恐。

璨月氣不過,板著臉道:“閣下一個出家人,跟我家郡主爭一條魚吃,未免太不把佛家戒律放在眼裏了吧?”

戰長林緊跟着從櫥柜上拿下來一壇酒,道:“慚愧,小僧法號‘不戒’。”

璨月:“……”

午膳時分,寨里處處飄起飯菜香氣,喬簌簌也忙活完了,提着食盒走進戰長林暫住的房屋裏。

他人不在外間,喬簌簌往槅扇里望了一眼,猜想他在裏面喝酒,便把食盒打開,將飯菜一盤盤地放在桌上。

放完,喬簌簌小心地關上食盒,揚聲對裏面道:“長林哥哥,我把飯菜放桌上了,你一會兒記得吃!”

說罷,小姑娘提起食盒,一溜煙兒跑了。

戰長林的確在裏面喝酒,越喝越悶,聽到關門聲后,扔了酒罈走出外面來。

圓桌上飯菜飄香,整整齊齊地擺放着兩菜一湯:干煸豆角,爆炒腰花,豆腐羹。

有他點的爆炒腰花,卻沒有他點的豆辣蒸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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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林狗子:我魚呢?

後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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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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