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3 章
沒幾日。
趙錦繡和謝池南的賜婚聖旨便下來了。雖說是早就知道的事,可不免還是引起了一場轟動,少年郎們惱怒謝池南離京多年,一回來就搶走了他們心心念念傾慕多年的平陽郡主,女郎們也都嫉妒趙錦繡運氣這般好,出身尊貴,打小錦衣玉食,如今還嫁了這樣一個有本事又俊美的如意郎君,偏偏婆母妯娌待她還十分好,簡直是人生贏家……可不管他們怎麼惱恨怎麼嫉妒,兩人要成親的事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日子安排在今年九月,還有不到半年的時間。
謝平川的兵權也已經卸下,不清楚永泰帝是真的感念他勞苦功高,還是怕失了民心,他身上的那些頭銜都還在,只是無需再駐守雍州,而遷徙雍州多年的謝家人也終於得以回來了,也正是因為燕氏等人回來,趙錦繡的嬸娘,趙若微的母親,如今榮國公府的當家夫人徐氏才得以鬆了口氣。
趙家三個女兒同一年出嫁,日子又格外的接近,三房的那位又是個不管事的,徐氏這陣子可謂是忙得頭昏腦漲。
自己的女兒自然是最要看顧好的,她就這麼一個女兒,恨不得件件樁樁都自己出手,可兩個侄女,她也不能全都推到管事嬤嬤那邊去……好在燕氏回來之後,她跟她家長媳姜氏直接操辦起趙錦繡的婚事,她身上的擔子也終於輕了一些。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着。
近五月的時候,今次新科的成績也終於出來了,如趙錦繡所料,林斯言被天子親封狀元,一時風頭無二。聽說發榜那日,有不少人去客棧捉婿了,可惜都落了空,不過讓趙錦繡驚訝的是,林斯言居然沒進儲相預備的翰林院,而是選擇了外派公幹。
不過驚訝歸驚訝,她也不至於找人去詢問一番,各人有各人的選擇,何況她也相信無論林斯言在哪都會有一個不錯的未來。
趙妃如是三姐妹中第一個出嫁的。
她出嫁時季是個荷花開滿池的日子,作為府上第一個出閣的姑娘,趙錦繡身為趙家大小姐,自然是要出面的。儘管她跟趙妃如的關係並不算好。
她起身的時候,天色還早,旭日都還沒有高升。
丹紅一向不喜歡趙妃如,這會雖然替她穿着衣裳,嘴上卻忍不住嘀咕道:“您又何必這麼早過去?”
“她身邊丫鬟少,三嬸是不管事的,二嬸今日事情又多,只怕顧不過來。”趙錦繡說著又朝半開的菱花窗外看了一眼,見窗外紫藤花拂動,遠遠望去煞是好看,便又想起謝池南院子裏那一架子紫藤花。
她眉眼變得溫柔,聲音也是說不出的動人,“一輩子就一次的事,別讓她走得難堪,何況──”她稍稍一頓,緊跟着聲音擲地有聲,神情也變得肅穆了不少,“她始終是我趙家的姑娘。”
姐妹間有齷齪很正常,十根指頭尚且有長短,便是親生姐妹都隔着一層肚皮……自己家裏鬧鬧也就罷了,倒是不必與外人知曉。
過去的時候。
空氣中的薄霧已被金光拂散。
下人們今日也是穿戴一新,丫鬟、婆子頭上戴着紅花,小廝們就在腰間繫着紅腰帶,都沾一個喜氣。趙錦繡就在他們的問好聲中領着明初往前走,到趙妃如院子的時候,看着雖然冷清卻不顯慌亂的一眾下人,她朝明初低語一句,“你過去,若有人管就不必出頭,若無人,你就幫忙看着些,莫出了什麼差錯。”
明初一向聽她的話,應聲稱是。
趙妃如沒想到趙錦繡會這麼早來,彼時,她正在梳妝,聽到外面的一聲聲“大小姐”不免有些恍然,握着手中的金釵往外頭看去,便瞧見一個身穿黃衣的女子走了進來。
她素日多穿紅衣,今日卻棄紅着黃,其中心思,趙妃如不是不明白。
她其實一直都很貼心,只是素日她被嫉妒蒙蔽了雙眼,便覺得她處處狡詐。
“大小姐來了。”屋子裏的一眾丫鬟婆子也都笑着朝趙錦繡問了好。
趙錦繡點點頭,隨口一句,“我過來看看,不必理我。”說著又看向這間屋子的主人,趙妃如平日裝扮都不願太過惹眼,裝扮也都是素色的衣裳。
素色於她而言其實也十分好看。
她本就生得削肩纖腰,又有才名在外,一身素衣更能凸顯她的氣質,可再美的事物看得久了也沒什麼新奇了,如今她濃妝艷抹又戴鳳冠着霞帔,自是給人一種耳目一新的感覺。
便是趙錦繡,眼中也不由閃過一抹驚艷之色。
“很好看。”她沒有掩飾的與人說道。
趙妃如雖不至於因她的稱讚而失態,卻也忍不住恍然一息,眼見她走過來才訥訥吐出兩字,“……多謝。”她並不是口笨之人,相反,她平日雖少言卻字字珠璣,她比任何人都知道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從前碰到趙錦繡,她也一向是能言善語,可自從那次事後,她每每碰到趙錦繡便總覺落了下乘。
她不是不為過去的事感到後悔,甚至有許多年,她都被噩夢侵擾。
可這世間從無後悔葯。
與其耽於自責或是向人祈饒,倒不如只做點頭之交的陌生人,她以為趙錦繡也是這樣想的,可那時幾國交戰,趙錦繡組織眾人開辦保恩堂為前方將士籌糧買葯,聲名鵲起,多少人盯着那個位置,她卻在呼喊聲最高的時候離開,甚至還把管事的位置交給她。
她母親早逝,外祖家又沒什麼本事,繼母苛待,父親又是個不管事的紈絝,便是她耗盡心思積攢名聲也終究不被那些名門世家所看重,成伯公府若不是因為近年落魄,成伯公世子又有克妻的名頭,只怕她也不好嫁進去。
可因為這次事件,她的名聲在民間被傳播開,就連她那位日後的婆母如今也對她青眼有加。
這一切都該歸功在趙錦繡的頭上。
她該好好謝她一番的,可偏偏看着她,她卻一個字都說不出。
她複雜的目光,想謝又說不出的難言模樣,趙錦繡自是看得一清二楚,不是不清楚她在想什麼,不過她既不言,她也懶得說,只坐在一旁看她梳妝。
姐妹倆都不曾說話。
直到外邊金光穿過雕花罩紗窗,外面也漸漸有些說笑聲了,知道是趙妃如的那些朋友過來了,趙錦繡與她們並無什麼話說,也不想耽誤她們密友私談便起來了。
“你要走?”
原本端坐着的趙妃如透過銅鏡看到她起來忙轉過頭。
趙錦繡點了點頭,看着她眉眼中的緊張和隱藏的極好卻還是被她窺出一二的彷徨,縱使有心機有謀算,可她到底也只是一個及笄不久的小姑娘,她心下一軟,嗓音也變得溫柔了一些,“嗯,我去外面幫二嬸,咱們家第一次辦喜事,她恐怕也忙不過來。”
說著一頓,又道,“去了成伯公府,若有委屈也不必瞞着,這裏始終是你的家。”
知道趙妃如的脾性,她又和她的貼身丫鬟凈月說道:“讓你們跟着二小姐過去是為了好好照顧她,她有什麼委屈不能說的,你們卻不得隱瞞,莫讓杜家覺得我趙家無人。”
凈月紅了眼眶,屈膝應是。
趙妃如也用力攥緊了自己的衣袖,眼見趙錦繡說完要走,她才急急喊住人,“趙錦繡,謝謝。”
“還有……”
她眼中一片水霧,強忍着才不至於讓眼淚掉下,“對不起。”
這是她第二次與她說這樣的話,不比第一次的含糊不清,這一次,她是真的懊悔了。想到小時候趙錦繡的屢次維護,如果沒有那次事件,或許她會像生安一樣被她納於羽翼之中。
是她親手把屬於她的羽翼屬於她的姐姐推走了。
丫鬟婆子聽不懂她的話,只是聽她眼眶通紅聲音都哽咽了,還以為是有什麼不能被她們知曉的秘密,正躊躇着要不要離開,原本要離開的趙錦繡卻忽然止步回頭。
她沐浴在陽光底下,眉眼如畫,笑容如昔,“我都忘了。”
她的確忘了。
故人已找到,歲月也正好,那些怨恨、失望……也早被吹散了。
聽到身後越來越近的說笑聲,她看着趙妃如,眉眼溫柔,“好好和朋友們說說話,回頭我來送你出閣。”見人點了頭,她才離開。
走出門。
看着那結伴而來的一群人。
她們顯然沒想到她會在這,怔了一瞬才向她行禮。
“起來吧。”
趙錦繡朝她們一頜首也未久待便出去了,她能聽到夏風帶來她們的低語聲,大約是奇怪她跟趙妃如關係一向不親密,今日這麼這麼早就過來了……她並未回頭,也未止步,就這樣迎着風沐着光往外走去。
……
趙妃如成婚後,沒兩個月便又到了趙若微成親的日子。
她是要嫁到徐州去的,雖說離金陵也不算遠,但到底也是要離家,日後山高水長,終究不比在金陵方便。趙錦繡一如趙妃如出閣那日早早過去,不過也沒待多久,那個掐尖要強的小姑娘在她面前尚能像只驕傲的小孔雀,可一看到徐氏終究是忍不住掉起眼淚。
知道她一向要強,最不願在她面前丟人,趙錦繡便也沒有久待,與徐氏說了一聲便先離開了。
看着這偌大的國公府,雖然奴僕如雲,可趙錦繡還是覺得冷清,從前雖然和趙妃如、趙若微也沒什麼往來,但她們在,到底還是熱鬧的,尤其是趙若微整日嘰嘰喳喳,閑不下來,它縱使待在自己屋子都能聽到不少她的事。
如今趙妃如進了成伯公府,趙若微也要遠嫁徐州,不日她也要出閣了。
這樣一想,她便有些捨不得祖父。
“阿姐!”
遠處忽然傳來一道聲音。
趙錦繡循聲看去便瞧見趙生安穿着嶄新的夏衫朝他跑來,而他身邊還有兩人,一個是一身白衣,雖然年紀相仿卻明顯要穩重不少的謝回,還有一個──
一身玄色直綴,腰束玉帶,依舊是高馬尾打扮,正是她的未婚夫謝池南。他嘴角上揚,背着手領着兩個孩子緩步朝她走來,身上的少年氣一如經年。
他就這樣不言不語,卻讓她心跳如擂。
直到纖纖細腰被一雙小手抱住,她才回過神,低頭看向趙生安,“怎麼跑這麼快?汗都出來了。”她動作輕柔的替人擦拭額頭上的汗,又跟走近的謝回打了招呼。
“南哥哥說過幾日帶我和小回哥哥去打獵!”趙生安撲閃着一雙大眼睛,一臉期待的看向趙錦繡,“阿姐,你和我們一起去嗎?”
趙錦繡挑了挑眉。
她沒有立刻回答趙生安的話,而是看向謝池南。
她那雙彷彿可以洞察一切的眼睛直把謝池南看得不好意思,別過頭,輕咳一聲,耳根也漸漸發紅了。
知道他打的什麼主意。
本以為訂親能讓他在趙家來去自如,沒想到祖父卻下了命令,無事不得登門,他如今又進了禁軍,事務原本就忙,唯一得閑幾次還都碰了壁,去找燕姨和嫂嫂說,兩人也沒搭理他,便讓他想出了跳牆的法子。
可誰想到他第一次翻牆就被她堂兄抓住。
不僅沒見到她的面,沒幾日榮國公府的牆還砌高了半層。
可謝池南又豈是老實之人?想不到法子進她家的門,索性就開始買通生安給他做掩護,總邀她出去。
終究是捨不得他失望。
趙錦繡目光揶揄看了他一會,便笑着收回目光,“嗯。”
她應允了趙生安。
“好哎!”
趙生安高興得直拍手,完全不知道自己又賣了一次姐姐。
謝池南也眉開眼笑。
他輕咳一聲,趙錦繡還不清楚他又要打什麼鬼主意便聽到謝回已開口,“你不是要帶我去你房間看看嗎?”
“對哦!”趙生安想起來,也顧不得再粘着趙錦繡,牽着謝回的手就和趙錦繡說,“阿姐,我帶小回哥哥去我房間。”他說著就領着謝回離開了。
看着離開的兩個小蘿蔔頭,以及一點點朝她粘過來的謝池南。
趙錦繡也不知是該氣還是該笑,手指一伸就抵住人的肩膀,不准他再靠近,只揚着眉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樣,6“謝大人好本事啊,不僅哄了我家小安,連小回也被你哄了過來當你的眼線。”
謝池南半點沒有被揭穿的恐慌。
甚至還把她的手抓到自己手裏,俯身親了下她的手指。
“你!”手指滾燙,趙錦繡紅了臉,忙收回手藏到身後又啐人,“不要臉!”
謝池南挑眉,“我跟我未婚妻親近,要什麼臉?”
他一貫的無賴模樣,讓趙錦繡不知道該說什麼,最後只能看着他冷着嗓音吐出幾個字,“小心祖父抓你過去背書。”
謝池南一聽這話果然變了臉,他小心翼翼看了眼身後,沒瞧見人才鬆了口氣,倒也沒再鬧她了,只是想到先前來時,她眼中的茫然和難過才問道:“你剛剛怎麼了?”
聽他說起這個,趙錦繡沉默一瞬才道:“我想祖父了。”
謝池南乍然一聽還沒反應過來,但看着她的神情便知曉她說的是什麼了,“我們兩家離得近,你想什麼時候過來就什麼時候過來,你要是真捨不得,我就陪你住在這。”
“哪有男子住妻子家的?”話是這樣說,但趙錦繡先前難過的心情卻是一掃而盡,甚至還破涕為笑。
“怎麼不可以?”謝池南倒也不是逗她的,“你想住,我們就住。”
他是最不怕別人言論的。別人說什麼,干他什麼事?別說他們不敢當著他的面說,就算敢,他也懶得理他們,對他而言,只要家人開心平安就夠了。
趙錦繡看着他這副桀驁的模樣,心裏卻軟的不行。
太陽高升,金光灑地,而她看着面前的少年,忽然什麼擔憂和彷徨都沒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