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歐布之光

我竭力地奔跑在草原上，距離身後方居住的村子已經越來越遠。按以往的時辰推算，現在本該是正午之刻，烈日當空之時，然而天空中卻見不到一絲的光亮，唯有從村子裏射來的微弱燈火之光勉強照亮着周圍的環境。

我當然知曉這異狀產生的原因，但此時的我已無暇顧及這些，當務之急是追上前方的大哥。可就在這時，一隻強有力的手從後方抓住了我的胳膊，阻止我繼續前進，並一把將我拽了回去。

“冷靜一點，小妹！那傢伙是個騙子，他所告訴我們的關於他的一切身世都是謊言。他騙了大哥，騙了我，騙了你，欺騙了我們所有人！事到如今你為何還執迷不悟？還要繼續袒護着他？”

“不是，他不是騙子！他是有苦衷的，他已將所有一切真相都告訴我了。你放開我，布魯哥哥！我要去找他，我要去阻止羅索大哥。他的傷勢還沒有痊癒，他會被羅索大哥打死的！”

我拚命地掙扎，可是布魯哥哥的氣力太大了，憑我一個柔弱少女的力量根本不可能從他束縛中掙脫出來。這時，從周圍的黑暗之中隱約傳來了什麼人怒喝之聲。我聽得清楚，那是羅索大哥的聲音。他們一定就在離我不遠的地方。

我心中一橫，低頭朝着抓住我右臂的布魯哥哥的右手背上狠咬下去。布魯哥哥一聲慘叫，鎖住我的力量頓時泄了一半，我趁機從他的控制下掙脫出來，又用盡全力將他推翻在地，隨後朝着聲音傳來的方向極速奔去。

不過十餘步的路程，黑暗中兩個熟悉的身影逐漸呈現出來。羅索哥哥怒不可遏地站立在那裏，口中咒罵著難聽的話語，不斷地踢打倒在地上的另一個男子。

我驚恐地叫了一聲，趁着羅索哥哥回頭望來的間隙猛地沖了過去，將他一把推開。羅索哥哥被我一撞，身體竟失了平衡，踉蹌地倒向一旁。我跪在地上，一把抱住那個男子的身體。

“歐布……歐布……歐布……”

我輕喚着男子的名字，看向他的面龐。他的臉部因暴力的毆打已經腫脹了起來，嘴角也流出了一絲鮮血。臉上尚且如此，身體的傷痛一定更加嚴重了。想到此處，我不禁心痛萬分，不自覺地竟落下淚來。

“小喬……你，為什麼到這裏來？”

名叫歐布的男子緩緩從地上站起身來，溫柔地為我擦拭掉了眼旁的淚水。這時，布魯哥哥從黑暗中追了過來，而羅索哥哥的怒喝聲亦從身後再度傳來：

“小妹，馬上離開那個危險的傢伙！你知道它是什麼人嗎？這傢伙就是半年前鬧得整個宇宙人心惶惶的食生人魔！若不趁這傢伙傷勢未愈的現在將他殺掉，屆時又不知會有多少無辜之人喪生在其手上！”

“我知道，我什麼都知道，但是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食生人魔已經成為過去，歐布不會再做出那種可怕的事情了！”

我張開雙臂將歐布護在身後，兩位哥哥則分別站立在左右斜方五米遠的位置，與我相互對峙。我的任性妄為令哥哥們氣憤不已，可他們卻又不敢輕舉妄動，就連怒喝聲中都明顯地透露着一股緊張與不安之感。

那是因為歐布與我近在咫尺之間，哥哥們害怕自己若是有所輕舉妄動可能會惹怒對方，從而令我陷入危險之中。但是我卻無比確信，無論事態發展成何種境地，歐布都絕不可能傷害我一分一毫。

一切要從四個月前說起。那一日，我獨自漫步在村外的河堤上，遠遠地望見前方岸邊有一個男子倒在那兒昏迷不醒，鮮血將他身旁的河水染得殷紅一片。本着救人要緊的想法，我迅速跑回村子將哥哥們叫來，三人協力將男子運回了住所，並為其醫治。

男子的傷勢嚴重到令人難以想像的地步，全身上下找不到一塊完好的皮膚，傷口更是呈現出多種不同的類別。燒傷、刀傷、針刺、腐蝕、毒化、鈍擊，所有能想到的傷痕幾乎應有盡有。全身的骨頭斷了近三分之二，臟腑也遭到嚴重的損傷。

我無法想像這個男子究竟遭受過怎樣的虐待，又是什麼人懷着如此深仇大恨要對他下此毒手？我和哥哥們都認為已不可能將他救活回來，充其量只能再為他延續幾天的生命，但我們依舊盡最大的努力去為他醫治。

然而令我們意想不到的是，在治療的第七天後，男子的身體狀況竟奇迹般地出現了好轉，傷勢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緩緩恢復。治療的第十四天，男子脫離了危險期，性命已無大礙；治療的第二十七天，男子的容貌率先恢復，嶄新如初般竟沒有留下一點兒疤痕。

當男子的面部徹底恢復后，我驚訝地發現他的相貌竟是如此英俊，比我曾經見過的任何一位男子都更加俊秀。同時，他的言行舉止也充滿了不俗的風度，可見對方必定出身於高貴的種族，受過良好的教育。每一次與他交談，我都情不自禁地心跳加速，雙頰緋紅。

我和哥哥們好奇他的來歷，於是向他詢問。男子告訴了我們他的名字叫作『歐布』，至於渾身傷勢的原因，卻始終絕口不提，只說了一句莫名其妙卻似乎飽含深意的話語：

“一切都已經結束了，從今以後將是新的開始……”

或許，他有一些不堪回首的過去想要忘卻，那我們也無須去刺探別人不願吐露的內心秘密了。

治療的第二個月，歐布已能下床走動了；兩個半月以後，他的傷勢恢復了大半，日常生活已能獨自料理，再無需他人的協助。想來只須再靜養一段時間便能徹底恢復健康。

據歐布所稱，他的故鄉早已經消失。如今的他孤家寡人，沒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了。在休養的這段時間裏，他喜歡上了我們的星球，希望能夠就此留下。

歐布為人謙和，氣力極大，同時又懂得許多我們所不了解的技術，常常能夠獨自搞定數十人都無法解決的難題，故而深受村民們的喜歡和感激。因此，當他提出想要定居於此的想法時，大伙兒都十分高興。

當然除上述原因外，我個人的小小私心，也是希望他能夠留下——留在我的身邊。

不知從何時起，他已在我的心中佔據了一個無比重要的位置。我喜歡跟他在一起。喜歡他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喜歡聽他說一些宇宙之外的奇聞趣事——對於我這個自出生起便未曾離開過母星的人，那些外界宇宙里的各種事物都充滿着神秘與新奇。

那天夜晚的星空下，當歐布將我緊緊擁入懷中，在我耳旁溫柔地述說著愛的話語時；當我知曉他深愛着我，就如同我深愛着他一樣之時，我的整個人彷彿被莫大的幸福簇擁着。

我回應了他的心意，歐布像個孩子一樣露出了純真的笑容，然後將我抱得更緊。那一天，兩個人的幸福緊緊地結合在一起，將會一直持續下去，直到永遠。

那時的我是如此的堅信着。然而，現實卻並非我所想像的那樣。

原來，一切並還沒有結束……“孩子！？難道小喬你……”

歐布一臉驚慌地望着我。我臉頰一熱，手不自覺地摸向尚且平坦的小腹，默默地低下了頭，微微點了點腦袋。這時，歐布突然將我抱住，將我的腦袋埋在他的胸口。我聽到了他喜極而泣的聲音：

“以前，我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有子嗣。感謝『天』把我帶來了這顆星球，把我帶到了你的身旁！我是一個為實現『目的』才被需要存在的『系統』，可如果僅此而已的話，又為何要將我丟進這個世界呢？以前的我不明白，所以自我封閉了所有感情，像行屍走肉一樣活着。直到遇見了你，我才逐漸領悟到，我之所以會降生在這個世界的原因——我，不是『系統』，而是『人』。謝謝你，小喬。能夠遇見你，是我今生最大的幸運和幸福！”

歐布將我放開，緩緩地向後退去，停步在距我十米之遠的開外。他的身體四周浮現出六個不同顏色的光團，赤、綠、青、黃、黑、白，宛如被其使役一般圍繞在他的周圍。

下一刻，六個光團竄入歐布的體內，其身驟然閃耀出一縷純白之光，身形漸逝，於空中化作一道環形光圈。光芒照耀蒼穹，將這片漆黑的夜空映得如白晝般明亮。

“現在，我要去完成我的使命了。當一切了結之後，我一定會再度回來。羅索大哥、布魯大哥，我離開的這段時間裏麻煩你們照顧好小喬。關於我的所有一切我都已經完整地告訴她了，之後就由她向你們轉述吧。”

“小喬，這一道環形的歐布之光即是我的化身，當這道光圈再度閃耀於天空之時，便是我歸來之日。然後這一次，我一定會遵守誓言——留在你的身邊，與你還有我們的孩子一起，欣賞每一天的日出日落，再也不會離開了！！”

強烈的光芒照得羅索哥哥和布魯哥哥睜不開眼睛，不得不以手覆面。而我卻瞪大了雙眼，直直地盯着那道光圈。我要將這幅光景深深地銘刻在雙眸之上，銘刻在記憶之內，銘刻在靈魂之中。即使經過千百萬年之久，也絕不要將它遺忘。

環形的光圈化作一束極光一飛衝天，最終消失在天際。隨着光芒的逐漸淡去，周圍再度陷入黑暗之中。我獃獃地站立在原地，面向光消失的地方，痴痴地凝望。

“從今之後的每一天，我都會在這個地方期盼着你的歸來。無論要等待多久，即使直到世界終結的最後一刻，我也依然會站在這裏等着你……”

這裏是終年肆虐着狂風暴雪的眾山之巔，被強大的神秘力量所守護的神聖之地。任何機械裝置和超能力在此地都會失效，想要從山腳抵達山巔，只能依靠自己的雙手雙腳一步一步攀爬筆直陡峭的懸崖直至頂點。

相傳凡是能夠抵達山巔之人便可被賜予強大的力量，而此力量之強亦能與那些來自光之國度的戰士相匹敵。因而古往今來，欲攀爬此山之人絡繹不絕，然真正能達到山巔者卻是屈指可數。

“終於……到達……山頂了……”

兩名青年一前一後從懸崖下爬到山頂。經歷了近十個小時不吃不喝的徒手攀爬，他們的體力早已達到了極限，而寒冷的氣溫和不斷迎面刮來如利刀般的風雪也已將他們身體的最後一點兒溫度帶走。兩人隨即癱倒在地，不住地喘氣。

這時，兩人中稍年長的男子彷彿意識到了什麼，突然翻身急爬向崖邊，伸手向下。另一位男子見到哥哥的舉動后也迅速效仿。不多時，一位少女被兩人從懸崖下拉了上來。

“小……小妹……沒……沒事吧……？”

力竭的少女已無力氣說話和動作，癱坐在地上緩了許久時間后才勉強開口應

“沒……沒事……謝謝你們……羅索哥哥……布魯哥哥……”

名叫布魯的男子回頭看去，在山頂正中央的一塊凸起的岩石上，有一道環形的光芒正忽明忽暗，猶如呼吸一般地閃爍着。驟然間，肆虐的暴風雪消失無蹤。而更讓三人驚訝的是，他們所失去的體力正在某種奇特力量的撫慰下迅速恢復。

“這就是……歐布之光！？”少女望着那道環形光芒喃喃自語，跟着兩位哥哥來到岩石旁。

“相傳，這道歐布之光是自宇宙初開之時便已存在於此直至如今。通過考驗並得到歐布之光承認的人將獲得由它賜予的力量。千年之前，我族的先輩中便有一人與其好友登山了這山巔，獲得了變身成為光之巨人的能力。在有據可循的史料中，那位先輩是第一個登上此山並得到力量之人，戰士之巔的傳說也是由此開始的。”

名為羅索的男子向他的兩個弟弟妹妹簡單講述了關於戰士之巔和歐布之光傳說的由來。

“這麼說來，我們三個應該都已經通過考驗並得到承認，即將被賜予力量了吧？真是太棒了！只要有了強大的力量，就可以向那個『吞星惡魔·魯格賽特』展開討伐，終於能夠為死去的親朋好友，為被那傢伙吞噬的母星報仇雪恨了！！”

布魯雙手抱拳，在無比興奮的同時又顯露出一絲憎惡的殺意。

“**，你在說什麼胡話！我們前來此地求取力量，可不是為了報復私仇的。慘死的親朋好友，被毀滅的母星，這些事我們固然不能忘記，但在擊敗魯格賽特以後，用我們得到的力量還能為這個宇宙做些什麼，防止發生在我們身上的悲劇再度發生在其他的人身上，這才是我們真正該思考的問題。如果被仇恨蒙蔽雙眼，盲目追求力量，只會使我們迷失方向，在不知不覺中變成另一個惡魔。”

被大哥狠狠地訓斥了一番，意識到自己發言有所不妥的布魯慚愧地吐了吐舌頭，不再說話了。轉頭看向另一邊的妹妹，少女正盯着歐布之光痴痴地發著呆。而讓布魯感到驚訝的是，少女的眼圈此刻竟已變得通紅，晶瑩的淚水正順着臉頰緩緩落下。

布魯一陣錯愕，親昵地抱住妹妹的肩膀，打趣地說道：“怎麼了，小妹？我們千辛萬苦來到這裏，眼看終於能得償所願。因為太高興，所以忍不住熱淚盈眶了？”

“才不是呢。只是，有些奇怪……”少女輕輕拂去臉頰上的淚水。

“明明是初次來到這個地方，但是這道歐布之光，眼前的這幅景象，為什麼會有種似曾相似的感覺？自己好像曾經在什麼地方見過與之相同的光景，在很久很久以前……而當我看着它時，不知為何，心中竟莫名地泛起一陣難以抑制的悲傷……”

“羅索哥哥，你剛才說‘這道光是自宇宙初開便存在於此，得其認可之人將被賜予力量’，對嗎？”

“是啊，怎麼了？”

“也就是說，歐布之光應該是存有自我意識的，不是嗎？”

“這……我也不知道。”

“如果它存有意識，當它獨自一人之時，究竟會想些什麼？如果它存有意識，宇宙誕生至今137億年的時間裏，它為何要寸步不離地待在這裏？是無法離開身不由己，還是——在等待某個人的到來呢？如果是在等待着誰，那麼此處一定就是他們約定相見的地方吧。一個值得等待137億年之久的人，一定對它無比重要吧？一個過了137億年仍沒有出現的人，它還要再繼續在這裏等待多少歲月呢？”

“你今天是怎麼了，小妹？這完全不像是你平時會說的話啊。”布魯詫異地看着自己的妹妹，彷彿身邊站着的是一個陌生之人。

少女苦澀一笑，說道：“是啊，今天的我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會情不自禁地說出這些奇怪的話語？這種古怪問題的答案，根本不可能有人知道嘛。”

山巔之上一片寂靜，甚至連一絲微風都感覺不到。唯有歐布之光一如往常般閃爍着忽明忽暗的光芒。

是啊，少女的問題沒有人能為她解答。也可能，永遠都不會得到答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