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代替復仇
上午十點,易文翰和高朗在人才市場見到了不得不再出來找工作的白雨琪。
“拜託,我就是個打工的,老闆說什麼我就做什麼,之前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訴你們了。你們還來找我做什麼啊?”白雨琪發牢騷。
“不見得吧?你沒有告訴我們,尤浩波通過劇本殺尋找仇人的事。”易文翰輕描淡寫地說。
“什麼?”白雨琪一時間沒聽清。
“4月27日晚間沒有不在場證明的人只有你。”易文翰乾脆換了個話題。
“可是我有前兩次的不在場證明啊。”白雨琪不滿地說。
“可是誰說三個死者就一定是一個兇手呢?現實不是你們玩的劇本殺。”易文翰反駁。
“那,那你的意思是,只要三次犯案時間裏,有一次沒有不在場證明,都是嫌疑人?那其他人也都是嫌疑人吧?憑什麼抓住我不放,我還得去找工作呢,你們問完了沒有啊?”白雨琪逃也似的想要脫離易文翰和高朗。
易文翰和高朗不疾不徐地跟在白雨琪身後,易文翰對着白雨琪的後腦勺自顧自地說:“並不是,前面兩個案子的兇手我們已經找到了,第三個兇手也很容易甄別,那就是你,因為只有你沒有第三次犯案時間的不在場證明。”
白雨琪的腳步有些踉蹌,她怔了一下,還是沒回頭,“憑什麼就不能是兩個兇手,非得是三個?你們有沒有好好審訊前面兩個兇手?”
“明知故問,死人怎麼審訊?”易文翰笑着問。
“聽不懂你在說什麼。”白雨琪用憤怒掩飾心虛。
高朗見白雨琪還在裝傻,便解釋:“殺害宋經緯的兇手是尤浩波,很遺憾,他找錯了仇家,在殺錯人之後才後知後覺,於是他經過調查,又找上了真正的仇家姜盼喜。可姜盼喜早有準備,畢竟遊戲中到處都是暗示,而且他既然批改過尤浩波的作文,自然記得尤浩波的名字。遊戲結束后,他很輕鬆就能查到比利的真名叫尤浩波。於是早有準備地姜盼喜反殺了前來找他復仇的尤浩波。”
聽到“作文”一詞,白雨琪終於停住腳步,整個人猶如被雷劈中,但她還是不回頭,只是小聲地嘀咕:“作文,作文,你們什麼都知道了,你們怎麼會知道?這是浩波的恥辱,是他的秘密,你們怎麼會知道?”
“那你又怎麼會知道?”易文翰反問白雨琪,“一定不是尤浩波主動告訴你的,這種事,他應該是打算帶到棺材裏的。”
白雨琪肩膀抖動,突然哈哈大笑,“也對,也對,既然我能通過幾次劇本殺遊戲看穿他的秘密,那麼你們也能。浩波真的太傻了,他做得太明顯了。”
“你跟尤浩波什麼關係?你為什麼替他復仇?”高朗走到白雨琪對面,面對面質問。
白雨琪已然淚流滿面,張着嘴好不容易才發出聲音,“我們就是普通的老闆和員工的關係。”
“不可能,僅僅是這樣,你怎麼會甘願為了他殺人?”高朗不假思索地否定和提問。
易文翰沉默不語,傻瓜都能看得出,白雨琪苦戀尤浩波。
“誰說我為他殺人了?你們別以為這樣就能套我的話。我沒殺人!”白雨琪馬上反應過來,收斂剛剛的感懷,像只自衛的刺蝟。
高朗還想跟白雨琪理論,甚至直接把人帶回去配合調查,但易文翰卻嘆了口氣,打了退堂鼓。
“你身上只有一條人命,並不是連環殺手,如果能夠主動投案自首,很大可能有重新開始的機會。你可以比尤浩波幸運的,只要你願意。你應該知道,選擇決定命運,尤浩波錯誤的選擇導致他的悲劇,而你,你還有機會代替他去做更有意義的事。”
高朗不解地問:“什麼更有意義的事?”
易文翰看也不看高朗,仍舊對着白雨琪,卻是回答高朗的提問,“如果尤浩波選擇正確,那麼他現在還活着,他可以去看心理醫生,療愈創傷,可以用法律替自己討還公道,他可以跟你有未來,有愛情婚姻和孩子。相比較玉石俱焚,為罪惡殉葬,這些就是更有意義的事情,或者也可以理解為更為高級的復仇。”
白雨琪歪着頭,看樣子在努力理解易文翰的話。她的矛盾全寫在臉上,內心裏兩個小人正在激烈地進行着拉鋸戰。
“我這邊還需要一兩天時間申請搜查令,也就是說,你還有考慮的時間,希望你抓住最後的機會,給自己博一個更好的結果。”易文翰說完便要走。
白雨琪突然哈哈大笑。
這次換易文翰不回頭,停住腳步背對她了。
“說到底你們根本沒證據,以為幾句話就能騙我去給你們交差?別做夢了。不過有一點你說的沒錯,我會代替浩波好好活下去的。”
白雨琪又發出狂妄的笑。可在易文翰聽來,這笑聲彷彿來自窮途末路者最後的痛苦發泄。
白雨琪跟另外一個女孩一起租住在兩居室房間的其中一間,尤浩波的遺物如果被她藏在家裏,她想要徹底銷毀就必須要去洗手間才能避人耳目。
可這天白雨琪剛一回家就聽說整棟樓停水了。
“難道真的是冥冥之中自有註定?”白雨琪坐在自己的下鋪床位上,雙腳縮向床內,感受着床下的旅行箱,“還是浩波給我的暗示?他也希望我去自首?”
“小白,你嘀咕什麼呢?”上鋪的姐妹探頭下來。
白雨琪被嚇了一跳,“沒什麼,原來你在啊?對了,停水要到什麼時候啊?”
“我看樓下公告欄說明早會來水,也不知道能不能準時。”
白雨琪彎腰從床下拉出旅行箱,從裏面取出了一隻牛皮紙袋壓在了枕頭下,然後躺在床上,她在考慮今晚幾點出門;小區里幾點會徹底沒人,她在小區里點火燒東西會不會引來巡邏的保安。
晚飯時間,同屋的姐妹叫白雨琪一起下樓去小區門口的麵館吃飯。白雨琪把牛皮紙袋卷好塞進隨身背包一同前往。
吃完飯回家的途中,白雨琪去到門口的小店買了一包薯片和一個打火機。
凌晨一點,一直沒睡着的白雨琪躡手躡腳地起身,穿好衣服,懷抱着牛皮紙袋悄悄出了門。
小區是2000年的老小區,夜間巡邏的保安很少,白雨琪特意選定了一個小區里最偏僻的地界,打算去那裏的樹叢焚燒牛皮紙袋。她也知道天乾物燥,在樹叢里燒東西有危險,可是她必須這樣做。
焚燒,也是一種對故去之人的緬懷,正好,她也有些話想要對尤浩波說。有些話,尤浩波活着的時候她沒能說出口,尤浩波死了,她才能放心大膽地暢所欲言。
本以為這個時間段小區里只有巡邏的保安,沒想到還碰到了兩三個半夜遛狗的居民,就連夜間巡邏的保安都牽着一條大阿拉斯加犬。
不過也可以理解,這些人遛的都是中大型狗,為了不給其他人造成困擾才選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吧。保安帶着大狗巡邏也是為了給自己壯膽和應付緊急情況。
白雨琪很快便抵達了她選好的偏僻處,她鑽進矮樹叢,剛剛想蹲下,便踩上了狗屎,腳下一滑,差點摔倒在狗屎上。
“該死的狗。”白雨琪下意識咒罵。但隨即,她想到了尤浩波最喜歡狗,他從前也養狗,電腦里很多以前愛犬的照片。
“浩波,難道真的是你在給我提示?你真的在天有靈?”白雨琪這句問話話音未落,一陣風吹來,吹得樹葉嘩嘩作響,吹得白雨琪打了個寒顫。
晚風來得莫名其妙,走得也快。周遭很快恢復安靜,白雨琪的心也慢慢靜下來。
“不,不行,我不能蹲監獄。”白雨琪自說自話,從背包里掏出牛皮紙袋,抱在懷裏,避開地上的狗屎,緩緩蹲下。
“浩波,對不起,我本來想要把你寫的本子,連同你仇人的罪證等等這些東西永久保存下去的。這是我唯一能夠從你那裏繼承的東西,你苦心創作的本子,你仔細研究的筆跡,你保存了十年的罪證。”白雨琪把牛皮紙袋放在地上,從裏面掏出厚厚一沓紙一邊翻看一邊碎碎念。
“我知道,這些東西對你來說很重要,是你最重要的遺物,它們是你的心血,是你的執念,你的目標,你的秘密,你的傷痛,所以我不忍心毀掉他們,毀掉他們就好像是毀掉了你在這世界上活過的痕迹。”
白雨琪抽噎着,用手背不斷擦拭湧出的熱淚。
“我就是這麼卑微,我只敢默默關注你,珍藏着你給我的一切,你親手遞給我的紙巾,你端給我的水杯,我都留存着。我不敢告訴你,你對我有多重要,因為我害怕,害怕說出來之後,我會連這樣卑微仰望你的機會都失去。”
白雨琪擦乾淚,又把手上的淚水擦在衣服上,用乾爽的手去繼續撫摸那一頁頁紙張。
“我猜到了你的秘密,猜到了你在做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做,我不敢告訴你,因為我知道,那是你的秘密,你心底深處最深的傷疤,你不想讓任何人看見。體貼如我,我又怎麼會去冒犯你?於是我下了決心,我一定要幫你,幫你完成你的復仇大業。我知道只有你大仇得報,你才會徹底釋懷,你才會快樂,你快樂了,我才會快樂。”
白雨琪近乎神聖地把那一沓紙張擺好,然後掏出打火機。
“浩波,能為你做的我都做了,我殺了那個十年前侵犯了你,十年後又殺了你的兇手,我不得不這麼做,你覺得,我做錯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