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縣城路遠,這會兒已經是快中午時分,若想在天黑之前到達,找到住的地方,靠人力是不行的,白黎自己或許可以拼一下,但是帶着白晴就有些辛苦。
於是兩人在鎮上雇了一輛驢車,花了四文錢,白晴很是心疼,但也沒辦法,她只恨自己不是男兒,不能大步走大步跑。
到了傍晚時分,驢車吱吱呀呀把兩人帶到了縣城,這縣城名為湖陽縣,是座相對而言比較富庶的縣城。
白晴顯得很膽怯,白黎心中可以理解,這年頭交通不發達,思想閉塞,多少人一輩子都沒離開過自己生活的小山村,白晴甚至從未去過鎮子,何況是一下子讓她來到人多繁華的縣城。
別說白晴了,就連白黎自己心中也頗為忐忑。他們出身貧寒,無根無基,要在這陌生城市立足,比原世界打工人在新城市掙扎求生容易不了多少。
夏日天長,這會兒太陽還沒落下,白黎沒捨得花錢找牙行,帶着白晴去了西市尚甘坊,這裏住着的都是些市井小百姓,多是做些小買賣的,也有庄稼人,房子簡陋些,價格倒是便宜得很。
這地方白黎之前打聽過,人都不算壞,多數是老實巴交的平頭百姓,而且官府管制十分嚴格,這邊巡邏的官差相對多些,倒也比較安全。
兩人在尚甘坊轉了小半個時辰,打聽到一家要租房子的人家,月租要一百二十文錢,白黎沒有那麼多錢,商量着先付五十文押金,等到月底再一起補上。
房東是個敦實的男人,見他們姐弟倆年少孤苦,生活不易,又是面善俊秀的兩個孩子,沒有為難便答應了,還幫着收拾了一下院子。
這是個獨立的院子,窄小了些,不過倒是五臟俱全,房東平日裏也回來打掃一下,因此也不算太髒亂,姐弟倆手腳勤快,到了傍晚就收拾出了居住所需,白晴燒了熱水,細細的洗了鍋,白黎則把豆子泡上了。
姐弟倆的全部家當只有一口箱子,那箱子白黎看過,裏面是一些書籍,還有半舊的筐子簍子,沒什麼可用的,他們甚至沒有一床被子。寒酸的可憐。
白黎把那些書拿出來翻了翻,只有一些啟蒙書和四書一套,幾乎沒有翻過,便把書放進筐里背去舊書市場賣了。
白晴很是心疼,再三阻止,在她的眼中,讀書是神聖高貴的事情,只有十分落魄之人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才會賣書求生。
但他們現在又何嘗不是落魄之人呢。
白晴嘆氣,眼睜睜看着白黎把那些書賣掉,換了兩床被子,兩床褥子,還有兩個枕頭。
白黎很滿足了,原世界賣這些書可買不了這麼多東西,也是這時代書籍昂貴,倒是讓他有佔便宜的感覺。
被褥都是粗糙的布料,白黎也不挑剔,眼下並沒有追求生活品質的資本。
這一日姐弟倆都很累,幾乎合眼就睡,家裏沒有燈,睡得早,第二日起得便早。
天剛蒙蒙亮,白黎把豆子拿去坊里的磨坊磨了,他們早已打聽好磨坊的位置,這會兒人們還未起床,磨坊一人沒有,姐弟倆用了兩台石磨打了豆漿。
回家煮上豆漿,點了豆腐,白黎擔著一擔子豆腐出去賣,剩下的都讓白晴用石塊墊上布壓實了。
坊里出了個俊俏少年,生面孔,做出來的豆腐白白嫩嫩,鄰里鄰居都好奇,沒走出尚甘坊豆腐就已經被搶一空,這次白黎加了價,每塊豆腐兩文錢或兩升豆子。
坊里有雜貨鋪,白黎帶了些醬油八角和糖回去,這些調料不便宜,將白黎的收入花了一大半。
“你這是要做什麼?”白晴接過擔子問。
“做豆乾用的。”
“豆乾?”
“對,咱們不能光賣豆腐,得增加一些商品種類才行。”
白黎在鍋里倒入醬油、八角和糖在鍋里煮開做成鹵料,他本可以用更多材料做更美味的鹵料,只是手頭緊,只挑了重要的幾種。
鹵料煮沸晾涼,豆腐便壓好了,在開水裏焯焯水,就扔進了鹵料里,等到晚飯時分味道就差不多了,白黎撈出一塊切了,又加了點醬油拌拌,就着蒸的豆渣,這就是一頓晚飯。
白黎心中苦——吃豆腐吃的要吐了。
鹵好的豆乾還要再壓一次,第二天白黎便挑了擔子,豆乾和豆腐一起賣,豆乾要四文錢一塊,不能用豆子換。
他早在街上觀察過,這邊沒有賣豆乾的商販,豆腐鋪子裏倒是有,就是距離尚甘坊太遠,街邊的商販都只賣豆腐。
於是豆乾很搶手,四文錢對於縣城的百姓來說不是什麼大錢,幾日買一次完全沒問題。
晚上回來數錢的時候,姐弟倆都很開心,白晴把錢都藏在一個簍子裏,省吃儉用。
然而做豆腐並不能日進斗金,只能勉強維持度日,交了房租,除去日常柴米油鹽的錢,一個月下來兩姐弟只剩下兩個大子。
白晴將兩個銅錢收好,白黎心疼的死去活來,他本就愛錢,又體會過無錢治病的苦難,對於金錢有着一種本能的熱愛,掙了開心,攢着也開心,花出去了就心肝脾肺腎五臟俱疼。
白晴做東西好吃,人又勤快細心,不幾日做的豆腐豆乾就比白黎做的要好吃,白黎又研究了一下,做了些腐竹和豆腐皮出來,賣的十分好。
如此下來,姐弟倆的日子越來越好,在院子外面搭起一個棚子,專門賣豆製品,商品有豆腐、豆乾、腐竹、豆腐皮,早晨也會早起賣豆漿和豆腐腦,雖是很累,但勝在自由,掙多掙少都是自己的。
姐弟倆與尚甘坊的街坊也熟絡起來,尚甘坊人人都知道新來的那家俊俏姐弟,姐姐溫柔少話,為人大度,弟弟調皮開朗,但內里其實是個摳門的,但架不住白黎年紀小嘴甜長得也好,周圍街坊都喜歡的緊。
隔着三間房有一個叫程九的青年,更是個能上躥下跳的,比白黎大上幾歲,兩人都是意氣風發的少年,很快就混熟了,不做豆漿時,白黎就愛跟着程九到處跑着玩。
程九的父親是個四處遊走的貨郎,家裏還有一輛舊馬車,程九會接些租車的活計,這附近城裏村裏的事情他都熟,白黎喜歡和他一起,聽他天南海北胡吹牛皮。
縣城郊外有高山巍峨,程九家新得了一匹小馬,這兩人常帶着小馬去山上跑,只是那小馬去不了很高的地方,總是在山下玩也有些枯燥,這天兩人把馬拴在山下,步行進山去尋樂子。
天色偏冷,兩個少年火力旺不知冷,在林子裏瘋了半天,這會兒氣喘吁吁地溜達着休息,白黎大口呼吸清新潮濕的空氣,微冷的氣息竄入肺中,讓他有一種說不出的舒暢感。
活着真好。
程九喘着粗氣笑着說:“小白,你可以啊,這尚甘坊好久都沒人能陪我這麼瘋了。”
白黎也笑:“人不趁着年輕的時候多瘋瘋跑跑,到老了想跑也跑不動了。”
程九豎起拇指:“說得對,我也是這麼覺着的,我四叔前些天回來了,說是來年開春要帶我去船上跑跑,到時候我就不能陪你這麼瘋了,你自己玩的時候注意點。”
他指指山頂:“再往上就不能去了,有野獸,路也不好走。”
白黎眯着眼睛往上看,說:“如此便趁着你還沒走,咱往上走一遭吧!”
程九一愣,大笑道:“你小子膽子夠肥的,對脾氣,走走,上去瞧瞧去。”
那程九是個野慣了的,膽子大,身體也壯,就沒有他不敢去的地方,往日裏興許想着爹娘的囑咐,半山腰就下了山,這會兒有白黎在後面鼓動,早就把那些個苦口婆心扔到了腦後。
兩人爬了一會兒白黎喊停,程九在他前面,回過頭問:“怎麼,爬不動了?”
白黎指指不遠處:“我找到了!”
“什麼玩意兒?”
白黎喘着粗氣爬過去,在陡峭的山崖邊掛着要去采一株小樹,程九見了嚇得連忙制止他:“你個小猴崽子快回來,我去給你弄。”
程九比白黎體格好的多,爬到山崖邊長臂一撈就把那小樹撈在了手裏。
“你小心點!”白黎心疼到:“野生的高山杜鵑,這方圓僅此一棵,你可別把根給我弄斷了。”
程九笑罵道:“沒良心的小崽子,不關心你九爺,關心這破玩意兒!”
他跳到白黎身邊,把那株高山杜鵑遞給他,好奇地問:“你剛說這是什麼?能賣錢嗎?”
白黎小心地檢查了一番高山杜鵑的根,那程九粗中有細,根系保存還比較完整,白黎鬆了口氣,說:“這是高山杜鵑,一種很漂亮也很名貴的花,養好了能賣大價錢。”
程九嘖嘖兩聲,說:“你小子還懂這些玩意兒?”
“懂,還會養。”白黎毫不謙虛,他有資格說這話,養病期間他養了一整屋子的花,每次看到這些朝氣蓬勃的植物,他都會覺得自己的生命還有望延續一下,只是終究命不由人,滿屋子花開,四季熱烈,而他卻在夏末的花香中與世長辭。
白黎曾經想過自己能做什麼,要靠什麼在這個世界上生存下去,他清醒的認識到封建社會是不允許一個發明創造之星冉冉升起的,香皂、玻璃這些他都會做,但是卻不敢拿出來。
一個國家的經濟命脈就像是植物的根,主根握在皇家手中,側根掌握在各大家族手中,哪怕是小小的根毛,背後一定不是他這種無依無靠的窮苦小民。
所以他選擇低調穩重,從這個世界本就有的產業入手——不許他發明,還不許他改良嗎?
於是他從做豆腐入手,但做豆腐終究不是長遠之計,他白黎可不想清苦一生,所以他又把心思放在了他最擅長的花卉上。
花卉綠植在這個時代是個風雅玩意兒,多在上層社會中盛行,白黎做好了打算,養好了花既能掙到錢,又能得到這個時代大人們的青睞,是一舉兩得的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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