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是，特別折磨的是我。但你有這種感受並不稀奇。對於我的父母，我的家人而言，我的存在本身就是對於他們最大的折磨。”臨簡霧蒼白的臉上還是平靜安詳的光彩，“他們覺得我把他們當弱智，我也被他們當做是弱智。但是，弱智又怎麼了？一個人確實弱智或者顯得像是弱智的景象實在是太多了！只不過現在幾乎所有人都害怕被當做是弱智，裹足不前，只是壓抑傷害了自己。”

臨簡霧的腦海里，心理醫生的面孔閃過了一瞬，就像是放映機：“前兩年我回過一次母校，我指的是小學，是幫忙接鄰居家的小朋友。因為教導我小學的老師還在，在等待小朋友放學之前，我便是去找了老師敘舊。路過教室的時候正好看見老師在提問，很讓人感到吃驚的是，幾乎沒人舉手回答問題。那個問題對於那個年齡段的小孩子來說是有些難度，但是絕不至於沒人能夠回答。我問了老師，老師告訴我，現在有很多小孩認為老師問出來那種明顯是很多人不知道的問題，誰真的舉手回答了誰就是想逞風頭，吸引老師注意力，裝模作樣。他們只會在某些在他們看來是不會改變現狀的通用知識上踴躍發言，自以為這是成熟穩重。受這種風氣影響，某些知道答案的聰明學生也會為了不被當做是不合群，儘力無視那個問題，不去表達自己的想法。”

“我很納悶，現在的小孩子怎麼這麼早就開始有這種感受了？”臨簡霧盯着林辰叄，後者以為這時候她會報以一個安慰式的微笑，但是並沒有，臨簡霧的臉上一點笑意都沒有，“做出不符合大眾期望的事情，表現出來當然有很多說法，但是只有我們自己心知肚明，知道這到底是傲慢，自卑，偏見，還是虛榮……”

“三三。”臨簡霧停了停，這時候才笑起來，但笑意很淺，“說這種感受我們每個人都會有，我們都一樣，但是我們不要做和大家一樣的人就好了。”

“哪怕說大家都這樣？”林辰叄沒說完，但是她有種感覺，臨簡霧知道她指的是什麼。

“是，哪怕大家都這樣。”臨簡霧以斬釘截鐵的語氣回答說，“就你一個人不要做那樣的人。而且，你本來和大家也不一樣：你現在不就是在我面前袒露你的想法嗎？以不好的性格為恥，認為自卑，嫉妒是不好的。我敢說，假如讓人再來問你那些問題，原本你是什麼樣的想法，你還是會怎麼樣去回答。如今有多少還能堅持自我，敢於剖析自我，老實認為自己有錯的人？沒有人。大家甚至認為反省自己是一件沒有必要的事。把罪責推脫到別人身上，趨利避害是人的本能，跟着大部隊的步調走，法不責眾，大家已經很習慣這麼做了。三三。我從來不認為你有什麼問題，你只是和別人不一樣，但你沒有任何問題，你是表裏如一的，你就做一個跟大家不一樣，表裏如一的人。至少，在我面前。”

總覺得這種類似的模板臨簡霧不只是對自己一個人用過，但是林辰叄還是不得不承認臨簡霧是個很會安慰人的人。

“就算那些話說出來沒人想聽，沒人覺得有用，不說比說了好，會給自己添多餘的麻煩？哪怕以上這些想法都是我自尋的煩惱？”

“對，就算真的被別人說是不過如此，也不要理會。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在做什麼。哪怕到最後只有你自己能夠理解自己，那也請你堅持下去，不要被普遍的風氣改變你的初心。”

“這就你所謂的特別嗎？臨簡霧。你雖然是在對我說這種話，但在我看來，你也是在對自己那麼說。如果說我這種猜測給你造成了不好的影響……”

“不必多顧及我的想法，你是怎麼想的就怎麼說。畢竟我也是人啊三三。我也會，害怕的。在你面前，我總是會覺得害怕。你就像是一面鏡子，總是映照着最真實的我。”臨簡霧連說了兩遍害怕，彷彿才能將心上的那一點遲疑短時間內清掃出去，“害怕不被喜歡，也害怕不夠喜歡，害怕過於在意，也害怕讓對方認為不夠在意，害怕驕傲變成傲慢，也害怕謙虛變成自卑，害怕真實的自己被展現出來，也害怕虛假的自己不能吸引對方的目光，害怕過去，害怕現在，也，害怕未來。那種如履薄冰的感覺，小心翼翼的感覺，要怎樣保持平衡才能做到最好呢？但一碗水總是難以端平，漸漸地也就不知道該怎麼做了……人就是這樣慢慢變成了自己所不熟悉的另外的別人吧？你能夠堅持下去，對我來說，更多的也是一種信心。我不想為了活着而活着，同樣的，也不想到死的時候也不知道自己是為什麼死的。”

“謝謝。”這是林辰叄第二次對臨簡霧說‘謝謝’。謝謝你認為我會有這樣的想法不是我的問題。

臨簡霧又說：“三三你說，十年後的我會是什麼樣的人呢？”

這個問題，林辰叄不能回答。

“十年後，也許我還喜歡你，也許我已經不喜歡你了，乃至於可能一點交集也不會有。這樣的可能是存在的吧？”

林辰叄點頭：“是。”

“但是這不是什麼稀奇的事，對不對？”

“啊……嗯。”

“有件事。馬甜甜。我和她去了公園玩蹺蹺板。她玩蹺蹺板挺開心的，但我說的話把她搞哭了。她哭了這件事其實算是我猜的，我沒有看到她正臉，只是聽到了聲音，她跑了我沒追出去，她讓我不要追。不知道到時候會不會給你的工作造成麻煩。”

記憶中馬甜甜哭了好像也不是第一次，林辰叄：“你說了什麼？”

“她跟我談了結婚買房子這之類的事，我問她是她自己這麼想的還是為了別人的眼光，然後認為我只是當前會是這樣的想法，但到了十年二十年後，一定會後悔，會隨大流。因為人是會變的。是的，她跟我說人是會變的。”臨簡霧說到後面，語氣有些戲謔，“但是放棄自己的生活方式到了什麼年紀后就去做什麼，她給我舉的例子裏，戀愛了好像就不會分手，結婚了就不會有離婚的想法，人好像又是不會變的……三三，你這個組長，在某種程度上天真的有點可愛啊。她竟然覺得愛情就該是那樣，婚姻也該就是那樣……”

林辰叄大概知道馬甜甜是為什麼哭了：“你不該那麼去打破她關於生活的美好幻想。”

從林辰叄的個人角度來說，臨簡霧對於很多事物的看法是足夠對馬甜甜的三觀形成挑戰，成為精神污染。

“但是她可是當著我的面，說我是人渣，讓你不要再喜歡我了……”臨簡霧露出一個相當狡猾的笑容。

這是林辰叄第一次在臨簡霧臉上得見這樣的笑容：“你都聽到了？”

“嗯。都聽到了。”

“沒想到你原來是個氣量那麼小的人。”

“你會討厭氣量那麼小的我嗎？”

林辰叄認真思考了一下：“不會。美好的幻想總是需要被打破的。”

“我承認當時我的確有點生氣過頭。但是你這樣縱容我是不是不大好？”

“那也沒關係。”

氣氛完全是平常的聊天狀態，但是兩人都知道，有什麼隔閡就那麼憑空消失了。

臨簡霧：“三三，幫我說聲道歉，她大概不會想要和我再見面，但是如果她願意，我也可以當面道歉。馬甜甜是個好人，她很善良，很為你考慮，也許出於很多種一般情況她忽視掉了自己本人的心意，但是和她有人際關係上的交往不會是什麼壞事。不同於我，她是很樂意拜託別人幫忙，並且會去回報的人。”

“是的。甜甜姐很容易把普遍情況當做行為準則。”林辰叄略有感嘆，“她的這方面，我已經體會的很深刻了。”

“這算是跟我抱怨上司嗎？”

“嗯，你也看到了。”

“是的，我看到了，我要說一點，她畢竟是你的上司，有些時候行為舉止要顧及大局，可能會考慮不到你，但這不能說是她的錯。”臨簡霧指的是上次玩劇本殺林辰叄被人找茬，馬甜甜沒站出來的事。

林辰叄點頭，因為方才情緒宣洩的過於激烈，此時她的語調有些軟綿綿的：“知道了。”

“知道嗎？三三，我們就這麼講話，很像是情侶間在互訴衷腸，不對，我們本來就是。如果要說弱智，沒有比這更弱智的事情了，但是弱智又怎麼樣，不是挺好的嗎？笨蛋情侶就應該是這樣。”臨簡霧少見的情緒高昂，“三三，我得說，和我在一起你很難為情，我從你的眼睛裏能看出來。”

“難為情？我為什麼要難為情？”林辰叄大驚，她怎麼不知道？

“那你幹嘛臉紅？！”

“臉紅的是你吧。”

“對，我臉紅了，但是，是你讓我臉紅的。”臨簡霧彎了一點腰，讓林辰叄的手貼了一點自己的臉，感受那皮膚的溫度，她完全不害羞，“你讓我難為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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