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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馬上就到製表人大賽的第二輪篩選,除了偶爾接待類如小辣椒這樣目標明確的客人,其餘的時間章意都在工作間度過。

江清晨通過多方關係,聯繫到著名的熊氏琺琅。

2007年瑞士巴塞爾國際鐘錶展上,面對瑞士人“不信中國人能做出這麼好的琺琅”的質疑,熊氏琺琅的掌門人一怒之下當場掰碎手錶,讓裏面的琺琅材質露了出來。這一舉動不光讓國外頂級奢侈品牌的代表們啞口無言,紛紛送上訂貨合同,幾年後全球限量三隻的其中一隻“蝶戀花”掐絲琺琅錶盤,更是拍出了80萬高價。

熊式掌門人對江清晨說:“雖然我們工廠的作品在國外受到追捧,但在國內市場,一樣的工藝,有百餘元到上千元的小掛件,也有用工一年半的大件工藝品,卻沒有太多人知道。潮流可以引導受眾的目光,傳統的東西卻往往在潮流里褪色。”

這是當下許多傳統工藝正面臨的現狀。

“年輕人熟知的都是施華洛世奇,我也經常在想,怎麼樣才能讓更多年輕人走進我們?或許跟鍾情合作會是一個不錯的開始。”

他也非常期待跟百年鐘錶老店的掌門人一起探討錶盤上極致的工藝追求,因此願為章意燒制景泰藍琺琅提供全力支持。

幾日後,江清晨安排徐皎同章意一起前往北京熊氏琺琅的工廠。

徐皎忍了很久,終於還是沒忍住問道:“你為什麼這麼做?”

如果只是為了試探她的話,大可不必。她剛要激憤辭職,就聽江清晨道:“連這都無法忍受的話,未來五年你要怎麼跟鍾情合作?是不是所有章意出現的場合你都要躲着他?讓本來沒什麼值得放在心上的關係,平白給媒體記者揪出點把柄?”

“我不會,你也沒有必要非讓……”

“這不就成了?沒有非要怎麼樣,只是剛好抽不開身,你是最了解鍾情業務的人,不安排你陪同,難道讓他一個人去?”

“可是……”

“沒錯,考慮到你們私下的關係,品牌這邊換一個人替你去不是不可以,不過為什麼要舍易行難?你了解章意,跟他配合起來相對輕鬆,又熟悉公司業務,就是最佳方案。不要把私人感情帶進工作是我用人的唯一準則,如果你還是不能接受,這種不專業的人也沒必要留下來,我會即刻開除你。”

江清晨的辦公室是跟她為人一樣黑白分明的裝修風格,每一個角落透露着稜角,儘管她已經改變自己的穿衣風格,每天都更加鮮亮一些,稜角還是無處不在。徐皎低頭看自己趨近於職場風格的套裝,忽而覺得諷刺。

她低下頭,說:“對不起,我錯了。”

江清晨看也沒看她,只道:“希望你不要再犯同樣的錯誤。”

當晚飛北京,徐皎回家匆忙收拾了行李,趕去機場的路上遇上晚高峰。眼看就要來不及,她正猶豫要不要改簽,章意發來消息告訴她航班延遲了,她輸入到一半“你先走”的消息又撤了回來。

等到她趕到,通過安檢口正好聽到廣播的提示,又一路衝到登機口,以為他早已進去,沒想到他還在等她。

在已經走空的等候區,身穿黑色大衣的男人獨自一人坐在角落裏,時不時看一眼手錶,再朝四處張望,繼續等待。航站樓前的女孩們正拿着手機偷拍他,他也沒有察覺。

徐皎緩了口氣,走到他面前擋住女孩們的鏡頭。

“對不起,我遲到了。”

他立刻起身:“沒關係。”轉而又道,“我怕你路上着急沒來得及吃飯,給你買了一份套餐,可以上飛機吃。不夠的話,”他的目光投向一旁的便利店,“還有時間,可以買點零食。”

徐皎說:“兩個小時很快就到了,不用費心,謝謝。”末了看他一眼,又道,“既然是出差,就當同事一樣相處,不用特別照顧我,也不用有任何壓力。”

她公事公辦的口吻讓他愣住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

“我明白了。”

機票是徐皎定的,兩人值機時間不一樣,位置錯了開來,一個在前一個在後。徐皎在空少的幫助下放好行李后,章意舉起行李箱放到旁邊。由於箱子倒轉,裏面發出了類似薯片包裝袋摩擦和彩虹糖顆粒滾動的聲響,在安靜的機艙內格外突兀,前後左右的人都不約而同地看向一個方向。

空姐問:“先生,請問這裏面是什麼?”

章意頗有點窘迫,回道:“都是零食。”

“好的先生,我們的旅程時間大概是兩小時零五分鐘,中途如果您需要的話,可以按燈叫我來幫您打開行李架。”

不知是誰笑了一聲,大家都默默地笑了起來。章意輕聲道謝,心裏想着應該用不着了。那一袋連夜採購的各色各樣的零食,曾經塞滿了她的抽屜,每一天守意都能聽見“小老鼠”偷吃零食的窸窣聲,一個人偷吃不夠,還要呼朋引伴,往往引來老師傅們強烈的申討。

她離開之後,那張塞滿零食的桌子已經被新來的小徒弟徵用了。

之後兩個多小時他全程閉着眼睛,沒有再主動跟徐皎說過話。

熊氏琺琅派了人來接他們。碰頭之後,對方自我介紹道:“我是熊氏琺琅第二車間的經理,姓王,這是我的名片。”

“王經理好,麻煩你這麼晚還來接我們。”徐皎作為此次出差品牌方的代表,負責和對方接洽的主要事宜。

章意看着她和王經理握手,爾後才伸出自己的手。

“不用客氣,看你們倆年紀都比我小,不嫌我倚老賣老的話,就喊我一聲王哥吧。”

“王哥好。”

徐皎立刻叫了一聲,聲音脆脆的,叫得王哥心裏不知多舒坦,一路上和她說個不停。徐皎也沒讓對方尷尬,每每都給到對方想要的回應。

不知道為什麼,章意忽然覺得她有點陌生。

北京的十二月與南方是一種截然不同的寒冷。你能感受到空氣的乾燥,冷冽的風夾雜着堅硬的塵粒呼嘯而來,將腦袋擠入一片空白的噪音中。

王哥把他們送到酒店,約定好明早一起去工廠后就先離開了。兩人一路無話,到了所在樓層,徐皎率先找到房間的方位,利落地刷了房卡進門。

見她看也沒看自己就關上了門,章意不禁笑了。說是要當同事一樣相處,哪有這樣的同事?分明躲他跟躲瘟疫一樣。

夜裏走廊上來了一對喝醉的男女,趴在徐皎的房門上激吻,不時發出一些劇烈的響動。徐皎被吵醒,披了件衣服朝貓眼裏看。一看男人的衣服已經脫光了,只剩一條內褲,正在扒女人的胸衣,她嚇得魂飛魄散,轉頭逃回床上。

激烈的痴纏聲持續了一會兒,對面房門被拉開。章意麵無表情地看着眼前的桃色畫面,提醒道:“你們走錯了,這是我朋友的房間。”

男人忘乎所以地親吻着女人,扯着嗓子讓他滾。章意不想把動靜鬧得更大,逕自從男人手裏拿過房卡,刷開隔壁的房間。

女人似還有殘存意識,迷迷糊糊聽懂了他的意思,拽着男人進了房間。門“轟”的一聲關上,章意皺了皺眉。

很快他轉身回房,臨要關門時忽然停住動作。半分鐘后,他折返回到徐皎門外。

“如果睡不着,可以來找我。”他轉而察覺到這句話可能不合時宜,又道,“出了酒店往東大概一百多米有家24小時便利店,裏面很暖和,值夜班的是個女孩子。”

徐皎不懂他為什麼說這些,懨懨地背過身靠着門。

過了一會兒,他的聲音再度傳過來:“不要一個人出去亂跑,城市太大了……”

她沒應聲,大致猜到了原因,應該是曹如意添油加醋說了什麼,把她渲染成一個經常大半夜出去亂跑的人。

她又忍不住轉過來,偷偷看貓眼。這一看,差點把自己絆倒,貓眼裏一雙春風和煦的眼眸正盯着她,好似門板都是虛設。

她甩掉拖鞋躥回床上,卷着被子把自己罩起來。過了沒有多久,她重新扒開被子,把頭伸出來換氣。隔壁的男女開始了未完的事,隔着一面牆聲音可以清晰地傳過來,看架勢一時半會消停不了。她總算知道章意為什麼會篤定她睡不着了,拚命捂着耳朵,還是忍不住面紅燥熱。

大概半個多小時後世界終於恢復寧靜,而她的睡意早已去了七七八八,在床上翻來覆去,一直臨近天明時分才睡去。

第二天醒來,一看王哥給她打了三四個電話,她立刻洗漱收拾衝到樓下。王哥正在餐廳等她。她不住地道歉,王哥說:“不要緊,小章跟我說了,昨晚沒睡好吧?”

徐皎不想回憶那些聲音,含糊應了一聲。

“以後誰再大半夜吵架,你就直接打電話給前台。可別慣着,不然受罪的是自己。”

徐皎一愣,旋即反應過來,剛好與章意的視線撞上。他笑了一下,眉眼間仍是一如以往的乾淨,她轉過頭去,對王哥說:“好,我記住了。”

用完早餐后,他們出發前往熊式琺琅在郊外的工廠。王哥向他們介紹,目前已經有掐絲琺琅、微繪琺琅,內填琺琅三種工藝試用於國內的鐘錶錶盤,其中以掐絲琺琅最為精湛,而所謂的掐絲琺琅,其實就是景泰藍。仰賴於掌門人多年以來的潛心研究,而今他調配的釉料在飽和度和潤度上都比傳統景泰藍好。

說到創新,王哥掩飾不住驕傲與激動說:“熊氏琺琅目前已經攻克了在機芯上製作掐絲琺琅的技術難關,你們知道這有多難嗎?”

要知道一塊機芯可能由幾百個小零件組成,有些零件還是特殊材料,設計本身又非常卓越,要在如此複雜的擒縱系統上面燒制琺琅,光是想想就知道難度有多大,更別提親自操作,還實現了跨越性性的進展。

王哥問道:“你們這次來是為了掐絲琺琅吧?”

“有一部分,但不全是,不過都是在錶盤上燒制。”他還沒有在機芯燒制琺琅的信心。

王哥想也不想就道:“就為這個你還親自跑一趟?我可不是瞎吹,熊氏擁有在琺琅錶盤上遠遠超過日內瓦的頂級工藝。就說微繪吧,以前都叫日內瓦微繪,是他們獨創的專技,十幾年前瑞士的專家過來眼睛都長在頭頂上,現在呢?他們都從我們這兒訂貨,有的還妄想偷師!開什麼國際玩笑,這配方給他們都不一定能調製地出來。”

章意莞爾一笑。

王哥豎起眉毛:“怎麼?你不認同?”

“不是。早期的日內瓦微繪確實難以複製,那些純正的作品,只有在上世紀的懷錶裏才能看見了。”

時代不一樣,審美也各不相同。他一向客觀公道,從不批評任何一種藝術,不過在王哥的世界裏,沒有什麼會比熊氏琺琅更卓越。即便有,也終將會被打敗。

王哥最不喜歡這些自作聰明的人,扯着嗓子道:“外國人瞧不起咱也就算了,自己人也瞧不起,這什麼世道?”

“事實上日本琺琅發展也非常快,他們的工藝水準甚至有歐洲樂適品,包括高級手錶品牌代工琺琅這麼個說辭。”

“什麼品?”

“樂適品。”

“樂事品是什麼?”

這兩人完全不在一個頻道上,認知與見識也完全風馬牛不相及,不過章意沒有表現出一絲的輕慢,而是耐心地同王哥講回琺琅工藝在不同國家的發展。王哥依稀看到一個屬於鐘錶的世界,覺得那無比遙遠,又無比親切,思來想去,笑着說:“一定是你人太好了,講什麼都能讓人接受,也讓人心裏舒服。說真的,要不是我在熊氏待太多年了,我可真想去看看你描繪的那些琺琅,看看他們究竟有多好。”

徐皎適時道:“等下回再來瑞士的專家,您可以讓他們帶些當地設計師的作品。”

“我們也有日本的專家咧!想必捎帶些特產,也不是很難。”王哥樂呵呵道。

徐皎發現他心態可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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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總是不開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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