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夜色無邊,樓下蟬鳴蛙叫聲此起彼伏,孟晚霽睡得並不安穩。
久違地,她又夢見了盛槿書。
她夢見冬日冷寂的夜裏,高中教學樓旁昏暗的樹影之間,盛槿書穿着改過的藍白校服,倚靠在樹榦上,低垂着頭,靜默抽煙。天地之間,彷彿只剩她們兩個人,她不受控制地想要走近她,場景卻驟然一變,她來到了她曾經路過過成百次的窗邊。盛夏橘色的夕照里,盛槿書側趴在課桌上,睡得正熟。睡著了的她,眉宇間沒有了醒時的桀驁與陰鬱,竟是意外的無害與無辜。孟晚霽着魔一樣伸出手,想隔着玻璃觸摸她如畫的眉眼,場景卻又是一變。她的手,沒有觸到玻璃,按到了盛槿書壓在鏡子上的手背上。水汽氤氳的浴室里,盛槿書被她困在鏡子與自己之間,回過頭,對她璀然一笑,惑人心魄。
她湊近她,鼻尖噴洒出的氣息,像火一樣灼人。
孟晚霽驚醒了過來。
窗外天光已經大亮,鳥叫聲不絕於耳。孟晚霽盯着天花板,頭疼欲裂。一動不動地躺了幾分鐘,她當做什麼都沒發生一樣,下床拿了運動服,準備像往常一樣洗漱完出門晨跑。
意外的,她梳洗完從衛生間出來,發現盛槿書竟也已經起來了。
她還沒換衣服,依舊穿着那條真絲弔帶睡裙,逆着晨光,站在客廳落地窗前,手上端着一個骨瓷杯,像在出神。
性感又優雅。
聽見腳步聲,她轉回頭看向孟晚霽,絲毫沒有芥蒂昨晚的約法三章般,對她微微彎唇:“孟老師好早啊。”
孟晚霽乍然見到一夜荒唐夢的主角,有幾分不自在。她剋制住自己轉開眼的衝動,點了下頭,回應她的招呼:“盛老師也不晚。”
盛槿書無奈地長嘆了聲,走到沙發邊上坐下,說:“我早上八點要監考啊。”
孟晚霽看見,她纖長的兩指捏着一隻細長的攪拌勺,指端上,精心設計的美甲正閃耀着艷麗光澤。
她想起了一件正事:“盛老師。”
“嗯?”盛槿書微轉身子,弔帶裙的肩帶隨着她的動作,微微滑落。
孟晚霽把該說的話說掉:“我們學校沒有不允許老師做美甲,但是最好不要做太誇張的美甲。”
盛槿書微微訝異,蹙着眉,似乎有些不解。
孟晚霽一鼓作氣:“夏天天氣熱,穿得清涼一點也不是不可以,但還是要注意尺度和影響。”
盛槿書彷彿疑惑更深了。
“尺度?”她饒有興緻地重複了遍,收回捏着勺子的手,完全轉過了身子看向孟晚霽,像是玩笑又像是認真地問:“孟老師是教導處管風紀的?”
她真的和高中的時候很不一樣,好像什麼話都能夠用這樣含着笑的語氣說出,以至於孟晚霽總是分不清她是不是已經不高興了。
她回盛槿書:“不是。”
是黃宏升昨天晚上發微信拜託她的。
他說老師不是不可以打扮自己,但面對着一群十七八歲情竇初開、正值青春期的孩子,還是要注意影響的。他擔心按照盛槿書的着裝風格,她今天可以穿着深V襯衫來報道,明天就可以穿着開到腿根的短裙去監考,後天也許就能染着個正紅色的大波浪去上課。
孟晚霽竟也覺得不是不可能。
所以黃宏升說,他一個大男人不方便和盛槿書細說這個,一不小心就像騷擾了。她和盛槿書都是女人,會好溝通點。
孟晚霽不得不應下來。
盛槿書聽了她的回答,眼裏的笑意更甚了。她長指輕輕扣了兩下沙發扶手,用毫不掩飾的目光把孟晚霽從上到下打量了遍,語氣和善地問:“我剛入職,不知道寧外的教師着裝標準是什麼,孟老師教教我?”
如果不是她唇角的戲謔太明顯,孟晚霽興許就相信她真的只是在請教了。
“大方、得體就可以。”她語調毫無起伏地回。
盛槿書似有若無地笑了聲。
這次是嘲笑,孟晚霽聽出來了。
她對着盛槿書略一頷首,表示作別,毫不在意地轉過身子去往玄關。
也不是第一次有人對她過於板正的裝束表示質疑了,她一貫都不放在心上。可盛槿書的那一聲嗤笑,卻像進了回聲海螺一樣,始終縈繞在她的耳邊。一直繞着學校跑了一圈半,她發現她還是在意。
在意盛槿書打量着她的那一束目光。
孟晚霽的腳步漸漸停了下來。
她抽了張紙,鋪在在花壇邊上,坐了下去,望着盛槿書剛剛望過的那一輪朝陽出神。
也許,她是不是可以……
手機忽然震動了起來。孟晚霽打開查看,是父親孟士培朋友沈伯伯給她介紹的相親對象發來的問候消息。
這個男人,自從加上微信以後,他們只聊過一次,見過一面,而後第二天孟晚霽就和他說了他們不合適,不用浪費彼此時間。可他卻聽不懂話一樣,始終認為感情是可以培養的,可以不用這麼快下定論,就算孟晚霽再也沒回過他,他也一直每天自說自話地早晚安打卡。
孟晚霽剛剛動搖了的心緒瞬間冷靜了下來。
她面無表情地把對方刪除了,而後站起身,穿着一身再板正不過的長褲、短袖運動裝,背對着朝陽,漸行漸遠。
*
下午三點鐘,寧外召開新學期前例行的班主任會議,主持會議的副校長黃宏升還沒到,先到的幾個班主任們就圍着會議桌坐着,閑話家常。
六班的班主任陳曉靜挨着孟晚霽坐的,湊近了向孟晚霽打聽消息:“聽說老黃給你找了個室友?”
孟晚霽應:“嗯。”
陳曉靜八卦:“下午我看我班上的班群都傳遍了,說是早上監考的是個姓盛的新老師,長得和你有得一拼,超級漂亮,衣品還超好,以至於他們考試都分心了,寫兩個字就想抬頭看她兩眼,有沒有這麼誇張啊?”
孟晚霽眼底浮現不自知的笑意:“是挺漂亮的。”
陳曉靜左右看看,湊得更近了些,壓低聲音詢問:“聽說是走袁校後門進來的,面試時教案寫得亂七八糟,什麼情況呀?”
孟晚霽心裏雖然對盛槿書的教學能力也打着問號,但聽到別人這麼揣測她,無端地又覺得不舒服。
她語氣淡了些,不偏不倚地回:“袁校是公正的人,會選擇錄用她,大概她總歸是有過人的地方。”
陳曉靜不太信服,張口還想再說什麼,不經意間卻發現孟晚霽神色淡了許多,想到了她鮮少有人知道的另一層身份,多了顧忌,連忙把話頭收起來了。
“對對,我想也是。”她言不由衷地附和。
孟晚霽心裏舒服了一點。話雖然是說給別人聽的,但莫名的,她心裏好像也生出了一點她不願意承認的期待。
她特意在開完會後留下,叫住了黃宏升,當面向他尋求答案。
黃宏升主講了大半個小時的會議,口乾舌燥,一邊彎腰在飲水機前沖茶一邊回:“小盛雖然是破格錄用的,但能力她還是有的,只是缺少實際的教學經驗,剛開始難免生疏。”
孟晚霽擔心:“她有教師資格證嗎?”
黃宏升接好水,直起腰看她,笑道:“有的啦,我們學校還是很正規的啦。孟董和家長把學生交給我們,我們是有責任的,不會亂來的。“
孟晚霽解釋:“我不是這個意思。”
黃宏升沒在意,玩笑說:”那你是覺得盛老師瞧着不太像是能當老師的?“
孟晚霽被戳穿,也沒否認。
黃宏升眼底浮起促狹,直白說:“那你小看了小盛喲。“他吹走保溫杯水面上的浮葉,喝了一口水,賣足了關子才接著說:”小盛是H大的,大學學的H大王牌專業路橋,畢業後去了G國深造,拿了博士回來的。“H大是外行人都知道的,路橋專業top級別學校。
孟晚霽怔住了。
怎麼會?
那一年高考後學校放了紅榜,她第一次動用校董女兒的身份從教務秘書那邊索要了一份寧外高三畢業生的去向表。
她翻遍名單,尋不到盛槿書的名字,明明也不該是很驚訝的事,她卻翻了一遍又一遍,最後才死心相信,盛槿書真的沒上大學。
可是黃宏升現在卻說,她是H大畢業的?
黃宏升感慨:“很驚訝是不是?老實說我也很驚訝。”要知道當年盛槿書可是寧外遠近聞名,令所有老師惋惜頭疼的刺頭呢。
孟晚霽沒接茬,她還沒有從這個衝擊中回過神來。
她想不出盛槿書戴着安全帽在塵土漫天的現場走動的模樣,想不出盛槿書後來該多努力才能考上H大,更想不明白,她辛辛苦苦學了路橋,為什麼現在放着好好的工程師不當,千里迢迢跑回寧外當這個高中老師?
她應付性地和黃宏升又聊了兩句,退出辦公室,一路心不在焉地往宿舍樓走。盛夏傍晚的太陽依舊烤人,她拿着太陽傘,卻完全不記得要打開了。
走過一個拐彎,臨近宿舍樓,她腳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
前方不遠處的宿舍樓前,曬蔫了的行道樹下,正站着兩個共打一把傘面對面講話的女人。是盛槿書和那天在酒吧里遇見的那個女人。
女人今天換了個風格,穿着一條過膝連衣裙,腿長腰細,端莊斯文,正伸手遞什麼東西給盛槿書。
盛槿書接過,笑意盎然,是酷熱也蒸發不走的好心情。
孟晚霽心驀地就沉寂了下來。
也許,是為了她嗎?
她垂下眼睫,再次提起腳步,像沒看到她們一樣,徑直路過了她們,走進宿舍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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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老師:???小小的腦袋大大的疑問.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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