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方泊嶼離開后,牆后的陳寅才出來。
新生沒料到還有第三人在場,臉色一變就要跑,他又發現對方獃獃看着方泊嶼離去的方向,一副被勾了魂的樣子,心裏猜想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滿臉憋笑的表情。
“大叔,你是一個人在外地打工,老婆在鄉下,你們很長時間沒見了吧。”新生用了如指掌的口吻說。
陳寅把視線轉向他。
“寂寞了是人之常情,可也不能上趕着自取其辱。”新生憋不住的笑出聲,看過去的眼神像在看一隻想吃天鵝肉的老癩h蟆。
陳寅沒想搭理,他駝着背,邁步踏上方泊嶼走過的路。
“想必你也有孩子了,我要是有個你這樣的父親,能噁心得幾天吃不下飯,一輩子的心理陰影。”新生說完,露出懊悔的神色,“抱歉,我這個人說話直,有什麼說什麼不會拐彎,雖然話難聽了些,但都是實話。”
“人要有自知之明,我看你有四十了,孩子應該跟我們這些大學生差不多大,生活不易,還是好好打工養家餬口吧,少做白日夢。”
言語裏儘是高高在上的憐憫。
陳寅什麼話都沒說,也沒正兒八經的辯解,他滿腦子都在想,要是他有了老婆孩子,興許就不會攤上這種事了?
這個念頭一起,他就想到了溫婉能吃苦的黎秀芳,和把他氣得要死,至今都泄不下那股火氣的前女友。
陳寅望了望遠處,少年的身影已經完全隱沒在了樹林裏,晚上一個人去適合拋屍的後山散步,可能是學習壓力大?沒怎麼讀過書的他無法理解,他搓搓臉,死命拽住想舔着臉找過去的心思,咬着牙轉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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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會兒在飯點上,小菜館裏坐滿了,黎秀芳忙得一口水都喝不上,她一見到陳寅,就把他拉去二樓,收拾出了小桌子給他坐。
陳寅沒心思吃飯,他喝了碗綠豆湯,魂不守舍的刷手機。
黎秀芳忙了一陣上來找他,問他吃不吃面。
“不吃。”陳寅在等方泊嶼的粉絲群審核通過,他突然問,“我看起來像四十嗎?”
黎秀芳一臉的驚訝:“怎麼會這麼問,你身板正,皮膚也好,沒曬老化,現在換了髮型,看着都沒三十。”
陳寅轉幾下手機:“在十八九歲的孩子眼裏,我又老又丑。”
黎秀芳安慰道:“這是代溝吧,不用太在意的,我們也年輕過。”
陳寅琢磨琢磨“代溝”這個詞,也是,不是一代人。
氛圍有點尷尬,黎秀芳還沒找到可聊的話題,兜里的手機就響了,是家裏老人給她發來了視頻邀請,她惦念遠在老家的女兒,想也不想就點開了。
“媽媽!”女兒脆亮的聲音從視頻里傳來。
黎秀芳臉上的笑容突地一滯,她這才想到陳寅嫌小孩子吵鬧,頓時無措的捏捏手機:“寅哥,我先……”
話沒說完,就見他聽到動靜抬起了頭,眼裏似乎沒有反感,她的心底生出了一個小心思,有意無意的把手機往他那轉。
小女孩見到陌生人,有些怯生生的。
黎秀芳叫她喊叔叔。
小女孩沒有喊,黎秀芳又要催,陳寅打斷道:“不喊就不喊吧,沒事兒。”
“孩子怕生,膽小着呢,在外頭被搶了玩具都不敢說的,就會在家鬧,窩裏橫。”黎秀芳滿面慈愛的看着視頻里的女兒,鼓勵她唱了首歌。
陳寅頭一回聽兒歌,他旁觀黎家母女的互動,沾了點溫馨的氣息。
七年前,也就是他二十五歲的時候,他最想結婚,卻也只想為人夫,沒想過要為人父。
責任不是那麼容易背起來的。
所以他很佩服黎秀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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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會,黎秀芳結束視頻,冷不丁地聽到一句,”怎麼離婚的?“
黎秀芳垂頭摸發燙的手機,又擦桌子,整理碎發。
陳寅暗罵自己多問:“不方便說就……”
“他和別人好了。”黎秀芳說。
堆着很多雜物的小房間裏瞬間靜了下來。
“那時候我才生完小寶,還在坐月子,他不是人……”黎秀芳難以自制的抽泣,怕老人擔,她就把受過的委屈吃過的苦都吞在了肚子裏,現在一次性的倒了出來。
陳寅聽了好半天,他看着面前這個安靜抹淚的女人,伸出了一隻手。
黎秀芳感應到了什麼,猛然瞪大眼睛。
陳寅的手碰到她袖子,放在她的肩膀上,卻怎麼都做不到把她攬進懷裏。
黎秀芳眼裏的期待慢慢變成失落,樓梯口響起弟弟的喊聲,她趁機起身:“我,我下去忙了。”
陳寅把手舉到眼前,翻過來翻過去的看,握緊拳頭又放開。
當他聽過一個女人半生的苦難之後,內心明明有動容,有同情,也有憐惜,怎麼在做肢體接觸時這麼抗拒。
兩個夢就讓他對女的沒感覺了?
而且還是只有他一個人受影響的夢,起碼目前看來是。
男的不讓碰,女的不能碰。
這是什麼走向?
陳寅彷彿已經看到人生被夢毀了的一天,不行,他得找個道士驅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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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道士沒找,陳寅成功加入了方泊嶼的粉絲群,一個大叔混在一群學生裏面,她們的很多用詞他都不懂,百度了幾次發現毫無營養后就忽略了。
方泊嶼的個人信息跟課程表都在群文件里,陳寅看了,也知道他每周的一二五下午放學會去後山,獨自去,待四十分鐘左右,各種猜測里佔比最大的是解壓。
一般沒人去打擾他。
現在有了,就是陳寅,他根本控制不住。
陳寅上次只走到國防生學院附近,這次越過去進了後山,一路走一路陌生,他來A大才一個月出頭,也就最近跑了學校的好幾個地方,之前他都是一下班就鍛煉,洗澡,睡覺。
踩過一塊被太陽曬了一天的茅草地,陳寅看到了少年,他靠坐在一塊石頭邊,一條腿伸直,一條腿彎着,雙眸合在一起。
睡著了。
陳寅以為按照自己的近況,肯定會熱切地撲上去。
誰知並沒有。
相反的,他往後退了一步。
害怕。
都鬼迷心竅日思夜想了,竟然怕。
不止怕,還想靠近。
又怕又渴望,這是什麼心理。
陳寅被混亂的情緒拉扯着往前,直到停在少年面前,手伸了過去。
就在他的手穿透夕陽餘暉,撫摸少年眉眼的那一刻,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一道冰冷森寒的目光。
陳寅做出了自己都沒想到的反應,他腿軟虛脫呼吸急促,站不住的跌坐在地。
方泊嶼面無表情。
這種反應是正常的,畢竟接近他的小丑多到數不清,千篇一律的醜態,滑稽都談不上只有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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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寅被當成了空氣,他想說什麼又不知道該怎麼說。
後頸的蚊子包被他抓破流血了,像一顆被人啃咬爛了的,硃砂痣。
配着他強壯白皙,堅硬又柔軟的身體,莫名令人產生施暴欲。
方泊嶼拿了背包起身,陳寅下意識抓他的褲腳,被他提前避開了。
那動作利落而冷漠,沒有半分猶豫,裹着對髒東西的厭惡。
陳寅坐在草地上,視野里的瘦高身影離他越來越遠,他動了動嘴唇想喊出聲,卻感覺天旋地轉頭暈目眩。
餘暉一點點減弱,暗淡,消失,眼前變成一片晨曦的光暈,鼻息里沒了草木泥土味,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腥躁的味道。
陳寅趴在窗邊,兩隻手扣住窗戶上的鋁合金,嘴唇破破爛爛滴着血,脖子上套着一個皮革類的東西。
那東西是純黑色的,左側掛着一個小鈴鐺,周圍並沒有什麼結,拉練,或者鎖。
可能是某種需要指紋才能解開的高科技。
鈴鐺叮叮噹噹的響個不停。
太陽漸漸升了起來,天光大亮,他浮浮沉沉的撐開濕淋淋的眼睛,窗外是劇烈震動的綠林,沙灘,和……大海。
身後人覆到他背上:“老師,你是誰的?”
他痴迷又激動的回答:“你的……”
“誰的?”
“你的,”他被掐住下巴,口齒不清,淚眼婆娑顫慄不止,“是你的。”
耳邊的嗓音如惡魔一般,一遍又一遍重複,“誰的?”
“你的……你的……我是你的……泊嶼……我是你的……”他抓起腰上的手用力咬住,唇齒間是混着血腥的消毒水味。
“啊!”
陳寅在一陣劇痛中回到現實中,他摸着空蕩蕩的脖子全身癱軟。
隱隱聞到了消毒水的味道,陳寅刷地抬頭,背對他的人並沒有返回,只是風把對方身上的味道送到了他懷裏。
“方……”
“泊嶼……”
陳寅發出艱澀的喚聲,瞳孔因為震驚而放大。
第三個夢讓他知道了事件發生地,那是海邊的兩層小屋,他的外婆家。
時間是去年夏天。
因為綠林里有他那時候綁的彩燈。
他確定自己的記憶是完整的,不存在缺少哪塊。
外婆早就去世了,小屋是留給他的,他去年在那犯懶癌混日子,今年八月才來A市打工。
期間只有他一個人。
陳寅頭痛欲裂,方泊嶼整個人跟他外婆家格格不入,他想像不出對方去了是什麼畫面。
可夢中的角色扮演就發生在那裏,閣樓上。
搞笑了。
陳寅笑不出來,不論是鮮血淋漓如野獸啃食的吻,還是迫切迎接彷彿被活活肢|解的痛,都太真實。
等陳寅回過神來時,身體已經追上方泊嶼,攔住了他的去路。
“你去年有沒有去過……”陳寅從被他不知不覺咬出齒印的唇間擠出三個字,“水灣鎮?”
方泊嶼的面色眼神都毫無變化。
“有沒有去過?”陳寅盯着少年,試圖發現點什麼破綻,好讓他可以藉此證明,不是就他自己被虛幻的情愛纏住。
他不信是這個局面。
可他又想不出少年欺騙他的理由。
會不會是……
陳寅的腦中蹦出一個可能,少年假裝不認識他,是不想面對另一方是農民工的事實?
這個想法瞬間攪亂了陳寅的神智,他的指尖才碰到方泊嶼的手臂,就被大力甩開。
陳寅在方泊嶼面前是沒有絲毫防禦力的,兩條腿又出現使用過度,肌肉拉傷了,酸痛得抽搐不止的假象,所以他直接被這股力道帶得失去平衡,重重摔進草叢裏。
頭頂是毫不停留的腳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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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慘。”
紅毛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他踢踢趴在草叢裏的身體,“人都走了,別裝了,泊嶼同學不吃這一套。”
說著便扯起對方被冷汗浸濕的T恤,下一秒就愣住了。
老男人的臉上黏着草屑碎土,鼻子跟下巴有幾處血口,他微張的嘴裏有土,茫然無神的眼裏流着淚,模樣很醜陋,也很凄慘。
有攝像頭對着他的臉,之後是歡快的跑步聲,“泊嶼,給你看美照。”
“拿開,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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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更第五天,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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