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陸韶低頭不語,心間突突跳。
姬姮在他的神色里品出那麼幾分羞憤,她挑着眉,“回話。”
陸韶兩手伏在身側,極老實道,“奴才六歲入的凈身房,給奴才凈身的師傅是……”
姬姮不耐煩的抬手,他立時閉嘴。
“你身上不臭。”
陸韶微怔,片刻后說,“……奴才每日都洗澡。”
養馬的太監不僅臭,還登不上枱面,是連太監都看不起的行當。
姬姮剛才那一問也不過是隨口來的,她挪步子轉到梳妝枱前,手點在一隻小盒子上,低聲問他,“怨不怨本宮?”
陸韶揪緊衣袖,“殿下是主子,奴才為主子赴湯蹈火是應該的。”
姬姮提眸定在他面上。
陸韶身體俯下,靜靜受她忖度。
姬姮捏起那隻盒子扔給他,“賞你了。”
陸韶只愣了一下,連忙伏地叩謝,再起來時,她已經躺回床,窈窕背影在這寬闊的卧室內顯得異常孤寂。
——
麗妃死後,在黎翠宮中停靈,姬姮守着她的棺木七日,這七日不見皇帝過來,黎翠宮中陰冷破敗,一如冷宮。
半夜時外面聽見烏鴉叫,姬姮木着臉對身旁兩個丫鬟道,“叫人把這晦氣東西趕走。”
空青回身朝守在靈堂內的宮女們打手勢,各人忙不迭退出靈堂去趕鳥雀。
堂內空寂,片晌就見一個老嬤嬤從角落裏站出來,跪到姬姮跟前給她磕頭,“殿下,娘娘生前讓奴婢交待您,定要尋機回黎國一趟。”
這世上已經沒有黎國了,那片土地被邊陲小國瓜分,又被大魏收復,如今那裏叫建陵,不過是大魏一個小小的縣府。
姬姮默了良久,老嬤嬤低嘆一聲準備退走。
她張唇問道,“你不跟着本宮嗎?”
老嬤嬤眼含淚凝望她,“殿下是個好孩子,奴婢不捨得拖累您,就讓奴婢守在這裏吧。”
姬姮緊閉着唇,耳邊聽那腳步聲漸漸走遠,她的眼睫濡濕,胸中積攢出的怒氣竟無處發作。
“皇后那邊有什麼動向?”
空青矮身道,“殿下,皇後娘娘並沒有跟陛下開口要過養小殿下,小殿下目前暫養在她的偏殿,不知她如何打算。”
姬姮哼笑一聲,“母妃終究算錯了,她怎麼可能養一個五歲的孩子。”
五歲不小了,能知道很多事,誰也不願意要一個養不熟的小崽子。
殿外忽聽嘈雜聲,空青和京墨立時挺直身保持原先跪姿。
劉乾單手托着聖旨進門來,見着棺木假模假樣的擦兩滴淚,才對姬姮道,“還請九殿下接御旨。”
姬姮直板板的跪着,似乎沒把這句話聽在耳朵里。
劉乾只當她傷心過度,拉開聖旨宣道,“奉天誥命,九女溫敦忠孝,品性謙和,冊封建陵公主,特賜浣香台為公主府,欽此!”
他將聖旨放到姬姮手中,眼見她神色恍惚,人也憔悴,看的他露出憐愛。
“九殿下也不要太悲切,這人死不能復生,咱們活着才有盼頭,”劉乾蹲下來,一雙招子掛在她臉上,不自禁想伸手攬她的肩,“殿下這小臉兒瘦的,咱家瞅着都心疼。”
姬姮陰冷乜他。
劉乾的手一震,到底沒敢按到她肩上。
姬姮咧嘴笑,“滾。”
劉乾表情一訕,隨即站起來扭身翻了個白眼,“九殿下早早收拾出宮吧,宮裏不留閑人。”
姬姮抓着聖旨難以遏制怒火,直看他出了殿,登時將聖旨砸地上。
京墨趕忙撿起來,“殿下息怒。”
姬姮合眸按耐火氣,她徹底明白了父皇的意思,他不喜歡她討論政事,或許在他看來,她的所有話語都是母妃授意,母妃死了,皇弟被皇后帶走,她成了一個廢物,他可以隨意將她打發出宮,等以後需要了,也能拿刀切割她的皮肉。
只有黎國人死絕了,他才可以光明正大的把兒子推到儲位上,也或者他根本不想要姬煥這個兒子。
她仰頭望着天邊明月,呢喃道,“給本宮盯緊了那個養馬奴。”
京墨小聲應是。
——
陸韶過了幾天安生日子,那個小盒子被他藏在枕頭底下,姬姮的人沒再來找過他,彷彿當真饒了他。
這天他起了個大早,準備去馬場搬草料,臨床的幾個太監鬼鬼祟祟湊在一處說話。
“黎翠宮那事聽說了嗎?”
“麗妃娘娘死了誰不知道?”
那太監擠眉弄眼,“九殿下被陛下遣出宮去了。”
“這九殿下也算好日子到頭了,陛下從前寵她時恨不得捧在手心裏,現在一個建陵封地就打發了,得虧還讓她呆在京里,不然一個嬌貴的公主可怎麼能在破落地兒活下去。”
陸韶一頓,他向來不跟人背後議論主子,陸富貴常跟他說,人前得裝傻子,否則在宮裏活不長,這回聽見姬姮被遣,一時竟不知滋味。
那幾個太監瞅他不走,便一起坐過來,跟他哥兒倆好的搭着肩膀道,“老早看你收拾,這個時辰還不走,偷聽我們說話,你小子怕不是藏着賊心思。”
陸韶套上布靴,道了聲不是,將要走。
太監摁着他調笑,“我聽說那九殿下是一等一的美人兒,這男人見了身子能酥半邊。”
陸韶想起初見姬姮時的場景,她靠在浴池裏,周身被熱氣環繞,一身肌膚白的扎眼,那面容異常精緻嫵媚,叫他見了根本忘不了,可是美人帶了毒,誰又真的敢碰呢。
瞧他怔住,坐他左側的太監嘖嘴,“咱們都是去了勢的太監,美人再香我們也沒法榻上行事。”
另一側太監尖着嗓子道,“太監怎麼了?太監就不能弄女人了?等哪天咱們發達了,在外頭養百八十個女人,照樣逍遙自在。”
“還別說,這外面真有那麼個傳法,”那太監一屁股坐到床頭,手床上摸來摸去。
陸韶已經聽煩了,起身道,“你們不幹活嗎?”
那三人自顧在一塊扯閑,這回聲兒低了不少,“前頭聽人說,那劉公公想藉機佔九殿下便宜,結果被九殿下轟了出去。”
說完還互相樂呵,“要我是劉公公那個位置,這九殿下我也想趁機上手。”
落難的美人,最招惡狼。
陸韶聽得不適,“去你們自己床上說話。”
“你今兒不對勁啊,平時悶葫蘆一個,現在這麼多廢話。”
那太監一手摸到他的枕頭底下,將盒子摸到手裏,當即打開來,便能聞到粉香,他露出一絲妒意,奚落道,“哎呦!這是哪個情妹妹送的香粉盒子,瞧着價格不菲啊,不像是宮女兒能拿的出手的,不會是哪個娘娘公主送的吧?”
陸韶劈手搶過來盒子,揣身上就要走。
幾個太監團團將他圍住,個個齜着牙笑,“早早交代了,也省的我們報到管事那邊,你免不了一頓好打。”
陸韶抿着唇不答話。
太監們面面相覷,各自在對方眼中看出了惡意,片晌他們就衝上來,想將他暴打一頓。
陸韶一人一拳,直揍的他們嗷嗷叫。
最終驚動了上面的管事,扣了幾人三餐,這事才算平息。
——
傍晚時,陸韶往馬槽里塞滿乾草,準備回監欄院。
就見那樟樹旁站着個女人,他走近看才發現是京墨。
京墨對他微笑,“殿下要見你。”
陸韶垂着眸子道,“奴才……”
京墨道,“你今天跟人打架了。”
陸韶神色一凜,她們在監視他。
京墨沖他招手,他只能乖乖跟着出了馬廄。
入夜整個燕京都安靜下來,他們進公主府時已是月上梢頭,京墨送他到房門前就退開了,屋門前遮着花簾,他候在門邊等着裏面傳喚。
屋裏靜的聽不見響動,他等了一會還是決定出聲,“奴才陸韶給殿下請安。”
屋裏還是沒聲。
他猶豫片刻,到底憋住好奇沒進門。
西洋鐘敲一響,房內燃起了燈,他沒敢抬頭朝里看,那花簾被挑開,空青對他笑道,“小公公快快進來。”
陸韶垂着頭隨她進去,直站到桌邊,才發覺那桌上擺滿了飯菜,空青推他坐倒,特特盛好飯放到他手邊,笑嘻嘻道,“快吃。”
陸韶不敢吃,誰知道這菜里是不是下了毒。
空青捂着袖子笑,轉身跑裏間。
姬姮被她攙着出來,陸韶慌忙起身,彎腰道,“殿下。”
姬姮坐到對桌,側頭跟空青道,“下去吧。”
空青低應着是,臨走時跟陸韶無聲遞話,“伺候殿下用膳。”
陸韶重新盛好米飯,小心放到姬姮手邊,待撤手時,她突然抓住他。
陸韶心一抖,只感覺那細指順着他的手腕探進他袖裏,指尖又軟又涼,點在他的胳膊上根本沒法忽視。
他愣在原地,她這是……在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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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子:老婆摸我了
哈哈哈,寫這篇文的時候,一直單曲循環后弦的《九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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