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第1章 虛界
大荒極北之地，遼人都不曾到達的地方。
這裏少有日夜之分，半年全是白晝，半年全是黑夜。
一年之中能分日夜的時日不過十數天而已。
此刻，算時辰當是夜半子時，但一輪耀陽卻依舊懸挂在天邊，將一切都照耀得通亮。
斜陽之下，一個窈窕身影，被陽光將影子拉得極長。
她將嬌小的身軀全然包裹在厚重的皮裘之下，只露出兩隻黑寶石般的眸子，艱難行走在寒風之中。
雖然已經是極地的“極晝”之中，屬於此地一年之中最為暖和的時候，但四野望去，依舊不見一點綠意，只有呼號的寒風如同咆哮的野獸般晝夜不停地吹過大地。
迎面而來的寒風根本就不是像刀子一樣，而是彷彿吹拂而過的一座移動的冰山，就算是健碩的成年男子走在這樣的風中也會感覺到彷彿迎面撞上了一堵薄牆。
而此刻迎風行走在荒原之上的，卻只是個身材嬌小之極的女子。
她將身上的皮裘緊了緊，呼出一口迷濛的白氣，可惜迎着冷風，這股子水汽一呼出來就凍成了細碎的冰碴子，落在了她的帽檐上。
“李玄這個臭小子！”
她一邊頂着常人難以想像的寒風艱難行走着，一邊腹誹：“這種從沒人來過的鬼地方，他一個大男人怎麼自己不來，非得要讓人家一個女孩子來？”
恨恨在心中，將那個男人咒罵了一陣，她卻還是沉默繼續向前走去。
沒辦法呀，誰叫那個人她打也打不過，更拿過人家的好處呢？
這一趟就算再艱難，她也得走！
想到從李玄那裏拿到的好處，女子不禁喜上眉梢，小手在懷中摸了摸，握到了一個溫潤的瓷瓶。
裏面還剩下一顆青色的丹丸，曾經是有三顆的，已經被她吃掉了兩顆，要是沒有這東西，以她如今的實力，確實也不敢深入這無人極地深處來。
但偏偏那青色的丸子，令她久久不見鬆動的境界，穩穩地向前邁了兩步，這也是她敢於接下此事的底氣所在。
然而她還是高估了自己對於惡劣環境的耐受力，這人跡從所未至的極地，是真的環境惡劣之極，即便她曾為虛界之中神獸之體，來到大荒之後又有諸多進益，但依舊漸漸要在這無盡的冰冷荒原之上迷失了。
“真的好冷啊——”青青將自己又裹得緊了一些，甚至眼前的視線都只留下了一條縫隙，“不能再這麼走下去了，我得找個背風的地方休息一下，這麼走下去，遲早要被這寒風吹死了。”
她一邊漫無目的的在一馬平川的荒原之上尋找着一個可以歇腳的地方，一邊默默運起體內的靈息，不斷遊走四肢百骸，給自己提供一點點溫暖。
李玄與白衣神主決戰長安城，天下頂尖高手，幾乎都參與其中，但當時唯有浪跡天涯的青青並沒有趕來。
因為對於那些大荒之上的高手而言，他們不論曾經的立場如何，不論曾經是否有舊怨，但面對大荒的生死存亡，沒有人能夠置身事外。
白衣神主便是這方天地的真正大劫，他才是那個真正的應劫之人。
若不能除之，則無人可以倖免。
所以最後時刻，不論是通天塔還是長生天，甚至就連殘劍老道都現身血戰，此謂之不得不戰，因為退一步就是萬劫不復，誰都躲不過。
可對於青青來說，卻恰恰不是這樣。
她本是虛界之中的一隻歷古神獸，本體便為青鳥，早就不知道活了多少萬年的歲月。
苟且偷生對於她來說根本沒有什麼意義。
相比於大荒強者不得不奮起而戰，她則更多的遊離於這個世間之外，冷眼旁觀，看着人們是如何選擇的。
李玄的選擇，曾經令她有些不屑一顧。
因為白衣神主的態度，看起來是可以放過李玄包括他這一系一馬的。
但這依舊被李玄所拒絕。
他竟然為了那千千萬萬甚至素未謀面之平民百姓，就甘願獻身，與白衣神主不死不休，這在青青的世界裏，是一件無法想像的事情。
本來她便是李玄從虛界之中帶出來的，所以她多少還是對其有一些特殊的情感。
不能說是愛慕，也不算是通常意義上的好感。
總而言之，就是很微妙。
但李玄決戰白衣神主之事，卻讓她不由有些看低了對方。
明知不可為而強行為之，在她漫長的生命經驗之中來看，此謂之不智。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縱然強如白衣神主那等，最終居然仍舊為李玄所敗，這一敗竟是一敗塗地，灰飛煙滅了！
這些都完全出離了她的判斷，直到那個男人頭頂一蓬幽幽青火，跨越無盡空間，踏空而來，如神明一般降臨在她的眼前。
那一刻，青青早已經古井無波千萬年的心境，居然忍不住翻起了滔天巨浪！
她仍舊記得他來時雙手之上撫不平的創口，她仍舊記得他青衫上波浪般的褶皺。
她忘不了的，是那雙純黑色不分眼白與眼仁的眸子——像極了深沉的夜色！
所以那一日之後，她便來到了這裏，行走在這片冰冷的荒原之上，幫着他追索着什麼。
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背風的雪坡，青青在反坡上靠着磅礴的靈息臨時開出了一個低矮的窯洞，瑟縮地坐了進去，這才長長呼出一口氣。
“臭李玄！死李玄！”她忿忿捶打着一旁的雪層，發泄着心中的不滿，“你倒是會享受，一個人在家裏老婆孩子熱炕頭！幹嘛就把人家一個人丟到這個鳥不拉屎的鬼地方來！”
罵了一陣，她有些幽怨地摸出懷中的那個小瓶子，想着裏面只剩下了一顆丸子，猶豫着到底要不要吃。
正猶豫間，竟然聽到荒原之上傳來了一串腳步聲。
踩踏永久凍土，並不像踩踏厚厚的積雪那樣，會有明顯的“咯吱”聲傳出，甚至在這寒風呼號的荒原之上，破界境高手都未必能聽到遠處其他人的輕微腳步。
但是青青聽到了，而且聽得非常清楚！
來人的腳步極為堅定，穩若泰山一般。
要知道就算是青青這樣的高手走在這寒風之中，還要被吹得走三步退一步，但是來者竟似無比輕鬆一般，彷彿這極端惡劣的環境，並沒有給他造成半分阻礙。
青青不免有些緊張起來。
要知道她如今吃過兩枚丸子之後，早已晉入歸真至境巔峰，已經是這當今大荒之上的巔峰強者之一。
來人竟然能如此輕鬆，豈不是說要比她還厲害着許多？
如此千年無人涉足的區域，卻偏偏有人跟她走了重複的路徑，這怎不令她緊張？
然而那腳步聲極快，竟然幾息之間，就已經接近過來，沒等青青拿定應對的主意，一個青色的身影，便已經出現在了眼前。
青青驚訝地張開檀口，來不及驚呼，便見到一個青衫男子，頭髮眉毛上掛滿了厚重的寒霜，忽然來到面前，伸出一隻手，探到了她的領口中來。
只是那隻手卻並沒有什麼逾矩之舉，而是給她緊了緊領口的衣服，隨意揮手間，將面前堅硬無匹的凍土破開，生生開出一個房間大小，隨即一股磅礴之極的奇異力量湧起，將她橫托而起，隨着那人一直來到了土窯的深處。
青衫人將青青在土窯深處安放好，揮手佈置了一個隔風且隔音的術訣，這才打個響指，指尖之上燃起了一團幽幽青色的火苗，坐在了她的對面。
青青被這一連串的動作都弄懵了，緊緊縮成一團，戒備道：“你……你做什麼？”
誰料對面那人在火光之中，伸手拂去眉間的冰雪，笑道：“連我都不認識了嗎？”
他這麼一說，青青才恍惚間看明白，來人分明就是李玄而已！
她露出理所當然的神色，當今天下，能如此輕鬆在極地冰原之上穿梭的人，恐怕也只有他了。
一見到李玄，青青心中便忍不住泛起一陣委屈。
她雖受其所託，甚至也拿了好處，可是被一個人發配到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來，心中真的是委屈到了極點。
之所以她沒有迴轉回去，一來是受人之託忠人之事，二來便是沒有完成目標，她也不敢回去。
畢竟李玄可是連白衣神主都殺得死的絕世猛人，她是真的打不過啊！
摸了一把淚水，她還是忍不住道：“你怎麼才來？”
這倒是把李玄問得一愣。
本來李玄托她來冰原之上尋找，便沒打算自己再來，可是終究放心不下，這才一路追了上來。
想來她這妮子，恐怕萬千歲月以來，還真沒吃過這等苦。
嘿嘿一笑，李玄手指一搓，那蓬青火便落在地上，燃起了好大一個青色的火堆，給兩人之間帶來了一絲絲暖意。
眼睛看着面前的無根之火，李玄吐出一口寒氣，這才說道：“我走遍了極南、極東、極西之地，均一無所獲，後來又去無盡海域巡視，這才發現，所謂的無盡海域卻不是真的無盡！”
雖然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但是提起這事，青青顯然還是來了興趣，忍不住問道：“那你到底發現了什麼？”
火光照映之下，李玄的面色被映成了一片青白，他沉吟了一下，才說道：“我找到了迷霧，那是無形的邊界。”
“邊界？”青青聽着這話，不由瞪大了眼睛，當她精緻的小臉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時，不得不承認，是真的很美很美。
“對，是邊界。”李玄想了想解釋道，“出海向著一個方向走一萬里左右，便會看到一面霧牆，彷彿將海域還有大荒都圈了起來，我嘗試着進入其中，卻發現根本無法接近，彷彿一切都是幻覺，可見而不可觸，中間隔着一堵無形的牆。”
思索了一陣，李玄接着道：“而我遲遲得不到你的迴音，所以我就一路追了上來，我懷疑，我要找的東西就在這裏，就在極北之地！”
琢磨着他的話語，青青陷入了沉思，好久才道：“你要找的，該不會是一個出口吧？”
她看向李玄，隔着青色的火堆，只見對方微微一笑，卻沒有正面回答。
李玄抬手，很自然地將青青眉梢的水汽抹去，反而道：“我很早之前就有一個想法，這次尋遍大荒，彷彿已經印證了我的猜想，你知道嗎，這個大荒，似乎也只是一個大一些的虛界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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