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九 沖!
看到這支大軍浩浩蕩蕩的開過來,沿途塢堡情緒很穩定。
情緒穩定的意思就是……不予理睬。在他們眼裏,明軍跟韃靼人一個鳥樣,都不是什麼好東西。韃靼人來了會搶東西,明軍來了一樣搶,不光謀財,還害命————老鄉,借你人頭立個軍功!殺良冒功在邊軍中算是基本操作,打不過韃靼人,打這些鄉民還不是手拿把攥,輕鬆加愉快?
這樣做的直接後果就是邊民日常防火防盜防邊軍,看到大軍開過來,第一時間躲進塢堡里,大門緊閉,青壯上牆拿起弓弩火銃準備廝殺。簞食壺漿夾道歡迎王師?那只是小說里才有的場面。
龍岩峰對此也不大在意,雖說對這個時代的軍隊了解很有限,但他也沒指望過邊民能像老百姓看到解放軍那樣熱烈歡迎,將解放軍當成自己的子弟來對待。冷眼旁觀算好了,人家沒出來襲擊他就算謝天謝地了。不過想來也不會有哪個塢堡這麼不長眼,敢主動過來招惹上萬大軍。
他派人過去跟各塢堡談判,花錢從他們那裏購買新鮮的蔬菜、蛋類。牲畜是不大可能買得到的,這是寶貴的財富,不過要買些新鮮蔬菜和雞蛋鴨蛋卻不難,他們給的價錢也公道,輕輕鬆鬆就弄了十幾大車。
紮營的時候,全軍都吃上了新鮮的蔬菜,而第二天開拔的時候,每個士兵又領到了兩個熱乎乎的水煮蛋。
龍岩峰站在路邊的小土坡上,揮舞着拳頭沖士兵們叫:“士兵們,再加一把勁,天黑前趕到榆林!那裏有無數的牛羊在等着你們,只要趕到榆林,你們就發財了……還有很多到現在連羊毛都沒撈到一根的兄弟吧?你們可得加油了,出塞一次不容易,能不能發財就看這次啦!”
士兵們發出陣陣鬨笑,加快了腳步。他們真心覺得這個監軍實在太靠譜了,沒拿忠君愛國那套虛的來糊弄他們,開口閉口都是“我帶你們去發財”。這話聽着是很粗暴俗,但是對他們這些丘八的胃口啊,跟着他打仗能發財,聽聽,多帶勁!而且跟着他還真的能發財,那些最後一批出塞的士兵看着參與鷂兒嶺之戰的將士成批往京畿那邊送的牲畜,嘴裏不說,心裏也羨慕得很,現在同樣的機會擺在他們面前,他們怎麼可能放過!
一個個走得兩腳帶風啊!
就在這些步兵一邊吃着水煮蛋一邊趕路的時候,榆林縣那邊————
杜松微微眯起眼睛,盯着遠處那破敗不堪的建築物不語。
那是明軍佔領時期邊民建起的榆林縣城,規模並不大,頂多只能容納一兩萬人。幾十年前,邊民在這邊塞之地耕作、放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子過得雖然困苦,但也還活得下去。但打從韃靼人盯上這裏之後,這種好日子就沒了,一次次入侵,一次次無情的掠奪,邊民要麼被殺,要麼逃跑,要麼成了牧奴,這座縣城自然也荒廢了。雖說韃靼人也有自己的城市,但他們骨子裏還是牧民,習慣了逐水草而居,讓他們待在一座城市裏哪都不去,他們渾身不自在。所以絕大多數韃靼人都住在城外,一片片的蒙古包會合成了一個部落,至於城池,那是沒有人會去管的。於是,一年年的風吹雨淋,夯土城牆早已破裂,斑駁不堪,甚至長滿了野草,看上去頗有幾分凄涼。
蒙古包里炊煙裊裊,勤勞的韃靼婦女正在用牛糞作燃料,做着一天的飯食,那些十三四歲的牧童則早早就騎上了駿馬,拿着套馬杆驅趕牛羊到水草豐茂的地方開始放牧了。更有一些人扛着鋤頭在零星幾塊農田的勞作,這些應該是被韃靼人抓過去的邊民。還別說,晨光之下,這裏頗有幾分田園牧歌的詩意,如果有詩人來到這裏,弄不好是要吟幾首詩的。
但很可惜,杜松是個大老粗,他對吟詩沒有絲毫興趣,倒是對粉碎這一田園牧歌的美好畫面興緻勃勃。
韓旭洲用千里眼仔細觀察着韃靼人的營地,對他說:“兵力沒有多少改變,還是一個千人隊,不過牧民增加了一些,看樣子這塊地不錯,對韃靼牧民很有吸引力。”
杜松獰笑:“他們馬上就會後悔自己為什麼要到這個鬼地方來生活的。”說的緩緩拔出了馬刀。
解生阻止他:“你們先不要動,讓我們來發動第一波衝鋒。”
杜松有點不滿:“幹嘛不一起衝鋒啊?你們想搶頭功啊?”
解生說:“現在這幫草原狼分的很散,你們擅長密集衝鋒,效果恐怕不怎麼好,還是讓我們來。他們反應很快的,我們衝過去他們立刻就反應過來,以後集結了,到時候你們再沖,事半功倍。”
杜松覺得有道理,便將馬刀入鞘:“好,你們先沖,等他們集結準備反擊了我們再沖。”
解生說:“好!”猛的沖後面揚起了拳頭。
在他身後,五百名戚家軍騎兵齊齊上馬,抽出了馬刀。他們飛奔整整一晝夜,累死了幾百匹馬才趕到這裏,可不是為了來看風景的。現在韃靼人幾乎毫無準備,真是千載難逢的良機,這個時候不發動衝鋒更待何時?要是要戚繼光知道他們連這麼好的戰機都錯失了,非掄起大棒子把他們打到哭爹喊媽不可。
解生說:“跟着我直衝蒙古包,將他們堵在帳篷里砍死!”
五百騎兵齊聲大吼:“遵命!!!”
幾百號人齊齊大吼,聲如雷震,數里之外都聽得到,有不少正把羊群往這邊趕的牧民,往這邊看了過來,一臉的茫然。
隨後他們臉色就變了。
解生大吼:“沖!”拳頭向前一揮,一夾馬腹,休息了大半夜已經恢復了體力的戰馬長嘶一聲,撒開四蹄小跑着向前衝去。在他後面,五百名騎兵齊齊策動戰馬,一路小跑的跟在後面向前沖。速度並不快,大致保持着二十公里左右的時速,不緊不慢,但幾百匹戰馬同時奔跑,氣勢還是蠻嚇人的,遠處那些牧民面色慘白的看着數量眾多的黑馬騎士像一張黑色地毯一樣朝這邊快速蓋過來,駭得面無人色,馬鞭和套馬杆脫手掉落。
是明軍!
天殺的,他們可汗都帶領兩萬鐵騎兵逼張垣了,明軍不是應該龜縮在堅城堡壘之中瑟瑟發抖,大氣也不敢喘的嗎?怎麼反倒出動大股騎兵跑到大草原上要向他們動刀子了!
有人用力揉了揉眼睛,直揉得眼珠子生疼,確定自己沒有眼花后發出一聲尖叫,連牧群都要不了,尖叫一聲掉轉馬頭就跑!也有人面色慘白,拿出牛角使出吃奶的勁拚命地吹!
嗚————
蒼涼的號聲響徹雲霄。
解生對韃靼人的反應漠不關心,只是控制着馬速向前衝去。騎兵衝鋒不像人們想像的那樣從一開始就全速衝刺,那是不可能的,馬匹的體力有限,跑了幾里路衝到敵人面前後恐怕就跑不動了,那不是衝鋒,那是送人頭。所以一開始先慢跑,控制好速度和隊形,同時也充分調動戰馬的情緒,等到即將與敵軍接觸了再全力衝刺,這才是正確的打開方式。要是隔着幾里就開始衝刺,就算戰馬的體力吃得消,沖兩軍迎頭相撞的時候你的隊形也散得一天一地都是了,面對隊形相對密集的敵軍,會死得很難看的。
但即便是慢跑,聲勢也是相當嚇人的,距離蒙古包還有兩里之遙,裏面的人就差不多全跑出來往這邊張望了。一看到這麼多明軍騎兵呼嘯而來,整個部落頓時亂了套,婦女、小孩的哭喊聲,老人的呵斥聲,男人的怒吼聲,響成一鍋粥。很多青壯男子連皮甲都顧不上披了,拿起長矛、彎刀、弓箭,往馬圈衝去!
韃靼是沒有兵民之分的,只要拉得開硬弓,掄得動彎刀長矛,都可以是士兵,也可以是牧民。一個有一千青壯的部落一口氣拉出兩三千人馬都不稀奇,算是全家老少一波流了。現在明軍直衝他們的部落而來,他們不分男女老少都拿起了兵器,準備拚命了!
解生加快了速度。
零星的羽箭射了過來,有兩支正中他的胸口。他全然不當一回事,羽箭?鳥銃都打不穿的胸甲,你想用羽箭射穿?我站着不動讓你射,射得穿算我輸!
有幾十名韃靼人迎面沖了過來,臉上滿是瘋狂的神色。沖在最前面的那個射了解生兩箭,見一點用都沒有,乾脆將弓扔了,抄起長矛對準解生的胸口直撞過來。解生理也不理,徑直對着他猛撞過去。在他後面是好幾百名騎兵組成的密集隊形,速度全開,如同一團被狂風驅動着的、裹挾着暴雨雷電的烏雲,這駭人的聲勢不是一幫空有一腔悍勇卻缺少團隊訓練的牧民能扛得住的,都還沒有正式接觸,他們的戰馬就嚇得狂嘶着四散逃竄,根本就不肯往前沖了!
騎兵對沖歷來講究一個氣勢,氣勢上來了,數十騎兵將千軍萬馬打個對穿都不是不可能的事情,氣勢泄了,可能一場迎面吹來的風沙就能讓數千裝備精良的騎兵潰散,這種例子實在太多了。這些韃靼騎兵以寡擊眾,又是倉促迎戰,膽氣本來就不足,現在戰馬未戰先怯,他們哪還有什麼勝算?
除了死路,好像沒有第二條路可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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