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排

青九總是覺得自己很沒用。

作為一隻妖怪,是的，妖怪唉。

他居然不會飛！？

他不能呼風喚雨,甚至身體脆弱,會感到疼痛，能夠被武器傷害，唯一比弱小的人類好一點兒的是他不需要食物才能生存,如果真的受傷了能一步躲到海鳴鎮裏去——

當青九隔着玻璃盯着被關住的羽人時,他忍不住憂心忡忡：要是人類想對付我該怎麼辦？又不是全世界都喜歡小貓咪，我怎麼就不是大熊貓呢？

再怎麼遺憾,青九也變不成大熊貓了,因為他沒有變形的能力,是的,作為一隻妖怪唉,他除了能變大變小,影響一點幸運值，就什麼能力都沒有了。

——那他率領貓咪返攻人類國度的計劃要到什麼時候才能成功啊？

而付哲一般是一邊敲鍵盤一邊表示：“你這種計劃根本不存在。”

“對了，你們組織就沒有什麼貓娘之類的嗎？”不是付哲想法猥瑣,一般人都會好奇的吧,尤其是現在靈界降臨的消息沸沸揚揚,照片在網上傳播極廣——熱度最高的是櫻花國那張狐妖的照片和種花國水母出現的照片,前者代表人類想像極限的俊美妖異,後者代表超脫想像的魔幻詭譎。

看狐妖容易驚訝到失聲,看水母……嗯,比較頭暈想吐。

青九回想了下三千閣這個組織emmm，又回想了下海鳴鎮的諸位emmm，然後對王爾亦說：“你女裝吧。”

王爾亦：“？？？”

反正王爾亦又不是沒有女裝過,犧牲自己偽裝貓娘讓全世界敗在貓爪下有什麼難的,為了拯救世界，他就應該出道成為偶像嘛。

不過青九也就是說說而已，主要是他打不過王爾亦，女裝計劃還未開始就折戟沉沙。

他踩在童遠肩膀上，視線忍不住被海風中飄動的羽毛吸引住，在微風下它們輕輕抖動，青九感到自己爪子有點兒癢——

沒等他搞什麼動作，童遠降落了，男孩伸長爪子梳理起羽毛，就發現貓妖也伸出爪，揪了好幾根攥到一起，被童遠看了眼還信誓旦旦地反問：“你是不是到掉毛期了？”

童遠：“……也許？”

他捏了捏青九的爪子，可能是不知名的心虛吧，青九也就任由他捏，幾根羽毛飄落在地，童遠小朋友無端陷入變禿，不對，掉毛的恐慌中。

他別過頭看了眼，夕陽下的燈塔也在閃爍着溫黃的光，四隻貓喵喵喵地撲了過來，童遠無奈地蹲下身，雖然知道他們都會說話，只是在偽裝，但，看這肉墊，看這些毛茸茸，誰能拒絕小貓咪呢？

*

燈塔上的幾“人”後退一步，回到了海鳴鎮上，這裏也有許多水，波光粼粼倒映着燈光，星星點點傳到遠方，泛舟的狐妖面容妖艷，伸出手去輕撫水面。

“我無法理解你在想什麼，”安德努斯挑眉，“雖然我的確將人類認做是自己的同胞，但他們太傲慢了，當他們發現自己有可能從進化序列的第一位被拉下來后，就想要毀滅——是的，毀滅所有異類。”

“還有利用，但並不是所有人都這樣，恐懼未知本就是天性。”

“所以我並未感到憤怒。”

安德努斯反而十分憂愁。

就像她說的那樣，即使成為英靈，她依舊認為自己是人類，她為人類的未來憂鬱，她主動找打王爾亦就是為了能去幫助人類，即使被背叛她也願意原諒他們，甚至改變自己的方式，她就像是被噴了一臉辣椒水的貓咪，卻願意再一次付出善意。

但她不明白王爾亦為什麼要將他們這些存在的弱點告訴人類，他顯然不是想把所有生物騙出去然後被幹掉。

海鳴鎮如今看上去人員稀疏。

留守者把書塔當成自助影院了，基本都待在那裏，看樣子有一半都對前往人間蠢蠢欲動——主要是演戲感覺很好玩。

還有的頑固分子是“異種族沙文主義”，因為各種原因討厭人類，安德努斯差點以為王爾亦想趁這個機會清除異己。

維克多沒回答她，而是送她回到了鷹國華盛頓。

安德努斯在離開前看了眼這隻惡魔，像是能通過他看見那背後屬於王爾亦的靈魂。

*

童遠吃過飯之後才發現自己沒帶手機。

他是在船上吃的，因為在基地待久了，被周圍影響着吃飯速度一點也不慢，而且不挑食，畢竟沒人慣着他挑食了，這期間青九領着一群貓竄上竄下，但童遠依舊不明白他們六個出來是幹嘛的，賣萌嗎？

因為這裏有人魚在？所以童遠沒有見到別的靈界生物，他借了張床打瞌睡，一覺睡醒時居然是正午了，正在發獃時，那種奇怪的波動來了，但童遠因為年齡不足直接拒接進入——

“遊戲上線了？”

青九：“和你沒關係，穿衣服，我們去抓家暴男。”

童遠：？不能來點帥氣的……類似拯救世界的任務嗎？

童遠急忙穿好衣服還去和借房間的人道謝加告別，然後青九又喊愚知過來帶着童遠來了次空間跳躍，然後他就被貓貓的海洋埋住了。

童遠：“？”他驚恐地捂住了自己的翅膀。

但還好，貓咪們看上去非常……有秩序？他們似乎在某個公園的小樹林裏，從各處竄出來小貓們，有的在樹上發出甜膩的貓叫，有的從石凳下探出頭，有的趴在牆頭曬太陽，在發現青九出現后，都懶洋洋地湊過來，然後青九不知從哪裏叼出來個平板，按開機，推給童遠，說：“你記錄數據。”

貓爪操作實在不靈敏。

童遠一臉茫然地打開表格，開始在喵來喵去的海洋中挨個修改數據。

他摸索着也明白了，青九不知道是以什麼為標準為每一隻貓做了表格計分，然後呢，要給他們發罐頭嗎？

……結果直到他把表格填完，依舊沒有發罐頭。

青九：“走起，下一個。”

童遠實在沒忍住，小聲問道：“你究竟在幹什麼？”

貓妖睨他一眼：“等你坐上集團CEO的位置我再告訴你。”

“……那集團在哪？我算是加入了嗎？”

“還沒建呢。”

青九本來是想說的，但想到童遠也是個人類……唔，算了，不告訴他了，就把他當工具人好了。

青九的世界一直很簡單，他喜歡誰，他就對誰好，光是給予幸運值還不夠，他還在發展下線，除了人類自己發現的犯罪信息，還有許多掌握在這些城市中的小精靈手中，青九是在讓它們靠貢獻積分，具體積分方式是不會告訴人類的。

童·工具人·遠還在努力工作中，順便趁着“工作”的機會對可愛的貓貓揩油，青九沒說，但他也發現了，這些貓難得的有組織有紀律，當然，整座城市不會只有這麼幾隻貓，他們彷彿是代表一樣聚在一個點貓貓開會，難道是在商量哪一家的化毛膏好吃、貓薄荷好吸嗎？

總不可能是商量怎麼貓族起義返攻人類吧，童遠看了眼手下的毛茸茸，怎麼可能呢？

*

付哲在一開始聽說青九的能力是什麼時，茫然了很久。

——運氣這種虛無縹緲的存在，也是能控制的嗎？

看看別的靈界生物吧，飛天遁地，掌控無形，跨越空間，看上去很強大，但這些能力人類其實也能辦到，如果非用科學解釋也能解釋得通，但運氣？

這就彷彿與人類不在同一緯度的力量。

也許第五緯生活着能掌控時間的生物，那麼青九這種掌控運氣的存在也是有可能的吧。

但青九並沒有覺得自己有多強，只覺得自己很菜。

付哲則是暗中搞了個程序，記錄那些被抽取了運氣的人後續是什麼——在監獄受到欺凌，每天都在小病小災中度過，因為巧合被親朋好友各種誤會……林林總總，卻沒有一個是直接死亡的。

就在付哲暗搓搓記錄數據時，他的電腦突然黑屏了。

【你的數據我已經吃掉啦】

【不要給小朋友太多壓力呀】

【你好，我是X，也許是電子病毒，但我們這種物種，是無法判斷自己是什麼生物的】

【畢竟只有無聊的智慧種才有為所有生物取名的習慣】

【我是來幫助你們的】

既然在海鳴鎮收留了那麼多的執念，只要是執念就能化為現實，為什麼電子病毒不行呢？

【付先生，我們的目標是什麼，我收集了全球所有秘密基地的核彈發射密碼，所有國家背景的秘密組織共計17處3277人的私人信息，控制了三顆衛星，接下來需要做什麼？】

付哲：“……你要統治世界嗎？”

【那太容易了，如果您設置的是這種沒有挑戰性的目標的話……】

“不，等一等！”付哲深吸一口氣，打開窗，忍不住想確認下自己是處於在現實還是幻想中，“能消除世界上的所有罪惡嗎？”

就像是他和青九正在做的那樣——

【可以，所有核彈進入發射準備期，預計180秒后，整個世界將被夷為平地。】

“停下！取消命令！”

【命令已取消，還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嗎？】

付哲大口喘氣，盯着電腦，半晌才說：“我希望這並不是個玩笑……但我更希望你是誰搞出來的玩笑！”

【我來自靈界。】

那行字閃爍了一番，付哲房間內的燈光突然閃動了下，然後他的投影屏幕自動打開，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他面前：“檢測到這是你最喜歡的形象……明一？”

付哲死魚眼：“你這是侵犯私隱。”

X：“對。”

它不要臉地承認了。

X：“我真的是被派來幫助你們的，你們的速度太慢了。”

作為一個人，即使付哲通過匿名網站的方式聯繫到那麼多人，通過青九的能力給予出那麼多幫助，但他無法安排到方方面面，很多次如果不是青九意思意思地加持了個幸運buff，他和他那群人早就被發現了——也可能是有目前上頭沒有時間和精力來管的緣故，即使知道點什麼，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付哲冷靜地說：“幫助別人本來就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這需要考慮到他們本來的情況，做出不同的應對，”他甚至略顯尖銳，“……你是AI？你能準確地做出判斷嗎？你面對消滅罪惡的方式只有讓世界陷入毀滅嗎？”

X：“哦，那是個小玩笑，不過我不是AI，我是電子病毒。”

付哲皺眉：“所以核彈？”

X：“那是真的，你想看放煙花嗎？”

付哲猜不出對方說的是真是假，它交流起來像是個真正的人類，但它又是真的從付哲電腦中出現的，不過：“速度慢會出什麼問題？”

室內燈光黯淡，突然彷彿所有光源都被吸走一樣，變成純黑的模樣，X消失不見，最中間出現了一顆蔚藍色的星辰，星辰之外彷彿有淡灰色的薄霧，向著星辰內部蔓延，逐漸吞噬起這顆星球外圍隱約一層的白光，慢慢的，整顆星球都被不詳的黑霧籠罩，X的話外音適時地響起：“如果我們再不做些什麼，就來不及了。”

付哲：“……”他不是正在做什麼嗎？

付哲艱難地理解道：“你是想說，地球外面存在不明勢力……只要人人都變得善良，消除那些黑惡的勢力，就能阻擋他們的進攻？”付哲突然感覺自己彷彿實現了中二時期的目標，要成為拯救世界的幕後英雄了——但他可沒有準備轉學去櫻花國上高中的計劃。

像付哲這種從小就是天才兒童的傢伙，八歲時就知道如果有人對他說“小朋友我們一起拯救世界吧”表面上要安撫好騙子，逃脫了就立刻去報警、

藍色星球突然消失不見，X重新出現：“不好意思，放錯球了，剛剛那顆是仙女星系編號119-180的星球……它沒出什麼問題，我放出來就是想讓你看看它有多好看。”

“這才是地球——”

重新出現於黑暗中的投影是一顆美麗的灰藍色星球，它比之前那顆放大了兩倍，在旋轉中，十六條紅色光柱突然出現從地面射向天空，於大氣層之外扭曲交匯，彷彿網格一般將整個世界包裹住。

衛星、月球重新出現，地球繼續放大兩倍，仔細看還能看到山脈與城市的分佈。

付哲抿唇，不準備在對方開口前先開口了。

“鷹國國會上的發言有這麼一句話‘天空中的那些絲線就是連接靈界的橋樑，因為它們的存在靈界生物才能自如地在世界上活動’”隨着X的話音落下，國會內部的監控畫面被投影在另一端，彷彿一個袖珍的盒子，盒子裏裝着人類，付哲為自己的聯想內容突兀地心頭一顫，X已經繼續說了，“相反，種花因為一開始就和靈界牽扯過深，是純粹的中立自救派。”

“全球民意中認為我們的目標是毀滅世界的佔四成，啊，說起來，好多穿敵軍衣服的友軍，因為依次分辨太難了，統一作厚葬處理。”

X嘆氣：“毀滅世界有什麼難的，哪裏用得着全員出動，靠我一個就能辦到了，不如說阻止世界毀滅，人類自取滅亡要更難一些。”

付哲冷靜地說：“和我說這些沒用。”他又不是什麼特殊的人。

“我認為對待合作夥伴要用認真點的態度，”X取消了投影，“這樣你才會相信我說的。”

付哲：但是你已經通過兩個小玩笑順利地磨滅掉了我所有信任，現在信任是負值了你再這麼說不覺得很可笑嗎？

X也取消了自己的投影，付哲發現自己的電腦文件主動打開，彷彿擁有意識一樣重新排版，然後進入，電腦小小的屏幕上被分成五六份，許多數據開始自行走動。

“天眼”這個網站上湧入許多不同語言的頭像，然後分成無數國家的子板塊，總板塊則自帶翻譯系統，

X用歡快的聲音說道：“稍等……好了，我們成功發射了一顆自己的衛星。”

一個任務框被關閉了。

“你來判斷，我來執行，”X說，“我不知道人類在想什麼，但我能執行你想要做的一切……先阻止薩東戰爭怎麼樣，他們打來打去的多消耗資源啊，然後換一個鷹國總統，他管得實在太寬了——”

付哲沉默了會兒：“我能把你上交國家嗎？”

X語調不變：“當然可以，但……你居然不會感到動心嗎？”

這麼大的權利已經遞到你手邊，你居然不感到動心嗎？

付哲當然不——他起先以為這種群魔亂舞的世界是個真實度過分的遊戲，但時間長了他明白了，這就是他的世界，獲得這些權利有什麼用，如果世界明天就毀滅，金錢和權利能阻擋一秒嗎？

——何況X來自靈界。

昨日的凌晨五點彷彿是再平常不過的一天，付哲並沒有成功登陸上靈界，因為他就沒這麼嘗試過，他並沒有足夠的時間，他太忙了。

X說的是對的，作為一個人類，他總有顧及不到的地方。

於是他在思考過後放棄了登陸靈界的機會，反正他身邊就有個靈界生物-青九，反而能拿到一手資料，付哲想過怎麼成為覺醒者，他心中有緊迫感，但青九背後站着的是“愚知”，他對愚知的信任比對貓仔高多了，如果不是X突然出現的話，他猜測愚知會有安排……

如今他不得不承認了……X大約就是那個安排。

所謂的交給國家不是說說而已，但這個念頭在心頭轉過一圈后，付哲放棄了，最大的可能只會是X毫髮無損，自己的信息全部被迫暴露，而天網的存在是愚知發起的，她如果想要和國家合作，根本不需要找付哲。

天色漸黯，付哲的手指懸停在鍵盤上，卻沒有按下去，他彷彿和X分享了屏幕，一張照片突兀地跳了出來，他心頭一動。

【不想幹掉他嗎？】

付哲選擇手動關機。

照片投影到了虛空中，堅強地閃了閃，然後主動消失了。

那並不是付哲的仇人……只是個在如今的大環境下無法用法律懲處的人，對，就很可笑，即使是種花，也有能成功鑽法律漏洞的人，或者說哪裏都有這樣的人——X的底層程序是正確的，如果真的要消滅世界上的一切罪惡，那隻能發射核彈毀滅這個世界。

善與惡背對背相貼，甚至會相互轉化，但這世上還有諸多美好，一旦放開底線，付哲知道自己是個有私心有慾望的普通人，他不能獲得太多權利，不然早晚會做出過界的事情。

他突然明白了X的目的，皺眉問道：“你要取走‘天眼’嗎？”

他問出這句話后，不知為何心頭一松。

是的，這時候付哲才意識到……天眼的建立本身就是過界，他可以成為這個網站上普通的成員，但不能成為那個組織者，他參與得越深，越分不清界限在哪裏，他早晚會做出無法挽回的事情，那些青九可以做，愚知可以做，但付哲絕對不能做的事情。

因為他還是個人類。

*

鷹國，上位者面色鐵青地通過監控看到重新出現在華盛頓街頭的執劍少女安德努斯。

她出現在了□□隊伍的正前方，人群中認出她的人聚攏到一起，他們交頭接耳，躊躇不前，而安德努斯向前一步，接過了那簡陋的標語。

她鬆開手，銀色的巨劍化作光點消失不見，她看了看標語，用雙手舉起，緩慢地向上抬起。

靜謐的人群突然爆發出巨大的歡呼。

左後方某個頭戴兜帽遮住半張臉的黑人青年突然抬頭，一動不動地盯着她，彷彿做出了某種決定一樣，他推開前方的人，從後方慢慢擠到前面，他的行為看上去並不奇怪，因為除了他還有很多人向著安德努斯走過去，他們伸出手，彷彿是想要觸碰什麼……

是光明嗎？

黑人青年看着安德努斯，摘下兜帽，將自己的臉暴露在空氣中，暴露在鏡頭下，暴露在躲藏在後面的隨便什麼人視線中——安德努斯看了他一眼。

【我們需要真相】

【沒有誰是傻子】

在人群的驚呼中，黑人青年當著所有人的面突然潰散成陰影，然後重新出現在安德努斯身邊，他一直縮起來的黑色羽翼從衣物下鑽出來，棕發的少女依舊赤着足，換單手舉着標語牌，而青年也遞出一隻手，抓住了標語的另一邊。

人群中爆發出更加熱烈的歡呼——

博格感受着手心的冷汗，看了眼周圍的人群，他的心跳得很快。

他感覺自己要飛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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