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鳴

海鳴

這個明媚的午後,付哲在幹嘛呢?

被催婚。

在他出去工作兩個月後,家裏人歡欣鼓舞,雖然不敢讓付哲去看看心理醫生,但所有人都覺得他的心理狀況已經有所緩解,如果能趁機讓這個寡王兒子談個戀愛,在愛情力量的推動下,說不定他就能成為一個“正常人”了。

然後在付哲他大哥的幫助下,剛回家沒多久的付哲趕在遭遇相親前逃跑了。

老一輩人無法理解,世上就是有一類人,他們專註於自己好奇的事務,並不覺得沒有朋友,沒有愛情的人生是不完整的——搞研究的人裏面十個有八個和實驗室結婚了。付大哥很小的時候就意識到自己弟弟的智商不是普通人,只是還沒找准未來的方向,他必定不會在家人安排的路上走下去,不如放他自由。

付哲同事在公司里混了兩個月,一不小心混到了自己教授手下,然後參與了《出道戰爭》的研發,在玩家們都開始懷疑遊戲裏npc是否是真人扮演時,官方因為真的全程參與遊戲製造,反而放下了大半對“愚知背後是否有什麼陰謀”的揣測。

說了這麼多,就是想表明——付哲同志堅定不移地信仰科學。

他打開公寓的門,在換拖鞋時,圓蓋形的掃地機械人慢悠悠地爬過來,機械人上蹲着一隻青色皮毛的貓咪,好奇地打量着爪下的小東西,理直氣壯地把他的掃地機械人當成了座駕。

付哲動作一頓,繼續換完拖鞋,走進放映室,手機解鎖房間打開室內監控錄像,很快查到這隻貓是在13分25秒前突兀地出現在他卧室內的,然後截圖,檢索對比,復原網上被刪除的文件——

在此期間,青色貓以優雅的姿態跳躍到了他桌上,神態似人,蹲坐在他左手邊,和付哲一起看向屏幕。

青九:“你在幹什麼?”

付哲似乎沒聽見一樣,手上動作不停,眼神連一個餘光都沒有給青九。

青九趴在桌上,呼嚕了兩聲——王爾亦不知道有什麼毛病,讓他自己來接觸這個人類,獨自完成那個被稱作“厄運網站”的設想。

其實青九一直沒意識到自己在被海鳴鎮那群非人類當小孩養,他第一次被允許獨立地去做成某件事,卻直接在付哲這裏碰了壁。

他又嘗試了撓對方的背,跳到他頭上,用身體擋住屏幕等方式,但就是被人當空氣一樣。

青九:“?”您是否有啥毛病?

付哲在獲取足夠資料之後,終於將目光轉向了青九——幻覺?機械人?還是說他處於什麼遊戲之中,畢竟自己在職的公司就非常擅長製作以假亂真的遊戲。

付哲:“npc?是同時有另一個小組在研究《地球online》嗎?怎麼退出?”

他一邊這麼說著,一邊在自己家裏開始尋找任何看上去不對勁的事物。

比如說某一本特殊的書裏面夾着一根頭髮,他打開之後發現頭髮還在,他嘖嘖稱奇;書房角落那個自製的超頻蟑螂誘捕器,依舊能使用,並且能看出使用過的痕迹,他嘖嘖稱奇;把青九拎起來又放下,發現他每一條尾巴都非常真實,亂糟糟的毛髮還有被戳過亂摸過的小坑,他嘖嘖稱奇……青九忍無可忍,不禁發出來自靈魂的疑問:人類中神經病的比例為什麼這麼多?

一旦付哲認定這個世界是虛假的,而它存在於遊戲中時,他就感到整個世界都非常陌生,併產生了充滿新鮮感的探索欲。

付家人非常欣喜付哲能正常的工作與交流,但他們沒發現,這是付哲在用對待實驗一樣的態度去對待工作這件事,對待他的同事和工作內容。

他發現整個世界都是研究對象后……

“你是誰?”他講青九捧起來,“有什麼任務?”

青九覺得他古里古怪的。

青九向他解釋來龍去脈,這期間付哲一直在按着手腕計算心跳次數,青九說完后他點了點頭:“我要去給自己做個檢查。”看看眼睛和大腦是不是出了什麼毛病,如果他的身體沒出毛病,那就是這個世界出了毛病。

青九:所以你就是不信我!

這非常合理,非常正常,但……反正就是讓青九感到非常的不爽。

付哲冷靜的和家裏人打了個電話,因為是當做調查對象來看,他想驗證自己的父母是否還是自己的父母。

他完成了和父母的對話。

他們非常激動。

付哲接到了和另一家千金相親的任務。

付哲得出了結論——

這個世界應該是虛擬的,而且兩天前就開始了,難怪這兩天他父母怪怪的。

他接受了青九的要求,完成這個特殊npc給的特殊任務,他就能離開虛擬世界了吧:“你需要我做什麼?”

……青九意會到哪裏不對勁。

但似乎結果是好的。

——~——~——

暗中窺探的王爾亦嘆了口氣。

無論是尋找對象,獲得資助,還是真正能夠去幫助別人,事情繁多,足夠青九他們去忙活了。

——不過把兩個問題兒童湊到一起真的沒關係嗎?

王爾亦正在火車上,而他身邊跟着另一個問題兒童:洛嘉。

洛嘉換下了那身官服,穿上正常小男孩的衣服,戴個帽子和口罩,他頭髮有點長,乍一看像個小女孩一樣。

事實上,在遊戲剛出沒三天時,洛嘉就贊夠了在現實世界生活的能量——《嘉木》雖然是個披着古風遊戲外衣的生存類遊戲,不,不應該給它下定義,神奇的玩家,已經開始聲稱《嘉木》是一個教學遊戲。

之前還爆出新聞,某個著名大學的歷史學課堂上,老教授拿網絡上的《嘉木》玩家視頻給學生講解當時的風俗。

於是不少人戲稱,這根本不是打遊戲,而是在上學。

還真的有人在遊戲中學會了吹糖人,編頭髮,殺豬,寫毛筆字,判案,槍法,騎馬……畢竟那是過去真實存在過的世界。

在攢夠信仰的半個月後,王爾亦才答應帶着洛嘉前往嘉興,兩人都默契地忽略了,如果不是有王爾亦的允許,洛嘉無法離開海鳴鎮這一事實。

他們買的是卧鋪,因為洛嘉沒有身份證明的原因,上了火車之後,王爾亦才把他給放出來,洛嘉不明白他們為什麼不直接瞬移去嘉興的——靠海鳴鎮中轉就行。

如果直接瞬移……就不需要待在這麼吵鬧的環境裏了。

他們對面床的上鋪,一個老哥在放歌,似乎不知道世界上還有耳機這個東西一樣。

老哥的下鋪,一位戴着眼鏡的姑娘一臉暴躁地鍵盤敲得啪啪響。

他們倆的下鋪,一位大媽抱着智商似乎有問題的孫子,那個七八歲的男孩似乎連話都說不利索,偶爾還流下口水。

這個小隔間關上門之後,還能聽到隔壁傳來的走動聲與交流聲,窗外很長一段時間都只有一望無際的麥田,看久了就會覺得無趣。

洛嘉雙手抱胸,盤腿坐在床上,不說話,王爾亦靠在另一頭玩手機。

那位大哥的切了歌,重金屬搖滾,顯而易見,下鋪的姑娘面色更加暴躁了,看口型,她無聲地罵了句髒話。

洛嘉小幅度地偏頭,看了她一眼,又瞥了眼那大哥。

那位大哥的小腿突然一抽,從床上坐起來,茫然地向自己的腳丫摸去,還沒等他摸到什麼,他又一抽搐,床身都嘎吱地響了一下,把智力有問題的男孩嚇了一跳,大哥火急火燎地從床上跳下來,打開門往廁所衝去。

他一離開,音樂聲也遠去了。

王爾亦看了洛嘉一眼,男孩對他翻了個白眼。

大媽正抱着他的孫子哄着,用的是南方那邊的方言,打字的姑娘也沒那麼大火氣了,從耳朵里摘下耳塞,四人間裏六個人,有兩個都是小孩,姑娘從書包里拿出兩袋水果硬糖,先給下鋪的孩子送了一袋,和大媽經過一番雞同鴨講的交談之後,收到了兩個蘋果的回禮。

待她送給洛嘉時,王爾亦用明顯開玩笑的語調對他說:“姐姐送你東西,你自己準備回禮。”

姑娘笑眯眯地擺手:“不用不用,我買了挺多的,小朋友你吃吧。”

小朋友戴着口罩,乖乖地接下,小聲道謝,姑娘聽出來這是個小男孩,某些地方的習俗就是男孩子小時候要留長頭髮,她也沒太在意,這孩子說話時眼睛黑亮,認真又可愛。

那位大哥不知道為什麼總不回來,洛嘉靠在窗口慢慢的吃糖,水果的味道氤氳在口腔里,下鋪的姑娘似乎論文總寫不出來,一推電腦幹脆的睡了,大媽讓孫子睡在裏間,自己側身躺在外面,拿手掌墊着後腦勺,不至於翻滾中掉下床。

室內的氣味不是太好,也不是太糟,但洛嘉最先能聞到的,是口中的水果香。

“你和他們不一樣,”王爾亦慢慢的說,洛嘉聽得懂,他們是指畫骨和青九,“你可以融入到人類的環境中,像一個正常人那樣生活。”

可以學習,可以交朋友……可以慢慢長大。

就像是幼稚的青九一樣,海鳴鎮非人類的心智和他們的經歷有關,並不是在這所陣子帶了幾十年幾百年,心智就會有變化的,洛嘉還是個小朋友,頂多是稍微有些閱歷的小朋友。

洛嘉撥弄着袋子裏的糖,意有所指的問道:“我算是人類嗎?”

王爾亦的視線並沒有離開手機,態度隨意地回復他:“你覺得自己是,那就是。”

洛嘉從上鋪爬下來,火車鑽進了隧道,嗚嗚的風聲敲打着窗戶,那男人回來了,而洛嘉在黑暗中轉頭看了他一眼。

他又原地跳起來,重新沖回了廁所。

洛嘉的能力是調整身體狀態,可以在多方因素促進下讓樹木長勢更好或者提前發芽,也可以讓樹木就此衰老,每一個人類都是一棵樹。

希望那個男人今天不會在廁所拉到虛脫。

他伸出手摸了摸姑娘的頭髮,對方會在十幾天之後發現自己的身體狀態變得更好,臉上的斑會消失,頭髮會變得茂密。

她不會知道這是一袋糖換來的回禮。

……

嘉興,洛府門口。

這所老宅幸運的在戰火中保存了下來,先後被賞賜給了一位將軍,一位文官和一位大帥。

後來變成了文化遺址,改成了嘉興城的歷史博物館。

王爾亦抖了抖宣傳冊,說:“這裏沒出現過什麼名人,不然的話就會變成名人故居了。”

後院那口井早就被填平了,如今種上了桃樹,鬱鬱蔥蔥的一大片,投下疏疏朗朗的陰影,樹下還貼着牌子,表示這是已經一百多歲的老樹了。

三百多年,人世變換。小孩獃獃的站在廊下,有遊客舉着手機拍照,在樹下合影。而只要他轉過身,天空中留下飛機飛過的痕迹,廣播裏正在介紹上一位大帥的事迹,也有遊戲玩家過來實地打卡。

洛嘉突然明白了王爾亦為什麼要讓他穿過城市回到嘉興,火車像是一條長長的隧道,將過去與現在連在了一起。

他路上遇到的人都是真實的,而他的過去也應該是真實的,只是已經三百多年過去了,他目前有兩個選擇,一個是回到海鳴鎮,一個是成為普通人。

他選擇詢問王爾亦:“你有病嗎?”

“我擁有奇異的能力,不可能和人類生活在一起的,人類把這些生物稱作怪物,妖精,或者……”

他話音一頓。

王爾亦沒有問他是什麼時候去往的海鳴鎮,又是怎麼知道現實之事……

洛嘉想到了什麼,洛嘉得出了結論,他壓低聲音問道:“……你想把我們這些人解放出來,你真的瘋了嗎?”

這個世界上已經出現了一個童遠,那麼再出現一個洛嘉有什麼奇怪,他可以是由草木化靈而成。

在外國有着天使、烏鴉、牛頭人等等異能者時,國內出現的異能者更多,其實更好一些。

只要童遠這樣的案例變得多起來,洛嘉早晚可以大隱隱於市。

“我是從白霜的執念中誕生的,我的形象來源於她服侍的夫人吳氏,但我並不是她的兒子——我也不知道我應該是什麼。”

“我本來應該在白霜死後就此消失,但不知道為何去往了海鳴鎮,從此被鎖在了那裏。”

“我們每一個存在都是一縷執念。”

他們正在洛府對面的雪糕店裏,按照洛嘉的說法,那麼海鳴鎮裏有着億萬個和他相同的存在。

但書塔里的書籍數量並不對,只有七千多本書。

那就是七千多個故事。

有美人擊磬,月下撫琴,將軍戰死,也有家長里短,世間凡人……萬物都有可能化作執念,而王爾亦初期和青九他們相處,是把他們當做真實存在的生命來看待的,即使後來知道了海鳴鎮內的都是些什麼,他也覺得應該給他們自由選擇人生的權利。

洛嘉吃完雪糕,看了王爾亦半天,說:“我要回去。”

他們回了海鳴鎮,洛嘉一閃身消失在了書塔內,厚重而渺遠的鐘聲緩緩地在水波之上遊盪,透過書塔的小窗,王爾亦看到河岸兩邊,一盞盞燈亮起,鐵鎖連江,彷彿串起一串串的繁星,海鳴鎮像是從沉睡中蘇醒的巨人,開始呼吸。

書塔中的書全都飛了起來,盤旋在高處,王爾亦托腮看了會兒,彷彿自言自語:“別那麼老古董嘛,說不定新的繼承人喜歡現代化的裝飾呢。”

書塔的琉璃瓦一片片的解體,整個木質結構分解后變為純白,然後變得像是公司辦公室那樣現代而分明,一台巨大的計算機主機擺在正中,四周是透明的光幕。

【姓名:王爾亦】

【種族:?】

【能量:+∞】

【狀態:已繼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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