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蒂琺仰頭瞪他。可惡,他不也沒睡嗎?怎能看來精神十足?
他靠得太近了,近到她能在他眸中看到自己虛張聲勢的倒影。其實她好累,卻不想像過去那樣,回家倒頭大睡,她比較想對他發脾氣,想把胸中那團不快挖出來,砸到他面前,盡情的無理取鬧,再抱着他尋求安慰。
她怎麼了?她後退一步,被自己這一連串反常嚇到了。
他伸手抓住她,不讓她被樹根絆倒,她卻駭然的瞪着扣住她的那隻手。
熾熱,有力,骨節分明,那是男人的手,比她的大了不知多少,力道也超乎想像,令她一驚,卻也同時令她着迷。就是這隻手,剛剛圈住了她,將她從李傑克面前帶開,一路護着她到更衣室。
他是男人,她是女人!鐵一般的事實在這一刻敲進她腦里,從未蘇醒的女性意識忽然間蔓延開來。
“你沒事吧?”他問。
她甩開他的手,閃到一邊,因察覺到兩人先天上的不同而煩躁。
“你別插手我的事,像李傑克那種傢伙常出現。”
“常?”他忍不住皺眉。
“我在夜店工作。”
她的語氣,像這句話足以說明一切,他不喜歡這種感覺。
“要是別人把我看作你的女人,會為我帶來更多麻煩。”
“怎麼可能?”
“那裏的生態,我比你懂。”她意味深長的看着他,“他們會認為我願意躲在男人的保護之下,以後你若沒挺身而出,就會以為我失去你的保護,會有人出面來搶‘保護者’的角色,到時候亂子更多。我花了很多力氣,證明自己不需要人罩,你不會知道那套男朋友論調對我的殺傷力有多大。”
他綳起臉。“我確實不知道。”當時會那樣說,純屬下意識反應,他也有點被嚇到,不過,李傑克擺明了要泡她,有什麼辦法比說她屬於他,更能讓李傑克打消念頭?“或許你該換地方工作。”
“這裏收入高,再說,我一嚮應付得很好。”
他有點驚訝,“你怎麼應付?”
“保持冷淡,沒有男人願意一次一次被潑冷水。”
“有效嗎?”
“明天你可以問問你自己。”
他一時啞住。這話夠狠的!
她眸中情緒複雜,“所以我才說,我應付得來。”
“有些事不該單獨應付。”
“誰都靠不住。”
“至少這件事我可以幫你。”
“謝謝,不過,我不想因此削弱保護自己的能力。如果不常鍛煉,很快就會技巧生疏。”
范錯為發現,她的拒絕是認真的,不是欲拒還迎的把戲。
她的勇氣令他驚訝,他沒見過如此頑強的女人。在他的認知里,女人不見得是柔弱的小花,但對於男人的保護,向來是多多益善,可她只想靠自己。
她執意把他推遠,他卻很想再靠近一點。
“幫幫忙,不要造成我的困擾。”
她的低語中,有他聽了會微微捨不得的堅持。
他審視了她片刻,確定她真的就是那意思,終於頷首。蒂琺轉身,走不過五分鐘,再回頭,他已不見人影。
之後,他果然不再插手她的事。
但他說的話起了後續效應,李傑克沒再出現過。想想也是,如果他沒跌那一跤,可能還會來挑事,但跌得那麼瞎,當然選擇消失。
沒有人再來邀她幹嘛,他已為她標上所有權。可能是她性子冷,他也是,什麼時候開始“交往”的,沒人察覺,後來沒黏黏蜜蜜的,也沒人質疑。
他們依舊周末才見面,她依舊提醒他上台,送溫開水給他。不曉得他是不是故意的,有很多次,她發現他有意無意的留心她,眼神繞着她轉,每次唱完后都走得很慢,彷佛要確認沒人糾纏她。
但這是她自己猜的啦,由於他沒特別做什麼,她也不能往臉上貼金,叫他滾遠一點。
再說,她也沒那麼不情願。
不知道為什麼,她對他的反應變得敏銳起來,有他的夜晚就不一樣,心情莫名雀躍,腳步格外輕快,體內像多了一個雷達,不管她在哪一區服務,都能感應到他在哪個方位。
他注意她的時候,她都有發現哦,心裏甜絲絲的。這感覺很陌生,令她有點惱,因為當他在的時候,她不能像以前那樣來去一陣風,她開始臆想自己在他眼裏是什麼樣子,他在想什麼,就算告訴自己一百次,這一點意義都沒有,可還是管不住。
她也無法不注意他。那傢伙老愛抽煙,最近有點咳嗽……
又到了周末,傍晚要去上班時,她飛快走過某個街角,眼角好像瞥見了什麼,又折回去。
“養喉茶”三個大字映入眼帘,下面是幾排小字,寫着養聲潤肺,利水祛濕。抬頭看,那是一家台北街頭尋常可見的小小茶鋪子,店面有點老舊,看來已經營業很久了。
這玩意兒她沒買過,不過好像挺適合范錯為喝,剛好他今晚有班。
但是,她已經叫他別管她,她也該以身作則,少管他的閑事。
拉鋸戰在她心裏展開……唉,還是別買了,反正不關她的事。她走開。
“小姐,要不要買茶?”顧店的老太太笑着叫住她,“我們的茶是自己煮的,每天現熬,對身體很好喔。”
她嘆了口氣。算了,先問問看,反正問了也不一定要買。
“請問,抽煙的人可以喝嗎?”
范錯為坐在準備室里,等待被召喚。
“嘿,”那張小臉自布簾外鑽進來,“還有十分鐘要上台。”
“嗯。”他從穿衣鏡中瞥了她一眼,隨即轉開。
他知道她有點躲開他的意思,因而不想叫住她。那天自稱是她男朋友,還將她摟進懷裏,事後想想,確實衝動了點。
但他在心底找尋不到半絲後悔,出於一種莫名的理由,他不想她被別的男人覬覦。也因為那個理由,他管不了自己,眼神總會不由自主的追着她,並確保沒有其他男人再去騷擾她。
這是愛情嗎?似乎有點像,但本質又不太一樣,跟他經歷過的不同。他對她的關心比以往對女友更多也更隱晦,卻不是因為想跟她談情說愛,而是某種更深刻,連他自己也說不清的牽繫。
想不透,索性不想了。
那天他說的話起了作用,樂團貝斯手私下問他,是不是跟蒂琺在一起,他無法承認,也不想否認,“嗯”了一聲,那傢伙失望的走開,看來是對她有意思。
打散那個人的美夢,他有點愉快。
范錯為抖了抖煙灰,喉嚨有點癢,忍不住咳了兩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