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蘭豬的秘密
八年前。
一輛破舊的小車正行走在人煙稀少的路上,車子尾氣噴洒着難聞的味道,隔着老遠,都能聞到從窗戶縫隙飄逸出來的那股無數味道混雜在一起的酸味、臭味、腐朽、發霉發爛的味道。
光線漏過縫隙照進了車子裏,照出了一群神態各異毛髮凌亂的荷蘭豬們,嘈雜又擁擠,髒亂差這三個字似乎就是為此而誕生。
“今天這批貨,秦少爺一定很喜歡。”駕駛座上的男人用手揮了揮面前的空氣,似乎也難以忍受這樣的味道。
“也不知道他們這些大家子弟,是哪來的這麼多稀奇古怪的愛好,如果不是見過他們,我還真不知道荷蘭豬也能用來玩遊戲,真是人不可貌相,秦少爺長得人模人樣的,總喜歡笑,我以前還以為他也是個好人,沒想到這腦袋裏的壞點子,比我們還多。”副駕駛上的人類戴着一副墨鏡,他臉上曲曲折折地長了許多紅得發紫的痘印。
“聽說是秦少爺小時候被荷蘭豬咬過一口,所以就對荷蘭豬格外上心,這要是咬他的是個人,那這遊戲難不成還要換成人?”駕駛座男人好奇地說著,似乎也在思索這樣的可能性。
“去去去,人和動物能比嗎?這秦家的少爺就算背後勢力再大,他也不敢對那麼多人動手,這一動手不就是等着坐牢嗎?人命和動物的命可不一樣,人命是命,這動物嘛,本身就沒有命,只能任人擺佈。”滿臉痘印的男人一下子打斷了駕駛座上男人的話。
“話可不能這樣說,這荷蘭豬的確不值錢,好歹也算是一條命,那什麼,不是有句話叫做人生在世要少做殺戮嗎?我看這秦少爺總有一天暴露了,那可就好看了。”駕駛座上的男人嘖嘖道。
“哎喲,這可是你親手將它們送進狼窩的,你還好意思說這樣的話。”滿臉痘印的男人反駁道。
兩個人類還在閑聊着,他們嘴裏一口一個動物,就好像動物是什麼不值錢的東西。
擁擠的車后,一個巨大的籠子裏,層層疊疊的堆滿了各種顏色的荷蘭豬,它們有的長得非常漂亮,有的長得讓人類不想買回家,黃色,白色,黑色,灰色,巧克力色……多彩的顏色遍佈它們的身上,它們的黑豆眼緊張又害怕地看着前排得兩個人類。
它們會被帶去哪裏呢?
“weiweiwei……”荷蘭豬的口哨聲雜亂地混在一起。
有豬不知所以,有豬惶恐不安,有豬心驚膽顫,有豬若無其事。
一隻灰糰子顫顫發抖地擠在籠子的角落,就連身體被其他荷蘭豬踩了好幾腳,甚至還整隻荷蘭豬蹲在它身上,它都忍痛不敢發聲,只敢用那雙黑豆眼,弱弱地乞求其他荷蘭豬。
它看上非常膽小,膽小得甚至連同族都害怕,它惶恐不安地看着四周,就像是一隻被人類拋棄的荷蘭豬。
“喂,你們踩到它了。”
突然,一道清脆的聲音從附近響起,伴隨着荷蘭豬們被用力地推開,一條小小的道路被擠了出來。
灰糰子只覺得身上一空,被踩住的身體輕鬆了起來,也沒有重物感和疼痛了,它抬起小腦袋,看過去,正好看見了一隻身黃臉白的荷蘭豬。
它身後是顏色各異的荷蘭豬,是細卻堅硬得荷蘭豬咬不動的鐵網,是一條狹小卻充滿了安全感的道路,更是……在這陰暗潮濕的逼仄之地,踏出了一道星光。
它和灰糰子滿身的長長柔順的灰毛不一樣,它全身黃澄澄毛絨絨的,臉上卻佈滿了不規則四邊形的白毛,黑色的豆子眼比其他荷蘭豬的還要明亮,是灰糰子從未見過的明亮。
那是一隻短順黃白荷蘭豬。
“你這隻荷蘭豬怎麼回事,別豬都踩到你身上了,你都一句話不說,這樣很容易受到欺負的,我們做荷蘭豬的,要學會保護自己。”身黃臉白的荷蘭豬擠到灰糰子的面前,一爪子戳在它的身上。
只是這一靠近,黃白荷蘭豬這才發現這隻荷蘭豬身上的獨特之處,它驚訝地看着灰糰子:“你額頭上還有胎記啊,真好看,真獨特,還是個圓形的。”
黃白荷蘭豬圍着灰糰子轉了好幾圈,只見這隻灰糰子渾身的長毛軟軟地柔順地沿着身體往下耷拉着,背上還被其他荷蘭豬踩了幾腳留了好多的腳印,本來就灰,現在看上去更加灰撲撲了。
它額頭上還有着非常耀眼非常明顯的圓形印記,這要是沒被其他荷蘭豬擋着,黃白荷蘭豬敢拍着胸脯保證,它能在眾多荷蘭豬里,一眼就認出它來。
“灰糰子,你怎麼也被抓到這裏了?我是被那個人類的攤販,一堆荷蘭豬被打包給了正在開車的人類,我還沒來得及見到其他想買我回家的人類呢,聽其他被人類買回家當寵物的荷蘭豬們說,它們的人類主人對它們非常好,房子大大的,每天都有吃不完的食物,和攤販那裏難以下咽的枯萎的乾草完全不一樣。”黃白荷蘭豬一溜煙地就將自己的情況給說了個遍。
黃白荷蘭豬整理着自己臉上因為擁擠而凌亂的白毛,它一邊說著一邊想着,人類主人真的有那麼好嗎?雖然它從未見過人類對荷蘭豬好的那一面,但是它也要一個主人,到時候它自己給自己找一個絕頂的好主人,比那些被人類帶走還總來炫耀的荷蘭豬們的主人還要好。
到時候,它要在所有荷蘭豬的面前炫耀:你們看,我自己找的人類主人並不比你們差。
畢竟黃白荷蘭豬見過很多隻荷蘭豬,即便是相同的顏色,就是從未見過有荷蘭豬長得和它一模一樣的,反倒是那些純色的荷蘭豬,長相樣子倒是非常容易撞色撞臉撞身體。
“我……我不叫灰糰子。”灰色荷蘭豬小心翼翼地靠近了黃白荷蘭豬,見黃白荷蘭豬沒有拒絕的意思,又邁着小荷蘭豬步,一步一步地以為誰也沒發現的樣子挪動着身體,整隻荷蘭豬躲在了黃白荷蘭豬的身後。
兩隻荷蘭豬都是未成年的荷蘭豬,看上去都是兩個多月的大小,再加上可能都沒怎麼吃好,沒有營養的補充,它們兩隻的體型看上去格外的小。
“那你叫什麼名字呢?”黃白荷蘭豬用爪子再次戳了戳灰色荷蘭豬,一不小心爪尖扯了幾根灰毛出來,它趕緊將爪子藏在自己的肚子裏,假裝什麼事情都沒發生的樣子。
這隻長毛灰糰子掉毛啊?就和人類掉頭髮一樣,這一戳就是幾根幾團,天天這樣下去,灰糰子要是禿頂了,肯定要來找它。
黃白荷蘭豬想起曾經來攤販的攤位看荷蘭豬的禿頭人類,那腦袋,光溜溜的,一根毛都沒有,看着就冷颼颼的,黃白荷蘭豬沒忍住捂住了自己毛髮旺盛的腦袋。
果然還是長毛荷蘭豬容易掉毛,像它這種短毛荷蘭豬,就算掉毛,也不明顯。
“我……沒有名字,我被人類買回家,當做人類寵物狗的玩具,它們玩膩了,就把我丟出來了。”灰糰子瑟縮了一下,似乎又想起了以前的回憶。
犬類泛着惡臭的嘴和流着口水的獠牙,還有那巨大的爪子一下子就能按住它的身體,讓它再也無法動彈,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那幾隻狗像是對待獵物一般用鼻子嗅着它身上的肉,狗牙玩弄地咬起它身上的毛髮,卻又不弄死它。
死亡逼近又遠離,活着的喜悅還沒從心臟蔓延到臉上,噩夢再一次來襲,就這樣來來回回往往複復不停歇,碎了又合,合了又碎,直到再也拼湊不起。
而它的驚恐和害怕,成為了寵物狗和人類最喜歡的調味品和歡樂的來源。
“汪汪汪……”
車子似乎經過了什麼養狗的人家,一道中氣十足的狗叫透過那細小的縫隙傳了過來,明明隔得那麼遠,可灰糰子卻覺得那狗叫就在耳邊。
它渾身僵硬,身體一瞬間無法動彈,就連扭動脖子對於它來說都是一件無法做到的事情,它顫顫發抖地靠在黃白荷蘭豬的身上,只覺得那泛着肉類惡臭的狗嘴,再一次卡在它的脖子上,鼻子似乎又聞到了狗特有的危險的氣息,嗆鼻,讓荷蘭豬窒息得心臟都停止了跳動。
黃白荷蘭豬意識到了什麼,它伸出爪子捂住灰糰子的耳朵,讓那狗叫聲不再干擾到灰糰子:“你怎麼這麼膽小,這個大箱子裏,只有人類和荷蘭豬,沒有其他動物,狗的身體那麼大,它就是想進來也進不來。”
這隻灰糰子以前的生活肯定不容易,荷蘭豬們被人類帶回家都是得寵着愛着的,像這種帶回家給其他寵物當玩具的,一想生活就很艱難,比它在攤販那裏吃枯草還要難受。
這樣想着,黃白荷蘭豬看着這隻毫無安全感又膽小得連眼睛都不敢睜開的灰糰子,它收回自己的爪子,拍着胸脯對灰糰子說道:“怕什麼,有我在呢,我都不怕,你這個小弟怕什麼?”
“小弟?小弟是什麼?”灰糰子小心翼翼地睜開了一隻眼睛,好奇地問道。
“小弟就是,出了什麼事情,都有我這個老大擔著,你就負責乖乖地跟着我,聽話地躲在我的身後。”黃白荷蘭豬直立起上半身,用爪子揪着鐵網,自信地說道。
明明這裏光芒黯淡,可灰糰子卻覺得,黃白荷蘭豬的眼睛,亮得比外面的太陽還要耀眼,比灰糰子曾經見過的荷蘭豬的眼睛,更加好看,好看得就連灰糰子都形容不出那是一種怎樣的感覺。
“那……那我答應做你的小弟了,你……你不準反悔。”灰糰子兩隻眼睛都睜開了,它湊在黃白荷蘭豬的身旁,小聲卻又格外認真地對黃白荷蘭豬說道。
“我可是一隻信守承諾的荷蘭豬,說到做到,從來不違約的,你問問那些跟我一窩的荷蘭豬,絕對每隻荷蘭豬都說我遵守承諾有原則!”黃白荷蘭豬對於這點非常自信,這可是作為一隻荷蘭豬的形象和外在尊嚴,馬虎不得。
接着,它看着灰糰子,思索了一陣,繼續說道:“總是叫你灰糰子也不太好,你得有個名字,你看你這灰撲撲的一團,就叫小灰怎麼樣?完全符合你的形象,一聽這名字就能想到你的灰毛。”
“小……灰?”灰糰子重複了一遍,緊接着,它眼睛一亮,高興地圍着黃白荷蘭豬轉圈圈,“我有名字了,我有名字了,我的名字叫小灰,我的名字叫小灰!”
灰糰子突然停下來,兩雙同樣的豆子眼對視着,它看着黃白荷蘭豬臉上的白毛,問道:“可是,那我叫你什麼呢?叫你小白好不好?”
“小白?”黃白荷蘭豬歪着腦袋,思索着這個聽上去異曲同工的名字。
灰糰子蹲在那裏,安靜地看着黃白荷蘭豬,灰糰子額頭上的圓形印記,更加明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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