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桃花醉
“你放手。”
“我不管,翠萍要是死了,我也活不成。”
男人拉着秦紅麑的手,如飛燕般兩人在空中飛行,轉頭看向抿着嘴唇,人老珠黃的秦紅麑。
“有些話,說了太多次不想再說。但這一次,恐怕是最後一次機會了。”
“你和歸雁認識了多久,你就學他學了多久,學人家娶千金小姐,學人家做迂腐書生,學人家要做濟世的學問。然而,學到頭來,歸雁一死。千金小姐找個地方說扔就扔了;迂腐書生只學了一身迂腐氣,除了會念幾句詩歌還有哪裏像個書生;明明是個劍客,橫豎殺的都是天下蒼生,還談什麼濟世救民的大學問?”
“扭扭捏捏了十多年,一邊公佈天下說要封劍閉關,一邊對着劍閣里的人事指指點點,出了亂子,也只能靠過去的名頭壓着。”
“明白了說,余凶良!堂堂劍閣掌門人!一代劍道皇帝!就是學一百年,二百年甚至幾千年也學不來一個窮書生的瀟洒豪情,意氣風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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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蟬身形趔趄,拄劍而立,呼吸變得沉重起來。
先不說屋外有多少人馬看守,就是自負戰場上嗅覺靈敏的夏蟬也未對余凶良的出現有所察覺。
余凶良也是同火雲寨的人一樣一身俠客裝,斗笠長衫,但偏偏他立在一群精甲莽俠之中,卻如鶴立雞群,黑雲壓勢下,一頭修長白髮孑然而立。
忽而,余凶良,雙手劍變為單手。
氣氛一片肅殺。
劉愷悌曾聽府上出身江湖的老手說過,劍客最擅長一對一的對決。劍客以一敵十,若是實力差距懸殊的話,尚有勝機,再往上,就是想着製造機會逃跑。
但,除了余凶良之外。
劉愷悌仍舊記得當時老人的眼神,由衷的敬仰,心馳神往,一如面前的夏蟬。
電光火石之間,余凶良殺到了為首的夏蟬身前,擒賊先擒王!
可火雲寨絕非一般的山賊窩,轟鳴驟響,一個虎背熊腰的大漢生生截住了余凶良。余凶良身形一頓,反手執劍,瞬息之間,千層殺機跌起。余凶良內力貫通,劍尖向劉愷悌、翠萍兩邊削去。
夏蟬駭然變色,正要喝道:“退……”
而劉、翠身後的人還想着挾持兩位,對突如其來的洶湧劍氣絲毫未設防備,於是他們就只能睜大了眼睛等死。
劍罡激千尺,平地起風雲,如同遭遇天災橫禍般的毫無反抗之力,鮮血染紅了石壁,使得娟綉更加艷麗,亦濺滿了翠萍、劉愷悌一身。
余凶良兩劍之下,破去十幾位甲士。
整間房屋除了稀稀落落的倒地聲,一片死寂。
夏蟬抓緊手中如同森然白骨的鉤索,咬牙切齒道:“余凶良,你原本還有退路可以走的。”
余凶良退到劉、翠身邊,第一次開口道:“你們跟在我身後。”
劉愷悌不經意間瞄見了,余凶良的劍,自右手換到左手。
余凶良伸出食中二指,擦拭了一遍劍身,愛劍如子,動身向屋門處前行,劉、翠亦步亦趨。
火雲寨群俠齊喝一聲,寒光一閃,如霜的劍刃上映着他們視死如歸的面龐,怒吼着掩殺過來。
然而余凶良所到之處,黑衫黑影,白髮白劍,如同蛟龍洗巷,皮開肉綻、血肉飛濺,俠客們的肢體稀里嘩啦地四處亂飛。余凶良越殺越是發狂,斗笠下一雙眼睛涌動着無限的殺意,劍花血花朵朵而起,不用分心護着劉、翠二人,因為根本沒有人近得了他們的身。
前仆後繼的俠客們除了殺聲滔天,竹篾斗笠下,夜明珠光亮中,不摻一點雜音,只是握緊手中三尺鐵劍,火雲寨四十甲士,為王爺,為亡滅的家國,已輕生死。
而夏蟬早已失態至極,解下墨色抹額,咬着的下唇流出了鮮血,打破方才的緘默,歇斯底里地喊道:“森鳩!”
披着火雲寨旗幟的森鳩憑空而出,緊緊盯着瘋魔般狂舞的余凶良,目眥盡裂,大聲道:“裁明訣!”
霎時間,天地失色,一片昏暗。
兩下劍光破曉而出,失明后被鉤索制住手腳的余凶良背上出現了兩處傷痕,鮮血淋漓。
森鳩失聲大笑,夏蟬望着全軍覆沒的火雲寨精英,痛心不已,直直跪倒在地上。
“劍何在?”
森鳩的笑聲戛然而止,夏蟬一臉的難以置信,“不可能,在硬生生承受他們兩人完美契合的功法之後,特別還是用這四十精英作誘餌,從未有過活口。”然而接下來沙啞低沉的嗓音讓他心如死灰。
“自在崑崙中。”
“劍何在?”
“自在蒼穹下。”
“劍何在?”
“自在北海底。”
“四顧茫然。”
“孤身而立。”
“以迎我敵。”
時隔五年,一代名劍—桃花醉,再現人間,劍身無格細長、流光溢彩,晃然間春日再臨,萬物復蘇。
“劍。”
“已在我手中。”
桃花醉,只一出面,將夏蟬、森鳩如雄鷹撲鳥般,一擊斃命。
血珠子一滴滴落下,恍如一壺桃花酒,滿溢而出,直教人酩酊大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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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紅麑撲在倒地的余凶良身上,悲慟不已,明明是她置余凶良於兇險之地,但她卻又無法做到對翠萍棄之不顧。
出乎劉愷悌意料的是,方才的長須老道也到了這裏,搖搖頭道:“不想,余凶良一世英名,最後竟死在了個兩個小嘍啰手裏。”
忽然,秦紅麑回身狠狠瞪了長須老道一眼,老道連忙仰首,裝模作樣看着屋頂處的大窟窿。
秦紅麑好像想到了什麼,抽泣着哀求着長須老道,“鍾離長生,我向來視你為天宗里唯一的有心人,是個蹈仁履義的真道士,你又神通廣大,你便發發善心救救他吧。”
劉愷悌目瞪口呆,秦姥姥懷裏那位血染白髮的老人就是余凶良,大名鼎鼎,在當下修真者橫行,世間的最後一位武林劍俠。
而令劉愷悌完全暈了頭腦的是,姥姥口裏的鐘離長生似乎也是位大人物,實在無法和昨天一副江湖騙子的老頭聯繫起來。
長須老道沒好氣說道:“免了,老夫不是鍾離長生,鍾離長生也沒有起死回生的本事。更何況,天宗和他余凶良算不清的臭帳可多着呢。”后眼珠一轉,又說道:“也不是毫無生機,不過要老夫出手,你就得當我的徒弟。”說完指了指整理之後已成一身紅衣的劉愷悌。
劉愷悌一臉茫然,倒不是說他心底里有多大不願意,只是這幾日來,接二連三地,先是自己的弟弟被封為神仙、后又遇到翠萍這樣從未見過的絕美女子、流浪到個小山村都能夠見到劍皇、又有人迫切地要收自己為徒,而且姥姥看起來也並非只是個山野村婦。
不過既然鍾離長生這麼說,就憑姥姥的恩遇,他不能不點頭答應。況且,余劍皇的救命恩人,何樂而不為呢?
長須老道眉開眼笑,“年輕人,往後你就是老夫的弟子。老夫複姓鍾離,算得上是個道士,可別再叫我老頭了。”
劉愷悌很難有好感,此時從頭到尾看一遍長須老道。他看上去年事已高,身材高大,頭頂純陽巾,肩上挎着包袱。與以往天宗的修真者相比,長須老道一身道袍灰舊,喜怒顯於形色,沒有半點仙風道骨。
所以聽到老道士的話,少年“哼”了一聲,不願說出真實姓名,道:“我叫劉喜靜。”
隨後,劉愷悌看著鐘離長生拿出個紅木匣子,不由得咋舌,這可是少見的紫檀木。
一團金光自其中飄出,不僅刺眼,還如同有靈性一般地調皮跳動。在長須老道細心呵護之下,將這顆仙丹引到余凶良的嘴邊,金光照耀之下,余凶良的臉色就已稍微好轉,待余凶良吞下整顆仙丹,余凶良雙目一下子張開,不僅毫無受傷后虛弱的模樣,反而神采奕奕,雙目炯炯有神。
余凶良凌亂的白髮也染成了一片血紅,躺在秦紅麑懷裏說道:“鍾離長生,你不該救我的。”
長須老道顧左右而言他,對着劉愷悌說道:“徒兒,那顆仙丹本來是要給你的。”
劉愷悌“昂”的一聲,待腦子轉過彎來,鍾離長生又看向了余凶良。
余凶良猶自說著,聲音乾澀,“我沒想到還是低估了火雲寨,他們逼出我的桃花醉的陰謀已經得逞。我曾立下誓言,桃花醉重出天日之時,應當是余凶良身死名滅之後。紅麑不必多言,陳王爺派的人,目的在於迫我自毀誓言,擾亂我的心境。就算余得以苟活下來,也只會是走火入魔的下場。”
長須老道嗤笑一聲,對着劉愷悌道:“徒兒,師傅今天教你,這世上有三種人,死人、活人還有活死人,這輩子生在陽間就做快意瀟洒的活人,到頭來成了死人也是無憾,千萬不要自己把自己逼到死路,活在不陰不陽的一片天地,當個活死人。”
余凶良道低頭不語,絲毫沒有方才只手決定生死的氣勢,秦紅麑卻說了句十分奇怪的話,“你若是死了,她要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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