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衛可孤

第三十章 衛可孤

再度恢復意識時,東方白不出意外的成為一名俘虜,被綁在一匹高頭大馬上。

目之所及儘是戰死魏軍的遺體,孤零零地、靜靜地躺在荒野中。

各自生前的痛苦和歡樂、悲傷和喜悅、欣慰和失落、恐懼與無畏,都隨風兒散去了。

或許因為高車牧民比較窮困的緣故,他們甚至剝去了戰死者的甲衣。

當然,高車人的貧窮是有歷史原因在內的,作為夾在柔然、大魏兩個超級大國之間的中型勢力,高車時不時會遭到兩國若有若無的打壓、制裁。

五世紀中後葉,獻文帝拓跋弘即位,九次出兵掃蕩漠北,柔然損失慘重,國力大幅衰退,國內受奴役部落相繼舉兵反抗或是逃亡。

高車阿至羅部首領阿伏至羅首當其衝舉兵反叛,率領十萬帳西遷至車師前部交河城,建立了車師國,並逐步征服了金山以西至貴山城的部落邦國。

自此,柔然失去了對西域的控制,彼此間展開長達三十年的戰爭,柔然漸漸被戰爭拖垮,由盛轉衰。

柔然衰弱之後,聚集在六鎮以北的高車部眾盡皆附魏,形成東部高車。

此後,大魏皇帝時常會徵發東部高車的部眾,凡是大規模的軍事行動少不了高車人流血流淚。

因此,高車人才會在這個敏感的時間段投向叛軍。

論實力,東部高車與西部高車相差無幾,但是東部高車的凝聚力實在太差,大大小小數十個部落攻殺不休,始終沒能擰成一股繩。

既然高車人自己不爭氣,那也沒啥說的,充其量不過是夾在魏與柔然的棒槌。

窮困是必然的!

“希望你們的靈魂,能夠穿越千萬里,尋到那心安之處!”最後望了一眼荒野上無人收斂的屍身,東方白在一隊匈奴騎兵的押送下向東去了。

紅日緩緩落下,東方白被帶到一處綿延數里的軍營,軍營的正前方即是白道徑,隱約間,他好似看到徑口的殘肢斷骸以及貌似正在打掃戰場的叛軍士卒。

事實證明,他的猜測沒有錯。

甫一入營,東方白就從叛軍士卒的交談中得知方才白道徑確確實實發生了一場戰爭。

戰事的最終結果是李叔仁兵敗白道徑,折損士卒六千,狼狽退走……戰敗,顯然不是什麼好消息,不過對於東方白而言,卻並不那麼重要。

元魏縱然失了天下,又與我何干?

頂多是西魏、北周、隋、唐、五代十國、宋……按部就班就是了!

如今,東方白心中唯一記掛的是曲珍、東方老究竟有沒有突圍出去,除此之外,已經別無他念了。

穿過重重營帳,一頂巍峨壯觀的白幕軍帳映入眼帘,帳外甲士陣列整齊,毫不懈怠,渾身散發著肅殺之氣,目中毫無懼意,似乎任何危險到來都無法影響他們情緒波動。

顯然,此處是一處軍中要害所在。

“大將軍,您要的人帶來了!”負責押送的軍官將東方白從馬上拉下,前往營帳外通報一番。

大帳門帘敞開,東方白隱約可見數人跪坐於帳內,畢恭畢敬地朝向帳內正中軍案前一名面容黝黑,長相似老農的中年漢子答話。

“他應該就是克武川、擊白道的賊帥衛可孤吧?”

衛可孤與面目威嚴,眼神犀利完全不沾邊,在他身上,東方白沒有感受到一絲一毫殺氣,有的只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怨氣。

“是東方郎君嗎?”正在與人談話的衛可孤猛然轉頭掃視過來。

東方白箕踞而坐,雙目圓睜,大膽地與其目光交碰,針鋒相對:“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某正是懷朔省事東方白。”

“解縛,請東方郎君上堂答話。”衛可孤微微頷首,對於東方白表現出來的不敬絲毫不以為意。

恍惚間,東方白想起拿破崙說過的一句話“能控制好自己情緒的人,比能拿下一座城池的將軍更偉大。”

他發覺自己有些低估眼前之人了。

儘管任何人都可以從民心、地緣……等方面解釋叛軍的驟然崛起,但不可否認的是,叛軍高層將帥的軍事能力、心理素質高出魏軍將帥一大截。

如果因為他們入了敗寇列傳就小覷他們的話,難免不會落個兵敗身死的結局。

聞衛可孤下令,一名大漢快步走出營帳,乾淨利索地解開捆綁東方白手腳的繩索。

東方白入堂站定,堂中的叛軍將領盡皆起身,目光中帶些審視懷疑,似乎是在質問,大將軍為何對一個小小省事產生興趣。

衛可孤探首,開門見山道:“我聽說令尊、令堂是遭到元繼、元乂父子迫害而死,你兄弟二人也是受無妄之災流徙懷朔。

既然如此,為什麼不歸降真王殿下,替父報仇,作個真男子呢?”

東方白頗感意外,想不到此人將自己的生平調查地如此清楚。

旋即陷入怔默,仇,定是要報的,十世之仇,猶可報也,況殺父之仇?

但是,加入叛軍就能報仇嗎?更何況,東方老、曲珍如今生死未卜。

東方白想了想,扭過頭朝向漸漸黯淡下去的天空,搖了搖頭:“世間哪有殺了兄長,勸降弟弟的事呢?”

衛可孤正色言道:“據鮮於阿胡說,令兄突出重圍了,保年(破六韓常)也告訴我,戰場上沒有尋到令兄的七尺大刀……這下,你該安心了吧!”

東方白既驚且喜,卻又無話可說,只狠狠地罵了一聲鮮於阿胡:“鮮於阿胡?我還以為戰死了,想不到他還活着,更想不到他會出賣我們。”

“民心所向的道理,難道東方郎君不懂嗎?洛中貴戚春宵暖,誰知府戶甲衣寒!”衛可孤語速愈說愈快:“六鎮子弟苦魏久矣,所以真王殿下連戰連捷……如今六鎮之地已經全部為我所有,李叔仁狼狽遁走,料想元彧也不會長久。

一旦兩路魏軍盡皆兵敗,則北鎮盡為我所有,屆時,我軍再發兵入河東、河北,滅魏易如反掌!”

東方白又不是不懂軍事的小白,當即冷笑一聲,昂然道:“既然將軍認為滅魏易如反掌,為何要勸降在下一介愚弱之人呢?

在下祝將軍早成大業。”

衛可孤勃然變色,心底又露出一絲讚賞,繼而喟然長嘆一聲。

“若此子為真王殿下所得,大事猶可為!”

事實上,大真國的處境並不算輕鬆,據北境傳回來的奏報,蠕蠕主郁久閭阿那瓌在天山(今杭愛山)可汗庭重振兵威,北部高車、契骨、突厥諸部盡皆歸附,儼然成為真魏交鋒中的關鍵勝負手,一旦柔然有變,大真的處境將會變得極其艱難。

兩線作戰,腹背受敵,戰敗是必然的。

不過叛軍中的大多數將領並沒有衛可孤一樣的智慧,反而是情緒高漲叫囂着踏平平城,全然看不到潛藏在黑暗中的危險來襲。

見此一幕,衛可孤倍感心累:“東方郎君真的不懼死嗎?”

坦誠講,魏晉南北朝時期,奉行“曲線救國”策略的人不少,也有不少成功的案例,譬如淝水之戰反戈一擊的晉將朱序……但是,這卻不能成為東方白貪生怕死的理由。

東方白拱手,坦誠道:“將軍胸襟豁達,出乎在下意料,在下在此致以敬意!

至於歸降,還是免了,當日我領五百兵馬出懷朔,士眾皆戰死,獨我一人得活,我不能殺生報國,已是愧對三軍,豈可出降!”

衛可孤眉頭一皺:“東方郎君年紀尚輕,前途尚遠,難道就不留戀人世嗎?”

決定不降之後,東方白心境反而變得豁達,仰天笑道:“能生於天地之間,固然是件幸事。

如果不得苟活,那也沒什麼關係。自盤古開天闢地開天闢地以來,無數帝王將相、凡夫俗子隨風而逝,任誰風華絕代,也不過是枯骨一具。

生死輪迴本就是人世間亘古不變的法則,死亡,於我而言並不是不可接受之事。”

東方白隨意一言,衛可孤卻聽得入神,許久之後似有所悟,讚歎道:“東方郎君對於生死的感悟,不亞於我所見的一些佛門高僧。”

“降不降,且隨你,本將軍務閑暇之餘,會召你陪我說話,聽你說話,有趣的緊!”

頓了頓,衛可孤揮揮手:“帶下去,以上賓之禮待之,另外,派人為他治傷。”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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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末多少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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