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9 章

第 59 章

姜阮擦乾淨眼淚,看着一臉沉重的陸晏,問道:“出了何事?”

陸晏嘆息,“舅舅今天早朝的時候,突然暈倒,至今未醒,阿娘已經去宮裏侍疾了。”

姜阮敏銳的捕捉到了他語氣中不同往日的情緒,他已經好久不曾稱呼陛下為“舅舅”了。

這說明,李謀並不是簡單的暈倒這麼簡單。

陸晏捉住她的手,似乎有些脆弱,“他才四十齣頭,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雖在有些方面有些糊塗,但是,他自幼疼我,我自從做了官,便處處與他作對,他雖每回都十分生氣,卻從來,都不曾真的罰過我。”

姜阮伸手想要安慰他,卻口不能言,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陸晏傷感了一會兒,起身將屋裏所有的燈點亮,看着亮堂的屋子,心裏似乎好受些了,將今日發生的事兒仔仔細細的說給她聽。

李謀在今日早朝的時候,毫無徵兆暈倒后,前朝後宮早已經亂作一團。

太醫們經過反覆查驗,也只是得出一個結論:陛下身體並無異常,興許是最近勞累過度而致,說不定休息兩日就好了。

這話說出來,簡直是殺頭的罪過。

一國之君,昏睡在床,還得出一個指不定哪天就好起來結論來,不是找死是什麼!

可太醫們也是束手無策,針灸理療試了一遍,湯藥灌了一碗又一碗,陛下就是沒有蘇醒的痕迹。

後宮的人徹底慌了神,一向病弱簡出的皇后這時卻成了大家的主心骨,帶着后妃們去宮裏設置的佛壇去祈福焚經,只希望陛下能夠早日醒來。

李瑤同李域等人看着昏迷不醒的李謀心急如焚,將從前太醫院最是有經驗,已經退休的院首也給找了來。

李院首年事已高,鬚髮全白,可醫術卻愈發的精湛,他仔細替李謀從頭到腳查驗了一遍,又將他近三個月內的膳食名錄乃至進入後宮的次數都看了一遍之後,避開了大臣后,面色變得有些難堪。

“陛下恐怕是中了一種叫做千日醉的毒,老臣昔年曾見過一次,也是這種癥狀,這種毒素,無色無味,而且,中毒的人,並沒有什麼異常,平日裏完全看不出來,只有當毒素積累到一定程度,才會陷入昏迷。昏迷之後,若是及時得不到解藥,也會腦部受損,人也變得痴傻。”

姜阮聽的心驚膽戰,一個九五至尊,在後宮竟然中了這種毒,可見下毒的人,心機之深沉。

陸晏似乎覺得有些冷,難得的將她抱進懷裏,低聲道:“這毒,非親近之人,根本下不了,皇後娘娘已經將所有后妃都關了起來,並命宮裏的內侍總管開始徹查。”

還有一些事情,他有些難以啟齒,舅舅病倒之後,后妃們倒還算平靜,尤其是皇后,也只是震驚,可雲皇太妃竟然完全不顧他祖父顏面,從關雎宮裏跑出來,撲到舅舅身上,哭的眼睛都腫了,一口一個檀郎的叫,只把皇後娘娘叫的面色煞白,一口氣差點沒提起來,將人立刻拉出了寢宮。

場面一度尷尬,就連一向處驚不變的李洵面色都慘白的厲害,將他母親強行帶回了關雎宮。

“你覺得,是誰下的毒?”

姜阮沉默,能這樣悄無聲息下了三年毒的人,又豈是這麼容易找出來的。

她抬頭望了陸晏一眼,只見他正看着窗外發獃,似早知道誰是兇手。

也許,他們心中猜測的是同一個人。

親近的人有許多,可能夠完全信任卻又不設防的,恐怕也只有自己最愛的枕邊人。

可是,她又覺得,李謀待雲皇貴妃是那樣的好,無論如何,雲皇太妃也不像是會下毒的人。

陸晏回過神來,見眼前眼睛紅紅,皮毛還濕漉漉的小貓一臉沉思的表情,彷彿知道她心中所想,接着道:“中秋節過後,舅舅便有意立阿域為儲君,據說是雲皇太妃不知為何,跑去宣德殿與舅舅關起門來大吵了一架,立儲這麼大了事兒,後來就不了了之。”

姜阮瞬間瞭然。

李謀與雲皇太妃有私,這事兒,在宮裏恐怕是公開的秘密。

陛下一向待楚王親厚,尤其是前些年,許他論政,早已經超出了一個帝王對親王的待遇,看上去簡直是將他當作儲君一樣培養。

想必雲皇太妃心裏,也早已經作如此想,以為自己的兒子早晚都是儲君。

卻不曾想,自己不顧倫理綱常一心愛慕着的男子,大抵是更愛重自己的江山,與身後的名聲,根本就不曾想過立這個並不被倫理綱常認可的兒子。

只是,羽翼早已豐滿的楚王,又豈會聽之任之。

可姜阮不明白的是,儲位之爭早已經開始,若是李域真的即位,他們母子二人恐怕很難容於世。

難道,對他們母子來說,不是更應該希望李謀長命百歲,這樣,才能夠保全自身。

那麼,這個毒到底是誰下的,真的很難說的清楚。

陸晏忙碌了一日,心裏交瘁,在那兒坐了一會兒,竟然坐在案邊合上了眼。

姜阮瞧着他睫毛微顫,夢裏也不平靜,下巴都冒出些許鬍渣心疼的要命,想要叫他去床上睡又不忍心。扶他過去,更是沒有那個體力,環顧一圈,跑回床上,使出吃奶的力氣,將床上那床薄被子給拖了下來,墊到陸晏的背後。

陸晏似乎找到了支柱,往後一倒,抱着被子舒服的睡了過去。

姜阮待把氣兒喘勻了,又邁着小短腿從一旁足夠陸晏高的柜子裏,小心翼翼拉出一條毯子,替他嚴嚴實實的掖好被角,然後累的攤開四肢趴在陸晏旁邊,看着陸晏睡得香甜,呼吸綿長的模樣,心裏卻十分的滿足。

她輕輕的用手爪的肉墊描摹着陸晏好看的眉眼,心裏不斷的湧現出甜蜜的感覺,能夠為自己心愛的男人做一些事情,真的是令人高興啊。

這時,屋外陰沉沉的天空霹火兩道閃電,照亮了整個夜空,緊接着平地響起兩記驚雷,片刻嘩啦啦的大雨,傾盆而至。

姜阮看了一眼正在睡覺的陸晏,顧不得疲憊趕緊跳躍過去關窗戶,誰知雨太大了,雨水濺了她一臉,冰冷刺骨的雨水激得她打了一個激靈。

她瞧了一眼屋外天空猶如被人傾盆潑下來的雨水,心道:“要變天了啊。”

姜阮回頭看了一眼地上蓋的嚴嚴實實的陸晏,用力將支撐窗欞的棍子抽出來,將一切風雨關在了門外。

外面一切噪雜的聲音再也聽不見了。

屋子裏面又靜了下來,成了一方凈土。

姜阮飛快的將自己身上濕掉的衣裳脫了下來,然後鑽進被窩,順勢鑽進陸晏的懷裏,發出一聲嘆喟。

還是兩個人睡在一起暖和啊。

她趴在陸晏的懷裏默默數着手爪子,方才那些沉重的話題一下子變得煙消雲散,突然想起來今天是十月初九,還有四日便是是陸晏的生辰。

男子二十加冠取字,也不知他是不是早就取好了。

到時候,自己要送他什麼禮物才好呢?

想着想着,她有些困了。

半睡半醒間,屋外響起急促的敲門聲。

姜阮猛地睜開眼睛。

陸晏這時也醒了,眼神還有些茫然。

敲門聲再次響起。

平日裏,誰都不曾這樣急切的敲過門。

姜阮心裏“咯噔”一下,果然,陸晏一臉嚴肅,道:“何事?”

屋外是陸小定,他似是鬆了一口氣,急道:“主子,出大事了,家主和殿下請您和夫人立刻過去一趟。”

陸晏與她對視一眼,起身從旁邊替她拿了乾淨的衣裳,替她穿戴好趕緊出了門。

屋外大雨傾盆,等到陸晏抱着姜阮趕過去的時候,肩上衣裳都濕了些許。

姜阮看着他打濕的肩膀,心疼的用手拍了拍。

陸晏沖她笑了笑,表示無事。

李瑤夫婦早就已經在議事的暖閣等着,她見陸晏衣裳濕了,連忙叫丹淑取了乾淨的來,掏出帕子替他擦乾淨。

姜阮看着自己的手爪子,心想,這本該是我做的事情,我卻什麼都做不了,如今瞧着這情形,自己反倒成了拖累。

這時候,陸家大哥哥夫妻二人,以及連衣裳都還沒有來得及穿着戎裝身姿挺拔的陸二哥哥也到了。

陸家人丁簡單,除了一些寧川老家的旁支,全部在這兒了。

李瑤見人到齊了,將宮裏的情形大致說了一遍,說到弟弟李謀時,數次哽咽。

一旁的陸俞緊緊握住她的手,這個不善言辭的男人,是她精神最大的支柱,也給了她最大的安慰。

在李瑤說到楚王李詢不知從哪裏變出一道,說是陛下早有察覺,有人要害他,早早的備下若是遭遇不測,由楚王監國的聖旨來。

他憑着這道聖旨一個時辰前已經將寧王李域被囚禁在王府里,且派了重兵將整個楚王府團團圍住,說是李域涉嫌下毒謀害天子。

在場的人嘩然。

這簡直是欲加之罪。

陸晏道:“朝中之人難道就沒有質疑,怎麼好端端的變出這樣一道聖旨來?”

李瑤氣的發抖,畫憋在嗓子眼,就是出不來。

陸俞連忙將手中的熱茶遞到她手裏,道:“聖旨卻是真的。”

上面的印章,除了天子,無人可觸及。

姜阮等人覺得不可思議。

眾人這才後知後覺的發現,這場猝不及防的意外,卻不想,早就有預謀,或者應該是說,從下毒的那一刻開始,李洵興許在為這一天做準備。

他在意的,根本就不是什麼李謀為他所做的,除儲君之位以外的任何籌謀,他要的是這天下!

他這是要謀反!

可如果李謀昏迷不醒,他聖旨在手,往日裏李謀又對他如此寵愛,眾人只得唯命是從。

李瑤吃了熱茶,終於順了氣,恨得牙齒痒痒,“你舅舅待他從來都是盡心儘力,哪怕是中了毒,我都不曾懷疑過他,沒想到他狼子野心,竟然做出了這等陰毒之事。”

陸晏與父親以及兩位哥哥垂眸不語,眼下的情況,必須要做出對策,不能夠坐以待斃,否則,就是一場死局。

良久,陸晏開了口,道:“父親母親大哥哥,你們走吧,我跟二哥哥留下。”

長安是不能留了,他拿李域開刀,接下來,便是長公主府。

若想要順利即位,而不被人詬病,長公主的認可,便是最後的證明。

陸攸點頭,他也正有此意。

陸家大哥哥一臉凝重,道:“阿晏你在胡說什麼,要走,也是你們走,我是這個家的長子,且又是世子,是最應該留下來的人,你們趁現在還來得及,即刻離開長安。”

一直未說話的陸家新嫂嫂偷偷伸出手握住自己的夫君,輕輕撫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眼睛紅的嚇人。

姜阮瞧着她,心中明了大半。

她這是有了身孕。

這個新生命的到來,彷彿沖淡了屋子裏的哀傷,給大家帶來了新的希冀。

在場的人心中無不喜悅,尤其是陸大哥哥,緊緊握着嬌羞妻子的手激動的不知所以,就連李瑤也忍不住落了淚。

嫂嫂有了身孕,大哥哥更得走了,陸晏再次肯定了自己的說法。

可儘管如此,陸家大哥哥卻執意不肯,“阿柔有了身孕,往後恐要辛苦母親了,事到如今,別再猶豫了。”

姜阮看着新嫂嫂淚珠子順着光潔的臉頰往下流,卻不一句話不曾說過,只是緊緊握住自己夫君的手。

她突然感動的有些想哭。

為了她肚子裏未知的新生,也為了家族生死存亡面前,捨棄的情愛。

李瑤站出來反對。

“你現在不僅僅是陸家未來的家主,你還是阿柔的夫君,我未來孫兒的父親。”

陸家大哥哥十分為難的看了一眼自己新婚燕爾的妻子,還要再說,可陸家其他人全部反對,一致認為他必須走。

只要陸家的家主在,子嗣在,陸家就不會倒!

陸晏看了一眼坐在他旁邊一言不發的小貓,堅定道:“陸家的未來,全部握在你手裏了,你帶着父親母親嫂嫂回寧川老家,我與二哥哥留在長安,一來,我是言官,楚王這個節骨眼也不敢動我,且二哥哥一向在軍中,從未涉及到朝堂之事,反倒是安全些,二來,你們不在長安城,我們也少了後顧之憂,現在朝廷亂作一團,眼下他恐怕也顧不得你們。”

好不容易勸好了陸家大哥哥,李瑤又不肯。

她覺得李謀還在皇宮,生死未明,她怎可一走了之。

陸晏起身握着母親顫抖的手,道:“舅舅跟阿域也交給二哥哥同我,母親,你放心!”

李瑤還要說話,陸俞雙手擱在她肩上,長嘆一聲:“阿瑤,孩子們都大了,讓他們做決定吧!”

李瑤與陸家大哥最終同意了這個決定。

事不遲疑,李瑤命所有人開始準備,連夜出發。

姜阮與陸晏站在屋檐下隔着雨幕看着府中的人穿着蓑衣奔走收拾,偌大的府邸,彷彿一瞬間空了一樣。

她心想,也不知道陸家的奔走,這裏面可有自己的關係,心裏面多多少少的有些難受。

陸晏彎腰將她抱在懷裏,替她梳理身上沾了雨水有些凌亂的毛髮,道:“自古朝代更迭,總是要有無數鮮血屍骨鋪就而成,我阿娘身份擺在那兒,今日一事,除非是阿域平安登上儲君之位,否則,在所難免。”

姜阮伸手摟住他的脖子,親昵的蹭了蹭。

她總覺得,陸晏是在安慰她。

陸晏由她摟着脖頸,低聲細語說著寧川老家的事兒。

也不知過了多久,姜阮都將陸晏的寧川老家一年四季景色了解的差不多之時,陸小定來報,殿下已經準備妥當,即刻就要出發。

陸晏點頭,一臉不舍的將自己小貓塞進懷裏,搓了又搓,直把姜阮搓炸毛了,才紅着眼睛道:“你在寧川老家等我,我到時一定趕回去同你們過除夕。”

姜阮這才知道,難怪他從頭到尾都沒有提過自己,這是早就替自己安排的明明白白了。

這時李瑤過來了,像是早就知道了他的決定。

陸晏將她遞到李瑤手裏,鄭重道:“母親,我將她交付給你了,往你無論如何,保全她。”

姜阮坐在李瑤懷裏,瞧着這像是雨中託孤的場面,眼睛紅的厲害。

這怎麼回事,今日戲方唱罷就要分道揚鑣,從此天各一方了?等着十年二十年後,你功成名就敲敲打打來尋我不成?

她眼睛死死盯着陸晏,一句話也不說。

也說不了。

陸晏喉嚨攢動,眼尾泛紅,髮絲沾了雨水貼在格外顯得格外冷清的面容上。

他將從前她最愛掛在脖子上的布袋又掛回了她的脖頸,笑的異常難看。

“等你把小魚乾吃完,我就去找你。”

你瞧瞧,果然是戲唱罷,便散場,俊美無雙的郎君交代完,自以為成全了愛人,十分洒脫的轉身就散。

姜阮看着被雨幕隔出來模糊的身形頎長,背脊挺的筆直,卻十分落寞的背影,學着沈靖教她的罵人的話:陸晏,你說的都是屁話,這包小魚乾,我半刻鐘就吃完了,你是打算半刻鐘后回來,還是希望我學着戲文里的姑娘,將小魚乾藏起來,一根一根數着過日子等你回來?

你個大騙子!

你這次自作主張的安排的一點兒也不好,我非常不喜歡,

她抹了一把眼睛,咬着牙,從李瑤的懷裏跳出來,奔向那個逐漸消失在雨幕里的男人,近了,猛地躥到他身上,扒着他的衣襟,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之上,只咬的口中冒出了咸腥,直咬的他將她被雨水打濕的身體緊緊的抱在懷裏。

她躲在他懷裏嗚咽:“陸晏,你這個混蛋,成親的時候說好了結髮為夫妻,恩愛兩不離,憑什麼現在將我拋的遠遠的,我不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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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成死對頭的小奶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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