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何曾吹落北風中
剛開始,我還裝模作樣,正襟危坐。怎奈何,人一旦睡着,脖子就會失張力發作。我開始頻繁地東倒西歪,甚至要從凳子上摔下去。
我仔細想了想,這麼個有礙觀瞻的動作,定會引起余老師的記恨。
於是,我乾脆,往桌子上一趴,明目張胆地,呼呼大睡。
人趴在桌子上,是個極不舒服的姿勢。
手臂會麻木。
壓着額頭久了,會頭痛。
壓着眼睛,會眼花。
但優點是,睡得極香。
其中的原由,是迷走神經。
趴着睡覺的時候,誤打誤撞,不偏不倚,會喚醒迷走神經。
迷走神經,是人的身體中,最淡定的一個。
所謂神經大條,大概就是指迷走神經發達。
迷走神經,讓人進入心跳減慢,呼吸平穩的佛系狀態。
我自認為,我的迷走神經頗發達。
所以,我一直頗佛系。
煩心的事情,我大多無所謂,不上心,不焦慮,不記得。
當然,除非忍不住。
所以,我的睡眠一向極好。
歐陽立說,我一分鐘之內,就能打呼嚕。
當然,打呼嚕這個事情,我一向是否認的。
這是明目張胆的抹黑。
我的淑女形象,怎麼能有打呼嚕這樣的污點?
說我睡眠好,是常態。
除非我有了不得的心事。
即使我有了不得的心事,也不會長長久久,思來想去。
大多時候,這些心事,即使想不明白,也會很快變得模糊不清,被我不太發達的腦子,忘得一乾二淨。
所以,我往桌上一趴,便酣然入夢。
這一場酣夢,竟浩浩蕩蕩,無邊無際,連綿不絕。
酣夢之中,我又回到了天宮,在與百官的寒暄之中,大倒苦水。
我哀陳了下凡歷劫的種種辛酸,並痛斥了司命星君,唯恐人生不曲折的離奇腦洞。
我的一番哀陳和痛斥,酣暢淋漓。
讓我神清氣爽。
人嘛,都是應該有個發泄的途徑的。
我神清氣爽之後,百官紛紛邀約,設宴安撫我的玻璃心。
我在眾多的設宴中,最後選定了蟠桃宴。
蟠桃宴嘛,名氣大。
能參加蟠桃宴,是身份地位的象徵。
連桀驁的孫悟空,都要覥着臉地去蹭。
於是我架起祥雲,就要前往。
哪知,我突然一腳踩空,從雲端跌落下來。
大概是我做凡人久了,肚子裏都是濁氣。
所以密度高,浮力不夠。
沒想到,這個時刻,我竟然自覺自愿地應用了何老師講的物理知識。
歷劫一場,我竟成了個唯物主義的神仙了。
我墜下雲端,竟還能分析如此多,實屬難得。
眼見我就要頭朝地,摔個狗啃泥。
突然某仗義的同僚,伸手將我一扶。
我驚得一身冷汗,將這仗義的同僚,緊緊抓住,連聲道謝:“多謝相救,多謝相救……”
這仗義的同僚,是個謙遜有禮的人,就是嗓門稍微大了些:“歐陽君,歐陽君,你怎麼睡個覺,都能掉到地上?”
什麼?
睡覺?
蟠桃會呢?
眾仙呢?
我又是驚得一身冷汗,猛地一睜眼。
只見謙遜有禮的同僚,竟是陸敏。
陸敏本來紅蘋果一般可愛的臉,如今我看來,卻如同見了鬼一般。
我一下子蹦起來。
我後退兩步,驚恐地望着陸敏。
陸敏見我神色有異,有點着急:“歐陽君,你是不是睡傻了?”
我仔細端詳了陸敏。
陸敏還是那個陸敏。
友善,可愛。
我又仔細端詳了周圍。
教室還是那個教室。
高大,威猛。
我的心涼了半截。
原來我還是在人間。
我還是個凡人。
我的歷劫啊,遙遙無期。
我好不沮喪。
沮喪到,我呆立在原地,半天說不出話來。
陸敏有點擔心:“歐陽君,你醒了嗎?”
我長嘆一聲:“陸敏,我好難過。”
陸敏走過來拍拍我的肩膀,安慰我:“難過啥?”
我垂頭喪氣:“你若是晚一點叫我,我就能吃蟠桃了。”
“蟠桃?”陸敏莫名其妙。
我又想起一個重要的問題:“我,剛才打呼嚕了嗎?”
“打呼嚕?”陸敏搖搖頭:“沒有呀。”
我長吁一口氣。
真是不幸中的萬幸。
如果錯過了蟠桃,又在人間丟了臉,那就太慘了。
我這才開始打量周圍。
本來記得我睡着之前,是在英語課的。如今怎麼就人去樓空了?
教室里,空蕩蕩的,只剩下幾個磨磨蹭蹭,收拾書包的人。
我有點震驚。
難道我穿越了?
突然就穿越到了放學?
宋平蹭過來,還是一副又臭又硬的表情:“我就說你病了,你還不承認。整整睡了四節課。我們都不好意思打擾你。”
好吧。
我睡了四節課。
好一場浩浩蕩蕩的蟠桃宴,就是前奏太長。四節課都沒有等到吃蟠桃。
真是令人抱憾終生。
我抹了抹額頭細密的汗珠,覺得自己也餓了。
陸敏幫我收拾好了假裝打開的英語書,把我交給了宋平。
至於為什麼要交給宋平,我猜是陸敏被宋平洗了腦。
宋平一定是煞有介事地告訴陸敏,我肚子痛。
“宋平騎車送你回去。”陸敏老母親般地反覆叮囑我:“多喝熱水。”
我翻了個白眼。
好吧。
三人成虎,那兩人可能是成狼。
這兩人,非要給我診斷個莫須有的病。
我也懶得分辯。
有的時候,這種莫須有的罪名,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的。
於是被生病的我,萎靡地,跟着宋平,走到了自行車棚。
宋平的自行車,是極有歷史感的。
黑色的自行車,銹跡斑斑。
宋平,將校服脫下來,鋪在後座上。
然後,他向著後座一指,命令道:“坐上去。”
我望着宋平的校服,有點糾結。
這個。
坐在校服上,我還是下不去這個手。
我便伸手將宋平的校服拿起來,正氣凜然地道:“校服,不可褻玩焉。”
宋平一愣,有點糾結:“那,我把襯衫脫下來給你鋪一下?”
我的天。
這個獃子。
為了避免這貨做出當眾脫襯衫的舉動,我飛速地跳上後座,堅定地對他說:“不用,不用,我就喜歡這樣坐着。以前我爸爸也是這樣帶着我。”
我正準備牢牢地釘在宋平的後座上,突然一隻手,將我從後座上揪了下來。
這隻手,拽着我的胳膊,拽得生疼。
這種生疼的感覺,似曾相識。
我努力回憶了一下。
嗯。
是一種,讓人不爽的回憶。
惡犬!
我回頭一看,果然是林寒。
他斜挎個書包,陰冷着臉,一手拽着我,一手推了個自行車。
真是倒霉。
怎麼惡犬也是騎車回家的?
冤家路窄。
不過仔細想一下,我和惡犬也沒有什麼深仇大恨。
談不上冤家。
不過就是互相看不順眼罷了。
是不是互相,我也不確定。
他看我,大概是一種牧羊犬看綿羊的角度。
而我看他,是一種勞動人民,看黑惡勢力的角度。
但客觀地講,他是不是黑惡,也沒有真憑實據。
只不過,為人囂張,態度跋扈,讓人難以產生好感。
第一印象,就是差評。
所以,對於這種黑惡勢力,我盡量敬而遠之。
我生怕,對着這種囂張跋扈的人,會自然而然,生出些嫉惡如仇的心,做出些no作nodie的舉動來。
沒想到,又遇到他。
今日可能黃曆不宜上學。
先是錯過了蟠桃宴,然後又被生病,接着又路遇惡犬。
唉。
流年不利。
更加令人尷尬的是,惡犬的自行車,比宋平的,順眼太多了。
林寒的自行車,是尼古拉山地自行車。
高大,明亮,乾乾淨淨,通體銀白,閃着不靈不靈的光芒。
更氣人的是,這個高調的尼古拉,也有個後座。後座是軟軟的皮墊子,柔軟,舒適。
宋平的自行車,往尼古拉旁邊一站,簡直就是難民之於阿拉伯酋長。
雖然,我偷偷瞄着林寒的尼古拉。
但是,並不代表,我是個物質的無腦女人。
雖然我對宋平的破自行車,頗為嫌棄,也並不代表,我是個嫌貧愛富的人。
好吧。
我又開始抓不住重點了。
不知道我為什麼首先,對兩人的貧富差距,進行了分析。
我應該首先,關注,林寒為啥又拽着我。
這廝,還真把我當成他的綿羊了。
我豈是讓人搓扁揉圓的人?
於是,我瞪着林寒,惡狠狠地道:“放手!”
林寒居高臨下地俯瞰着我,居然不為所動。
我的腦子裏,立即升騰起,一股無名業火。
“我說,男女授受不親,你懂吧?”我冷笑着道:“你拉我的手做什麼?莫非你看上我了?”
林寒一滯,彷彿觸電般地,將我的胳膊扔了出去。
我的胳膊,被林寒棄之如敝履般地一扔,又是一陣生疼。
我好生生氣。
只聽林寒,硬邦邦地道:“你,昨天下午沒有來上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