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時隔十年，再回憶起那段沉重的過往，依舊有熟悉的鈍痛綿延至全身，讓沈屹難以自控地亂了呼吸。

分手前那段時日，溫檸對他忽冷忽熱，很少再像以前那樣關心他。

此時看到她久違的關心，沈屹不由得眼眶微澀。

不管他在心裏如何告誡自己，別忘了溫檸當初多麼絕情，別忘了她有多擅長花言巧語……可她一句簡單的關心，就足夠讓他所有理智瞬間土崩瓦解。

-

看到屏幕上沈屹發來的“好”，溫檸心滿意足地退出微信。

接下來幾天，她每天都會把陸舒揚送來的營養餐轉送給沈屹，自己吃附近酒店的餐食外送。

沈屹冷硬的態度有了顯而易見的軟化。

這天，溫檸裝可憐說自己腳疼，終於成功進了他的辦公室。

溫檸說那些飯菜是她自己做的。

沈屹雖然疑惑她怎麼不像以前那麼挑剔了，但並沒有懷疑過她的話，每天都會認認真真地全部吃完。

他還是像以前一樣傻乎乎的，很好騙。

溫檸說什麼他信什麼。

沈屹不太習慣和溫檸待在同一空間內。

他逃避似的故意不去看她，如坐針氈地度過了二十分鐘，正準備借口自己要工作讓她出去。

可還不等他開口，就聽到溫檸起身的動靜，還有她甜媚的一聲：“沈屹。”

沈屹的目光被勾了過去。

在他緊盯的視線中，女人踩着碎鑽高跟鞋，腰肢掐得纖細，裊裊娜娜地向他走來。

溫檸停在胡桃木辦公桌旁，紅唇皓齒，眼眸水光瀲灧。

她隨意撥了下棕色的大波浪捲髮，長長垂下的珍珠耳墜微晃，折射出閃耀的晶白，身上清幽淡雅的香水味，無孔不入地侵襲鼻間。

沈屹不自覺繃緊了身子。

一隻素白纖細的手搭在桌邊，隨意地輕敲了兩下，問他：“你下周有沒有什麼想吃的菜？”

還要繼續給他送飯嗎？

沈屹抿了抿唇，餘光被她手指的動作吸引，低聲道：“沒有。”

“沒有的話，那我就按照我自己的口味做飯了？”

“隨你。”

溫檸像是要轉身離開，可腳尖剛轉了個角度，又想起什麼似的原路返回，重新面對他，“對了，我問你個事兒。”

“什麼？”沈屹掀起濃黑的睫，沉靜凝視着她。

“我每天給你送飯，你女朋友或者老婆……”溫檸望着他微微顫動的瞳仁，稍作停頓，繼續道，“會不會吃醋？”

沈屹收回視線，快速眨了兩下眼睛，“我單身。”

溫檸瞥見他胸腔劇烈的起伏，眼底暈開笑意，心情頗好地彎起紅唇，“那就好。”

她說完這句話，沈屹明顯一怔，直愣愣地望着她。

溫檸卻沒繼續這個話題，“謝謝你讓我進來休息。我的腳已經不疼了，就不打擾你工作，先走了。”

辦公室的門關上。

周遭一下子靜下來。

沈屹卸去了冷漠的偽裝，漆黑眼中浮現出幾分無措。

他能聽得出來，溫檸根本不是在乎他女朋友生不生氣，只是在試探他的感情情況。

可她為什麼會這麼問呢？

他單身與否，她心裏也會有那麼一點在乎嗎？

而且在他回答完之後，她說“那就好”，還是如釋重負的語氣。

所以他單身，對於她來說是一件好事？

如果僅僅是為了補償當年的虧欠，溫檸完全沒必要關心他有沒有女朋友，是不是單身。

再結合她最近的主動關心，主動送飯……

沈屹滾了滾喉嚨，心底有個念頭不斷擴大——她是想和他複合嗎？

雖然距離他們分手已經過去了十年，就算溫檸對他還有一丁點感情，應該也早就被時間磨滅了。

但是……萬一呢？

門把手忽然被人擰動，沈屹以為是去而復返的溫檸，立刻抬頭看去。

卻沒想到門被人從外面大力打開，進來的卻是聞堯。

“我剛才在電梯間看到溫檸了，她怎麼會在這兒？”男人穿着黑色皮夾克，墨鏡往上一推，架在染紅的短髮前面。

“你回來了。”沈屹垂下眼，擋住眼中一閃而過的失望。

聞堯氣勢洶洶地走進來，“唐琛那天跟我說，你們聚餐遇到了一個美女，你看到人家眼睛都直了，我就猜到肯定是溫檸。果然是她回國了。”

他一結束在南城的工作，立馬趕最快的一班飛機回來，就是怕自己的好兄弟再被她欺騙。

沈屹打開電腦，開始處理工作上的事情，不咸不淡地應了聲：“嗯。”

聞堯抬起兩條胳膊，撐在電腦兩側，緊張地盯着他，“你不會跟她複合了吧？”

沈屹目不斜視地看工作郵件，“沒有。”

“真沒複合？”

“嗯。”

聞堯又目不轉睛地盯着他看了一會兒，過於繃緊的心弦稍微放鬆。

沈屹不屑於說謊，他說沒複合，那就應該是真的。

不過——

“溫檸怎麼會來這裏？”

“送飯。”沈屹言簡意賅。

聞堯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誇張地張大嘴巴，“送飯？她給你送飯？”

“嗯，她在隔壁上班。”

“溫檸什麼時候這麼賢妻良母了？”

沈屹沒吭聲。

聞堯從辦公桌對面繞到他右邊，一臉嚴肅認真，“說真的，沈屹，你可千萬別再上她的當了，她那人對待感情的態度就是隨便玩玩，跟你不合適。”

沈屹目光微凝，“我知道。”

聞堯開始在屋裏四處走動，邊走邊分析：“她突然接近你，肯定別有用心，不管她說什麼你都別信。”

“我有個朋友是他們圈子裏的，聽說溫檸在國外這幾年一直都很濫情，交過無數男朋友。”

“你要是不想再受到傷害，就聽我的，離她遠遠的。”

聞堯絮絮叨叨叮囑了很多。

沈屹神情冷淡，專心處理郵件，看不出有沒有把他的話聽進去。

-

周末，溫檸回了趟家。

爸媽在她很小的時候就離婚了，她一直跟媽媽溫以棠生活。

溫檸回到家的時候，家裏除了溫以棠，還有一個二十齣頭的男生在，長得白凈清秀，一看就是聽話小奶狗的類型。

“檸檸，你回來了。跟你介紹一下，這是媽媽的男朋友。”

溫以棠換男朋友很勤，溫檸早都習慣了，所以她看到比自己還小的“后爸”，表情一點波動都沒有。

反正老媽不會跟這些男人結婚，對她毫無影響。

溫以棠曾經說過，像他們家這個量級的資產，結一次婚就是扶貧，她才沒那麼好心。

“你好。”溫檸禮貌地打了聲招呼，態度不冷不熱。

溫以棠讓助理拿來一沓資料，都交給溫檸，“這些都是創業初期需要注意的地方，都是我總結出來的經驗，你拿去學習。後面還有一份辦公樓地址清單，想要哪裏跟我說。”

“好，我待會兒就看。”溫檸拿着資料上樓。

回到自己房間，她打開電腦上網查一些案例，結合老媽給的資料，開始為創辦工作室做準備。

溫以棠是南溪市有名的女強人，可她其實不是一直事業心都這麼強。

溫檸記得自己小時候，爸媽經常吵架，那時候媽媽是全職太太，在家照顧她。

而爸爸則藉著岳家的人脈在事業上一帆風順，事業有成后就開始看不起媽媽，甚至在外面拈花惹草。

等小三主動找上門，媽媽終於看清軟飯男真面目，果斷離婚，帶着溫檸回了娘家。

溫檸的外公外婆早就知道准女婿不靠譜，只是奈何女兒非要下嫁沒辦法才妥協。不過兩位老人把持着公司，沒讓溫檸爸爸沾到一點。

後來溫以棠接手了家裏的公司，她畢竟是海歸高材生，還有父母從旁協助，再加上離婚後時運亨通，一路把公司做到了業內頂級。

溫以棠的過去，就是一部“戀愛腦清醒，回歸事業逆襲”的現實爽文。

她給溫檸從小就灌輸“愛情是最沒用的東西、戀愛腦都是坑人害己的智障、錢和事業比男人重要一百萬倍”的思想，甚至還鼓勵溫檸初中就去嘗試談戀愛。

所以才形成了溫檸現在的戀愛觀——自己的感受和成長永遠最重要。想要就去追，不喜歡了就毫不猶豫拋棄。不為任何人停留，也不讓任何人有機會傷到自己。

接下來一段時間，溫檸都在為事業做準備，忙到只能抽出五分鐘給沈屹送飯，送完就回來繼續忙碌。

正好，可以藉此機會晾晾他。

如她所願，沈屹果然坐不住了。

自從上周五溫檸試探了他的感情情況，沈屹心裏就暗暗期待着周末快點過去，希望工作日趕緊到來。

可到了周一，溫檸過來送了飯就走，來去匆忙，態度冷淡，甚至沒有和他多說一句話，也沒有找機會進他的辦公室。

沈屹還以為那天是特例，沒想到接下來好幾天都是如此。

所以溫檸上次只是隨口一問嗎？其實她並不在乎他是否單身，也並沒有要複合的意思，完全是他自作多情了？

可如果不是想複合，為什麼還要對他這麼好？

沈屹在心裏告訴自己不要急，或許溫檸這幾天工作太忙了，所以才顧不上和他相處。

可不管怎麼自我安慰，還是忍不住胡思亂想。

溫檸看出了他的焦慮不安，卻故意對此視而不見。

-

溫檸這一忙就是大半個月，總算是把工作室的初期準備做得差不多了。

她選中的工作地址就在本棟樓上——27層。正好這裏有塊空的辦公區，上個公司倒閉了，還沒來得及租出去。

溫檸選這個地方跟沈屹完全沒關係，純粹是因為CBD附近互聯網公司多，到時候好談合作。

而且交通便利，離她住的地方比較近，也省得她搬家。

徹底忙完那天，溫檸又去給沈屹送飯。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總感覺沈屹開門的速度越來越快，簡直就像是特意等着她在這個點過來。

看到她手裏只提着一份餐盒，沈屹微抿了抿唇。

又是打算送完飯就走么？

為什麼她從來都不留下來和他一起吃午飯？

溫檸沒注意到他微妙的表情變化。

她只提着一份飯過來是因為，來之前她已經吃過自己的飯，吃飽了才有空過來看他。

就在沈屹以為她又要走的時候，聽到她甜聲開口：“我好累，能進去休息一會兒么？”

溫檸以手指掩唇，打了個小小的呵欠，水霧迷濛的眼中浮現出幾分倦意和疲憊，羽扇般濃密的眼睫被微微打濕。

她的唇色都比平時淺一些，像是累壞了。

意料之中的，她一放低了姿態，沈屹就選擇妥協。

“可以。”他說。

總裁辦有配備休息室，帶床和衛浴的那種。

但溫檸沒得寸進尺地要求進去裏間，只是在外面的長沙發上躺下。

她最近確實忙得團團轉，一直沒機會好好休息。

身下沙發軟得像一團棉花，沒多久溫檸就睡著了。

她做了很多零零碎碎的夢。

而夢境之外，沈屹終於可以肆無忌憚地打量她。

溫檸總是若即若離，讓人捉摸不透。

這次她到底是怎麼想的呢？

後來溫檸半夢半醒間，輕輕搓了搓手臂。

沈屹起身進去裏間，出來後手裏多了條灰色的空調毯。

他走到沙發旁，輕手輕腳地幫她蓋上。

剛轉過身，襯衣卻被誰輕輕抓住，身後傳來朦朦朧朧好似夢囈的一聲：“沈屹。”

一下就將他的腳步釘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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