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
在眾人都歸家后,少年卻未同向而行,思忖半晌,向另一個方向走去。
城西藥鋪前,一個紫袍少年把一兩銀子放在藥鋪桌上。
一兩銀子與木板相碰,發出不輕不重的響聲,正好傳入昏昏欲睡的白髮老頭耳中。
老大夫正躺在搖椅上,手握蒲扇,無須睜眼便開口道:“老規矩?”
“嗯。”少年應了一聲。
老大夫仍不願睜眼,只皺了眉頭,說道:“你小子哪來一兩銀子?”
這次他沒聽到少年的回應。
老大夫這才不情不願地睜開眼,見少年沉鬱的面容,哼了一聲:“沒意思,小小年紀活得像個小老頭。”
儘管他是這麼吐槽的,但還是盡責地給抓了一大包葯,毫不在意似地擺在桌上。
要是普通人,見大夫如此態度,估計會以為桌上的藥材不過是尋常百姓用的土葯之流。可要是真正識貨的人看了,絕對會大吃一驚,這些藥材隨便拿一個出來都是珍品,如今卻被老大夫極為隨便地扔在桌上。
少年卻好像見怪不怪,拎起藥材準備往外走。
老大夫本來已經轉過身,搖着蒲扇打算再去補補覺,走了幾步卻還是回過頭,見少年清瘦的背影,終是補了一句:“可不要走上邪道。”
也不知道少年聽見沒有,他言已至此,又繼續回他搖椅上睡大覺。
陽光半傾灑在少年的肩頭,把他的身影拉得老長,黑睫上似渡了層金光,可卻沒法溫暖他的雙眸。他腳步稍頓,低頭瞧了一眼手中的藥包,混入人群中。
**
清晨的第一聲雞鳴聲響起時,小孩還在砸吧嘴在夢裏想着好吃的,漁夫才剛剛備齊捕魚的器具,書塾的角落卻有人已經到了。
少年從破舊包裹里拿出一本書冊,藉著透進來的一點微光翻動着書頁,細細地看着上面的字。
他比任何人都要認真,書頁上滿滿都是他記下的東西,有他對此句的見解,也有評註。他來書塾不到幾十日,卻比任何人都要刻苦,一本嶄新的書冊如今已有不少翻折的痕迹。
等他翻完半冊書後,外頭意外地有了人的腳步聲。
秦謹言抬眸看向外面,眼裏隱隱有些詫異,不過並未再分出精神細看,又重新低頭翻着書頁。
忽然,一陣淡淡的桂花香若有若無地飄浮在他的鼻尖,他還未抬頭,就聽到女孩驚喜的聲音。
“你來得好早啊,我本來想早些來提前告訴你一個好消息的,沒想到你來得比我還早。”
許昭昭興奮地找了一個秦謹言旁邊的座位坐下,打量着她的任務目標。
昨日小8系統進行了優化,由於任務目標的特殊性,任務的成功率與目標對她的好感度密切相關,為保下次的任務能順利完成,她必須在觸發下一個任務之前把好感度刷到10以上。
不過系統目前還不完善,她在下一個任務觸發前才能查看好感值,現在她只能儘力拉近和秦謹言的距離。
她也有些好奇,秦謹言對她的好感度到了多少,不過她只能等下次任務才能查看了。
面前的少年坐得端正,腰背挺得直直的,眉梢鋒利,神色專註,修長的手指搭在書頁上,完全沒受她打擾。
他的骨相極好,自帶清冷之意,只可惜如今太過瘦弱,帶着些病態的蒼白,瞧着就一股病氣,讓人不願親近。
他頭上的血條冒了出來,一夜過去,幸好沒有大的起伏,仍舊維持在紅色的狀態。
見少年沒有搭理自己,許昭昭也不急,現在一切都有了方向,等他看完這本書冊再告訴他也不遲。
也沒什麼事干,許昭昭便從包裹里摸索出一塊包好的酥糕,一邊看着秦謹言看書,一邊吃着糕點。
少年認真的樣子很是賞心悅目,遇到稍有不解時,還會輕輕蹙眉,眉間落下一線摺痕,手持着筆點沾墨汁,一絲不苟地寫下自己的困惑之處。
在陽光照進大半木桌時,他也終於看完了一本書冊。
“秦謹言,我可以告訴你這個好消息了。”許昭昭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訴他了。
可秦謹言仍舊面無表情地從包裹里拿出另一本,又準備翻開。
“哎哎哎,秦謹言,你真的不想知道嗎?”許昭昭急急出聲,這可是好消息耶。
秦謹言沒有理她,食指摸到書頁的邊緣,翻開了第一頁。
許昭昭已經憋不住了,開口說道:“這是關於你娘的玉佩,你也不在乎嗎?”
秦謹言終於有了反應,目光從書冊上挪開,落到了許昭昭臉上。
小女孩今兒穿了一件藕粉蝶紋小襖,配上別在小髻上的粉玉簪子,襯得膚色雪白,不染一塵,真像一個粉雕玉琢的瓷娃娃。
只是這瓷娃娃的唇角邊還沾了一些糕點的碎屑,顯得有些滑稽。
許昭昭全然沒注意到秦謹言的視線三次落在她的唇角,有些激動地說道:“我問了爺爺,這個玉佩他可以修,甚至可以恢復到與原來無差。”
玉佩這個事解決了,許昭昭心裏的一塊巨石也終於沉了下來。
“嗯。”
秦謹言應了一聲,又低下頭繼續看着書冊。
嗯?就一個嗯?當初他這麼寶貝這塊玉佩,現在卻那麼冷淡?
許昭昭猛地湊近他,執着地問道:“你就沒有什麼話想說?”
她還以為她告訴秦謹言這個好消息后,秦謹言至少會對她熱情一點,起碼為她以後做任務做好鋪墊。
況且聽爺爺說,這個玉佩背後也並不簡單,她的這個任務目標身後的背景竟比一般人要複雜許多。
女孩的臉蛋忽然湊近,近到光打在臉上而顯出一層特別細的絨毛都清晰可見。而她的那雙桃花眼睜大,眼尾勾起,清澈得似一捧泉水。
她唇邊的那點碎屑也跟着一塊放大,好像也……更加礙眼了。
“你的嘴角……”
“哎呀!”不及秦謹言說完,女孩呼了一聲,摸摸自己被砸的胳膊。
一個紙團滾落在她的腳邊,依稀見着是書冊上隨便撕下的一頁,上面被墨水胡亂塗寫了一番。
許昭昭順着拋來的方向看去,一群穿着顯貴的貴族子弟正圍着一個貧寒子弟肆意大笑,其中象徵著秦家的紫袍很是顯眼。
許昭昭識得,這個人就是上次欺負她任務目標的秦子軒,修養了好幾天,他臉上身上那些紅腫消去許多,已能大致看清樣貌。
秦子軒濃眉大眼,長相粗獷,好在一身紫袍精緻,還有幾分像個貴族子弟。同樣是紫袍,可許昭昭卻覺得秦謹言和秦子軒長得一點都不像。
貧寒子弟縮在角落,求着秦子軒饒過他。他和家中小妹勤苦讀書,才考入了藏雲書塾,小妹長相清秀,剛來書塾沒多久就被秦子軒盯上,喊着要納她為小妾。
藏雲書塾本分兩邊,一邊是各大貴族子弟,一邊是靠着自己努力考上來的寒門弟子,魏老曾吩咐兩邊要同等對待,嚴謹學風。
可魏老也不能時時都在書塾,其他的夫子又不敢惹那些貴族子弟背後的家族,有些事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秦子軒惡劣地裂嘴笑,手扯着書頁一邊慢慢撕下,還拉長的聲音:“還不答應嗎?”
儘管貧寒子弟抖得不成樣子,但還是把自己的妹妹護在身後,懇求道:“除了這個,我什麼都答應你。”
“不…行…哦。”
秦子軒毫不客氣地把那頁撕下,揉成紙團,又隨便一拋。
不知是他是許昭昭的剋星還是什麼,這個紙團再次準確地砸到許昭昭的頭上。
秦子軒也不知是怎麼了,突然一個揚眉,恰好看見女孩的臉。
裏頭坐的女孩可比眼前這個好看多了,一雙桃花眼水靈靈的,臉頰粉嫩,有些像是畫本子裏的小仙童,只是有些眼熟啊。
秦子軒看直了眼,扔下已經被他撕毀了大半的書冊,向著許昭昭走來。
終於被秦子軒放過的貧寒子弟趕緊趁此撿起他散落的東西,拉着妹妹跑開。
被這麼盯着,許昭昭整個人感覺都不好了,慌忙在識海里呼叫小8:“小8,他、他走過來是不是要做一些不好的事啊。”
小8也正緊急翻閱原小說,定位到相應章節:【秦子軒注意到了角落的庶弟,扔下了破損的書冊,為報仇,轉而命人狠狠揍了他一頓。】
這整個情節里就沒有出現許昭昭的身影。
許昭昭也有些無語,這個秦子軒真是好了傷疤忘了疼,之前還收斂了些,傷一好又來惹是生非。
秦子軒還在一步步逼近,靴底踏得嗒嗒作響。許昭昭全身繃緊,默默往後退。
【宿主,原情節里根本沒有你,原劇情里是秦子軒發現了秦謹言,把秦謹言狠狠揍了一頓。】
許昭昭欲哭無淚,她今日特意趕早來,卻沒想到更改了原文劇情,導致自己成了那個遭殃的人。
更糟糕的是,她現在還是一個小胳膊小腿的小女孩,秦子軒長得比她壯多了。
女孩因為害怕,手臂都在輕輕顫抖,眼中似氳氤着一層薄霧,更顯得楚楚可憐。
同時,許昭昭心底也在盤算着各種可行性。
“小8,你說我現在跑掉還來得及嗎?”
【來得及,只是……】
“只是什麼呀?快說。”
【如果你跑了,那麼就會激怒秦子軒,在憤怒下,秦子軒如果選擇揍秦謹言一頓的話,經過預推演,秦謹言的血條會掉15個點,而任務失敗的概率達到百分之九十。】
聽到這殘酷的數字,許昭昭下意識轉頭看向秦謹言,少年似不關心外頭的事,又低下頭看書頁,只是他指尖收緊的左手還是暴露了一二。
即便他現在是19的生命值,但他的手瘦白得青色的血管都隱約可見。
就像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這般瘦弱,許昭昭毫不懷疑,如果讓秦謹言挨秦子軒一拳,很可能真的去了半條命。
許昭昭咬咬牙,閉上眼移了方向擋在秦謹言面前,她賭秦子軒看在她背後的許家,不敢對她做什麼。
一小片陰影落在書頁上,恰好掩在了他指尖前端,守住了他指尖後端金燦的光芒。
秦謹言輕抿了唇,抬起頭,女孩小小身板擋在他面前,而肩膀卻在輕輕顫着。
他眼裏透出極大的困惑,探究般地看着女孩的後腦勺。
既然怕,那為什麼還要擋在他面前?
離得近了,秦子軒也注意到了許昭昭背後的秦謹言,頓時想起之前摔玉那事,這個小仙童應該就是那天被砸的女孩,只是他那時離得遠,沒瞧清楚。
跟他庶弟有交集的人又能是什麼大家族的弟子。
瞧着女孩害怕他的模樣,秦子軒眼中的得意之色愈濃,輕浮地出手,欲伸向女孩下巴尖。
“住手!”遠方傳來一聲。
同時,許昭昭感到手腕一緊,冰涼的觸覺似春日融雪於水覆在手上,而那份力道隱隱拉着她往後。不過只有一瞬,待遠方那聲傳來,卻又鬆開了她,彷彿剛才只是她的錯覺。
許昭昭下意識想向後看去,耳邊卻忽起一聲慘叫。
少年也趁這個時機用袖子把手掩個嚴實,一切都像沒有發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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