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封煦陽
楚鱗離家已經三月,首飾早換作了銀票裝在身上方便。數月來遊逛在各地,膚色也沒有之前白皙,男裝打扮也越發爐火純青,怎麼看也是個俊秀的男子。
前幾日她就到了昱州的地界,稀里糊塗到了,才想起有一個好友現在就在昱洲的彭萬城,想着反正無事便前往找他。
昱州不比辰州,更偏北偏東一些,寒氣來得也格外的早。不過才九月,樹梢的葉便黃的黃掉的掉,一派凄清蕭瑟的氛圍。
楚鱗送了一封書信於封府,上面自然是用了暗語與假名,約定了見面地點時間,以她和封煦陽的交情,不可能認不出來。
她也不急,在二樓開了個臨街的雅間,提早了半個時辰等候。菜品都已經點好了,只等時辰一到即可上菜。若是封煦陽來晚了耽誤她吃飯,那他就完了。
一個人喝酒等人有什麼意思,楚鱗絕不是會委屈自己的人,點了這樓里最有名的清倌為自己彈琵琶解悶,自己則吹奏起了骨笛與之相和。
這三個月楚鱗去了不少地方,也結識了頗多緣人。他們短暫的相遇、把酒言歡,之後又迅速的告別、忘卻,雖一路上過得也算愉快,但終究少了幾分摯友間的歸屬感。相談甚歡是真,不過之間終是有一層陌生的恭敬。
現下能見到闊別許就的故友,又是在這異鄉,不免心中的期待又多了幾分,心情也更為歡愉。
不多久,封煦陽便到了,比約好的時候早了一刻鐘。
楚鱗聽着叮噹作響的環佩聲,不抬眼也知道是封煦陽到了,便令奏樂的伎人退下了。
“許久未見,封兄你還是喜歡佩戴組玉佩,附庸那份文士的風雅啊!”楚鱗示意一旁的侍從可以上菜了,收了手中的骨笛指着身邊的座位,示意封煦陽請坐。
“一別數月,林兄依舊玩性不改。我可不知道什麼時候交了個林儲秋的朋友,還望林兄提點一二。”封煦陽也不客氣,直接坐在了楚鱗旁邊,為自己沏了一杯茶。他收到楚鱗信件時,雖不知道她又在耍什麼把戲,但想着她既然隱瞞了自己的身份應有自己的道理,也就瞞着妹妹先過來看看情況。
楚鱗眼觀鼻鼻觀心,如老僧入定一般,也不答他的問題,等到菜齊了,侍從都走了才出聲解釋。
“簡單跟你說吧,我逃婚出來的。”
“哦。”封煦陽點點頭,這倒是像她幹得出來的事情,也說通了為何要着男裝、換昵稱、沒事找他。
“我就瞎晃悠着,沒想到就到了昱州,想起你年前也來這了,就想着順道來看看你。”楚鱗心中想着,不愧是自己從小到大過命交情的鐵哥們,一說就透,跟他打交道也不用費多大勁。
“這你可來得巧了,再過幾天伏靈院就報名了,我已經打算去了。如果再晚上幾天,你恐怕就見不到不我了。”封煦陽抽出個吃下一口飯菜的空當,飛快地將這句話說完,便又挑了一塊雞肉。這桌菜全是封煦陽愛吃的,也見着楚鱗的用心了。
“伏靈院啊?”楚鱗來了精神,重複了一下學院的名字,“那我和你一起去好了,正好也不知道去哪。”
封煦陽被噎了一下,止不住的咳嗽,足足喝了兩盅茶才平順一些。
“你也要去?那是培養靈修的地方,能行嗎?”封煦陽哧了一聲,糾纏在一起的眉頭表露着他的懷疑。
楚鱗遞給他一張帕子,點點頭理所當然地說:“當然。”
封煦陽像是發現了什麼有趣的東西,起身盯着她轉了半圈,覺得意猶未盡,又反着轉了回去。咂舌道:“真的?那你資質如何?”
“還行吧,反正進去肯定是沒問題的。不過我會用現在的身份進去的,林儲秋,男。”
雖然不知道楚鱗到底如何,但既然她說沒問題,那就肯定能行的。封煦陽想到楚鱗說她是逃婚出來的,勢必楚老爺不會放過她,隱藏了真實身份也不錯。
“那挺好呀,你和我一道進去,相互間還能有個照應不是。到時候誰欺負你了,就報你封哥的名號!”
“少來。”楚鱗扯了個雞腿塞進封煦陽的嘴裏,沖他吐了吐舌頭。“我們明明是同一天出生的,憑什麼就叫你哥?這些年明明是我罩着你的,叫聲鱗爺我聽聽。”
封煦陽將肉熟練地用嘴剔下,拽出了個光骨頭,含糊不清道:“誰說的……我明明比你大一個時辰,一個時辰也是大,你得叫……嗝,哥哥。”
楚鱗被他這副模樣逗樂了,一嘴的葷油,臉上也沾了些,一手捏着筷子一手握着鴨翅,也是油膩膩的,反着光亮晶晶的。
“都說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封,哥哥,這些年我對你的多飯之恩,那豈不等於再生父母了?”
自小封煦陽就愛吃,不過在外人面前總歸還是會收斂些。到了自己這,一點形象也不顧,還總仗着自己飯量小,把自己那份也吃去一半。楚老爺也因此總是感慨,明明自家鱗兒吃得也不少,可為何還是這一番瘦瘦小小的模樣。
“說出去也不怕人笑話,堂堂封家二少爺這些年還是靠我養大的。現在還佔我便宜,喚他一聲哥哥。”楚鱗捏着嗓子,聲音那是又尖又酸,就算是那去了勢的老太監也沒她這麼陰陽怪氣。
封煦陽最受不了她這樣的扭捏,當下雞皮疙瘩起了一身,脊背一涼,也沒了食慾再吃下去。
“我錯了。鱗爺!是小的不懂規矩,鱗爺就收了那神通吧!”說完還很配合地為楚鱗夾了一箸菜,期望她別再說了。
“對了,我今日約你出來的事,萱兒她應該不知道吧?”
“放心吧,不知道。她要是知道你來了,早就跟過來了。”
楚鱗點點頭,打消了這個小小的疑慮,心中知道封煦陽辦事妥當,但再確認一下也是好的。她之所以將見面地點選在這青樓里,也是顧忌到封煦陽可能會將封萱兒帶來。
自小楚鱗的飯量就不大,沒幾口也就飽了。閑着無事就瞧着窗外的景,看着來來往往的人。醉花樓可是彭萬城有名的花樓,來這的嫖客娼人本就不少,樓下鶯鶯燕燕的,儘是些招攬客人的妙齡姑娘,身段容貌也都不錯,不過既然在門口攬客,定不是樓里受捧的幾位。
樓下的音浪不知為何突然高了幾倍,姑娘們更為賣力。楚鱗嫌他們太吵,嘰嘰喳喳的,比那林子裏鳥叫都還吵人,起身就要去關窗子。這一靠近,正巧樓下的話的傳入了她的耳朵:
“……謝公子……君修公子……”
楚鱗趕緊掩好窗,又附耳聽着,頗為專註。
封煦陽見着她關窗戶就關窗戶,怎麼趴在窗戶縫上了,不禁有些疑惑,問道:“你幹嘛呢?”
楚鱗忙對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又摒住呼吸聽了一會兒,從窗戶縫繼續觀察。
“你知道我剛才聽見什麼了嗎?”楚鱗走過來神神秘秘地說,聲音還刻意壓成了耳語的音量。
“什麼呀?”封煦陽也學着楚鱗的樣子,湊過去小聲問她。
“謝君修!”楚鱗聲音更低,生怕是隔牆有耳。
“謝君修?誰啊?”封煦陽停止了咀嚼,思索了一下。“嘶,是不是謝家那個二少爺,就梓州那個?”
“對。”
“他怎麼了?”封煦陽還是不解,聽見謝君修的名字又怎麼了。
“和我有婚約的就是他。”楚鱗慢騰騰地解釋着。
“啥?”封煦陽愣住了。
“他進這醉花樓了。”楚鱗繼續說。
“那又怎麼了?你還不是來了,你們夫妻倆這不是挺……”搭字還沒有說出口,封煦陽便被楚鱗的眼神勸退了。表面上依然平靜得不行,但他怎麼也看見了殺意。
“走,咱們去把他蒙上袋子打一頓。”楚鱗擼了擼自己的窄袖,一副興沖沖就要上去干架的樣子。
封煦陽趕緊將碗裏的最後一口飯扒拉完,用力地搖搖頭。
楚鱗蹲在先前的座椅上面,面露精光,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封煦陽覺得自己有必要阻止一下身邊這位土匪氣息已經溢出來的姑娘,“我說,你好歹也是楚家的大小姐,整天要不要這麼喊打喊殺的?人家也沒做什麼,就打他一頓,不太好吧?”
楚鱗將自己的指頭扳得嘎嘣作響,陰桀桀地盯着他,嘿嘿的笑了兩聲。
“不是他的話,我也用不着跑啊。最後婚事定下來了沒有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就是這小子讓我這三個月過得很不好,現在來青樓里找樂子了,自己過得倒是蠻滋潤嘛,我不平衡了。”
“可這婚事也不是他想的啊,還有你確定他就是那個謝君修?萬一打錯人了呢?”封煦陽雖然也一樣頑劣,但要他無緣無故去打別人一頓,這事他也做不出來。
這話可把楚鱗給問住了,婚事的確是上一代人定下來的,和他沒有關係。至於這人到底是不是謝君修,她也只是小時候見過,如今歲月滄桑變化巨大,也認不出來,萬一打錯了人也確實不好。
“要不這樣吧。”楚鱗軟了氣勢,從椅子上下來規矩地坐着,試探着說道:“要不,先打一頓,打輕些,留下藥和銀錢當作賠償。你看怎樣?”
封煦陽翻了個白眼給楚鱗,說到底這傢伙還是沒放下打人的念頭。他也知道她心中一直憋了一股怨氣,沒地方發泄,現在好不容易找到個口子,絕對不會輕易地放棄,也就答應了下來。只盤算着待會動手時攔着她一點,下手輕些,之後多留些錢財就好了。只好犧牲那個叫謝君修的人了,希望不要打錯了人。
“那好吧。”封煦陽不情不願地答應了,心中已經向那人道歉了八百回:對不起了兄弟,我兄弟不開心,你就先委屈委屈。
楚鱗一聽瞬間樂了,神秘兮兮地從懷中摸出個小瓷瓶,拍在了桌上,獻寶似的:
“亓官給的迷藥,可好用了。對了還有這個……”說著楚鱗又拿出一個小玉盒,將它打開把裏面的膏子摳出一點抹在了封煦陽的臉上,“這個是易容用的,塗上去變黑了,待會我再給你拾掇拾掇,保管別人認不出咱倆。”
封煦陽嘴角抽了抽,“那你的工具還挺齊全啊。”
“那是。”楚鱗粗暴地擦着封煦陽的臉,“我說你吃東西的時候能不能斯文些,滿臉都是,咦……”
“那衣服怎麼辦呢?”
“沒時間了,待會完事之後扔了就行。索性你今日穿得倒是挺素凈的,不惹眼。對了,將你的組玉佩一定記得摘了,那動靜可不小。”楚鱗嫌棄地指了指他身上的那一大串玉飾,又不是個崇禮慕古的人,偏偏就對古時候的組玉佩情有獨鍾。
“記得下手輕些。”封煦陽不放心,再次提醒。
“知道了知道了,你別說話,我都不好化了。”楚鱗現在哪還有心思聽他說話,在心中仔細盤算着待會怎麼進去,怎麼動手,打哪些地方痛卻傷害不大但明顯。
封煦陽只能在心中懺悔,他都已經算是混世的魔星了,沒想到幾個月沒見,這丫頭比他還要混了。他們倆在一塊除了惹事生非,就干不出其他,他現在真心反思是不是自己把她給帶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