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17
吸塵器再一次嗚嗚地響起,她連天花板的角落都沒有放過,每一道縫隙里的灰塵都吸乾淨,才打了一桶水,將家裏擦得窗明几淨。
雖然知道這房子一年後就變得面目全非,可在離開前,她還是想儘力給他一個舒適明亮的環境。
給窗台上的盆栽澆了最後一次水,換了乾淨的床單,他這才從書房裏拿出紙筆。
趴在茶几上,她緊握着筆,指尖傾注了全部的力道寫下:我已身在別處。
拿起那張紙,她看也沒看就撕得粉碎,拿起墊在下面的紙,在字的印痕下面提筆寫下:愛無餘燼,勿尋勿念!
走到門口,她又回顧了一次,窗台上的小白花在陽光下昂首靜立,影子斜斜地投在原木色的窗台上。
下一刻,陽光被掩去,房間變得陰沉昏暗。
她背起包,跨出去,帶上了門,朝着樓頂一步步走去。
阿謹至死也不肯放棄與她相遇,她寧死也不肯離開他獨活,這一切都變得無解。
更讓她無奈的是,宇宙的狀態是宇宙狀態方程的解,解有很多種,宇宙對於小的擾動來說是穩定的,而大的擾動,就可能讓宇宙的狀態從一個解進入到另外一個解,最可怕的,就是變成0那個解。
0意味着虛無。
如果她回到過去,殺死21歲的自己,即會產生一個悖論。
悖論產生的後果,有微乎其微的可能會改變已成定局的過去,得知她的死訊,阿謹會在打擊后活下來。
而更大的可能是過去被改變,嚴重地破壞了因果律,從而產生非局域的相互作用,將不同的時空坐標都連接在一起,時空的維度將失去意義,整個時空結構將徹底坍塌。
無論是共同的過去時空,還是分裂出的兩個平行世界,會徹底地消失。
時空裏的所有生命將會無一倖免。
可她跟阿謹都死了,她不在乎時空會不會存在,即使只有微乎其微的可能性,她也要去試——
殺死21歲的自己,讓阿謹活下來。
她死了,阿謹就不會猶豫去不去找她,不會分裂出第二個時空,他不會去鄉下,也不會遭遇那場車禍。
她死了,蘇錦不會再處心積慮地想要殺掉她,而被江臨遠利用,誤殺了阿謹。
只有她死了,阿謹才有一線生機。
樓頂的風很大,迎面刮到她的臉上,彷彿一股力道推着她倒退。
她迎着風站到圍牆上,閉上眼睛,想起她跟阿謹的第一次謀面,地鐵門前,頎長的身形擋住她的去路,他轉過身,她抬起頭,便直直地撞進他仿若深潭的眼底。
如果那時的她學會了表情識別,她一定會停住腳步,那一定不會只是一場短促的謀面。
風吹得越來越疾,呼喇喇地刮著她的衣服。
她睜開眼睛,望向樓底的馬路和行人,所有人都井然有序的忙碌着。一條街的店鋪都開門營業,內衣店,十元店,五金店,奶茶店讓整條街充滿了塵世氣息……有客人走進店鋪,拎着買好的東西出來,生意清冷的店鋪,老闆坐在門口,期待地望着來來往往的行人。
一個男人從對面樓里走到路邊,又轉過身,仰頭朝樓上揮手,四樓窗戶探出半個身子的女人,臉上帶着幸福的笑容,也揚起手朝他揮了好幾下。
男人經過兩個環衛工人,他們正在將路面上零星的垃圾掃進簸箕里。
每個人都很努力地在這個時空裏生活,每個人都有自己愛的人,她真要因為自己的不幸,就要讓所有人都不幸嗎?
她的一生,每做一個決定都從未有過遲疑,此刻她緩緩地蹲下身,掩面痛哭。
她不能這麼自私,不能這麼瘋狂,她不是蘇錦和江臨遠。
過去不能被改變,自然界不允許悖論產生,她不是無知的人,她知道這樣瘋狂會導致的後果,如果她還這樣做,她就是比江臨遠和蘇錦更喪心病狂的人。
可她的阿謹怎麼辦?
他回來后看到她留的字條,接踵而來的調查,對家人的愧疚……整整一年才恢復,卻還是在去找她的路上發生車禍,即便不去找她,也還是會遇到她,被江臨遠設計殺死。
她又會去哪裏?一次次地回到黑暗中,又一次次短暫地在過去的時空停留?
她在愈來愈大的風勢里緩緩垂下手,抓住圍牆的瞬間,她垂直朝下的目光看到了排水溝邊沿頂斷掉的鋼筋,削尖的頂端鋒利無比。
她驟然一怔,臉上緩緩浮出一個凄然而無奈的笑,是她高估了自己,過去根本不可能改變!
回到過去的時空,即便知道了未來會發生的所有事,她也不能做出任何改變,更不會產生悖論。
身後響起腳步聲,就在她準備回頭看時,一股大力猛地襲向她的後背。
她沉重的身體在風的推力中倏地滾落,鋼筋鋒利的頂端戳進肉里,劇痛讓她的意識陷入漆黑。
“你竟然殺人!”尖利的女聲響起,“你怎麼能殺人?你太可怕了——”
韓念初被高亢的聲音吵醒,淡淡的血腥味隨風鑽入鼻孔,大腿傳來尖銳的劇痛,她慢慢睜開眼睛,手掌貼着粗礫的水泥地,一條腿懸空着。
她被卡在了排水溝。
“你小聲點兒!”又有聲音響起。
一陣窸窸簌簌的響動,似乎是身體擦着圍牆,一會兒,最開始的那個人又開口了,這次聲音壓低了,“你怎麼能殺人?”
“她本來就要跳樓的。”
韓念初心頭一跳,這聲音是蘇錦,那另一個人就是曾璐。
“那你也不能推她啊!這是謀殺!”
“她這不沒死嗎?”
“她受傷了,快把她拉起來,不然她真的會死的。”曾璐害得聲音都微微顫抖,“快救她,我們去跟警察說清楚,我會給你作證,說你不是故意的。”
“小璐,你先冷靜,聽我說,”蘇錦說道,“我們兩個沒法救她,搞不好還會掉下去一個。”
“那怎麼辦?”曾璐張惶地問。
“我們先去車上,打電話叫救護車,然後我們就去派出所,跟警察說明情況,好不好?”
隨即響起急促的腳步聲,還有曾璐發抖的嗓音,“她會不會又掉下去?太危險了,她還流了好多血……”
耳邊只剩下強勁的風聲,韓念初想着,是這股強風的阻力減少了蘇錦的推力,才讓她落到了近處?
最後一處模糊的地方也清晰了,蘇錦跟曾璐的死有關,不是為了搶項鏈,而是因為曾璐目睹了蘇錦意圖殺害她。
“快看!那裏是不是有人?”
樓底的喊聲打斷了她的思索,緊接着響起喧鬧,有人大喊:“快救人!”
不多一會兒,頂樓響起雜沓的腳步聲,“你沒事兒吧?”一個粗狂獷的中年男人從圍牆那邊探出身體來問。
韓念初睜着眼睛,卻虛弱得發不出聲音。
“流了好多血,快把她拉上來。”又一個穿着環衛工制服的女人往外傾着身體說。
中年男人爬上圍牆,小心地跳了下來,韓念初望着他身上的環衛工人制服,應該是她剛剛看到的那兩個人。
“等等,我有繩子!先繫上。”
圍牆上又探出好幾個人的頭,有人往牆外扔來了兩條繩子,中年男人接住繩子,先用一條繩子捆在自己的腰上打了活結,小心地蹲下,拿住另一條繩頭,穿過韓念初的腰,利落地打了個結。
“你自己能動嗎?”男人問,“能動就自己用點力。”
韓念初只能眨眨眼睛。
她順着中年男人的目光移到腿上的傷處,鋼筋戳進肉里,血肉模糊。
“那你忍着點兒疼。”
中年男人說完,兩條手臂箍緊她的腋下,用力向上一托,“接住。”
有人立刻抓緊了她的手臂,向上拉扯,鋼筋在她的肉里一翻,痛得她大汗淋漓,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把人送到醫院門口了就趕緊走。”
韓念初聽到一個女人的聲音說道,她的身體輕輕搖晃,是在行駛的車裏。
“剛剛她的朋友不是打了電話說要來,”中年男人遲疑地說,“我們起碼等人來了,交給她朋友了才放心。”
“萬一不來呢?”女人問道,“我們救了她的命,算是厚道了。我不要人家回報我什麼,可萬一醫院讓我們墊付醫療費,回頭又不還怎麼辦?你哪知道自己救的是個什麼樣的人?能掉到那兒去,十有八九是想不開的。”
韓念初昏昏沉沉地想,因為21歲的她沉睡了,連救她的人都沒有回報過。
出租車在醫院門口停下,男人先下車,過了幾分鐘,她被轉移到移動的病床上。
男人跟護士說道:“在樓頂上摔了,一根鋼筋捅到大腿上。我們不認識她,她的朋友一會兒就到。”
“等等——”護士喊道。
“我們不認識她。”女人說完,關車門的聲音響起,出租車轟一聲駛離。
韓念初被護士推着往醫院走,她張了張嘴,喉嚨里溢出一聲咕噥。
“怎麼了?”護士問。
韓念初費力地發出聲音:“幫我報警!”
“報警?”護士讓另一個人停住,又問韓念初,“是報警嗎?”
“是。”韓念初虛弱地回道,即便知道過去不能改變,即便是做無用功,明知蘇錦這種殺人犯罪的惡行她也一定會報警。
這麼想着,她心底又生出一股力量,支撐着她。
護士拿出手機,撥了號碼,開了揚聲器,手機里響起一個低沉穩重的女聲。
韓念初忍着頭暈眼花,用盡全力將每個字都說得清晰,“我被人推下樓,兇手沿着東華路往西駕着一輛紅色跑車逃走,車上還有一個目擊者,面臨被滅口的危險。”
說完這些話,她的眼前一陣天旋地轉,閉上眼睛,只聽到自己急促的喘息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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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塊碎片拼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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