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當年的事
番外·當年的事(蘇鐵、姚金娘)
盛夏,陽光火辣辣地烤着大地,一群小漢子跑得不着家。
為首的那個大概十來歲,皮膚被太陽曬的有些偏黑,一張小臉雖然稚嫩,五官卻頗有幾分英氣,一雙大眼炯炯有神,遠遠看着就像個威風的小將軍。
此刻他懷裏抱着好幾個玉米。
中秋前後,正是玉米成熟的季節,村子裏的小漢子們正是精力旺盛的時候,又沒有學上,整日裏招貓斗狗,壞事做了一籮筐——至於偷玉米,簡直是小菜一碟。
當然,別管哪家被偷了,根本沒有人去追究,指不定就是自家孩子帶頭乾的,就連罵街都得收着點,生怕罵到自己頭上。
蘇鐵是小漢子裏面的孩子王,身邊每天都有一群小漢子圍着。他個子高,力氣大,為人也義氣,小傢伙們都服他。
剛走了沒幾步,其中一個小漢子就湊了上來,臉上滿是討好的笑,“鐵子哥,快看,金子又在你家附近拔草,我們要不要把草給搶過來?”
說話的是張小石。
這小子長得黑,眼睛小,嘴巴饞,再加上家裏大人不會來事兒,孩子們平時都不愛跟他玩,也就在蘇鐵這兒還能得個好臉色。因此他特別想“報答”蘇鐵。
蘇鐵拿眼一瞅,不遠處確實有一個小娘子,穿着花裙子,一張小臉極為漂亮,眼睛也水汪汪的,好像會說話。
此刻她正蹲在地上拔草,一雙小手被草勒得紅紅的,卻依舊沒放棄,十分認真地一把接一把地拔着,旁邊的籃筐里已經整整齊齊地碼了一大半。
看到她的小身影,蘇鐵微微眯了下眼,臉上不由自主地就帶上了笑。
為了討好蘇鐵,張小石故意說道:“臭丫頭真是不識好歹!上次都警告過她了,讓她不許拔你家附近的草,鐵子哥,我去把草搶過來!”
說著就要往那邊跑,結果卻被蘇鐵揪住了衣領。
蘇鐵力氣大,一把將他提溜了起來。
見蘇鐵懷裏的玉米掉在了地上,他身邊幾個孩子連忙彎腰撿了起來。
蘇鐵眯了眯眼,怪不得前段時間一直不見她的人,原來是這小子搞的鬼?
他眼底的怒氣一閃而過,“誰給你的膽子,連她都欺負?”
張小石縮了縮腦袋,有些慫,“鐵子哥,我沒欺負她,就、就跟她說不能在這兒拔草,讓她換個地兒……”
後面的孩子見他被拎了起來,笑得無比誇張。
小漢子們七嘴八舌地扯着嗓子喊道:“沒欺負你幹嘛搶她的草?不知道她的草只能老大鐵子哥搶嗎?簡直蠢死了!”
“就是就是,趕緊滾一邊去,少我們跟前湊!”
“鐵子哥揍他個狠的,讓他長長記性!”
不遠處的小娘子聽到動靜,好奇地看過來,臉上的神情似乎有些害怕。
平日裏聽慣的打鬧聲,此時卻叫蘇鐵有些心煩意亂,他虎着一雙大眼,瞪了嘰嘰喳喳的小漢子們一眼,“瞎嚷嚷什麼?都給我閉嘴!”
小漢子們連忙閉嘴。
不料,小娘子看得卻是他拎人的那隻小拳頭。
蘇鐵連忙將人放了下來,瞥了張小石一眼,壓低聲音威脅道:“以後不許欺負她,若是讓我看見,定然打得你滿地找牙!”
張小石忙不迭地點頭,聽到那句“滿地找牙”后,他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繼而手腳並用地爬起來,連忙跑了。
小漢子哄堂大笑。
蘇鐵摸了摸鼻尖,對身後的小漢子小聲說道:“你們先去烤玉米,老地方,我待會兒去找你們。”
其中一個抓了抓腦袋,“鐵子哥你要去哪兒?”
其中一個機靈的,拍了下他的腦袋,“鐵子哥的事是你能問的?”說完便笑嘻嘻沖蘇鐵眨眨眼,“老大,你可別嚇着小嫂子。”
“什麼嫂子不嫂子的?少胡說八道。”蘇鐵抬腳在他屁股上印了個鞋底印,揚起的嘴角卻壓都壓不下去。
小漢子渾不在意,壞兮兮地笑着跑走了。
其他幾個人跟在後面,邊追邊問,“誰是小嫂子?鐵子哥定親啦?”
他們村有幾個漢子從小就定了娃娃,以為蘇鐵也定了,大家好奇不已。
不對!鐵子哥若是真定親了他們沒道理不知道。
“喂,林碩,你快說清楚。”
“誒呀,別問了,我說你們就是瞎……”
聲音逐漸飄遠。
聽到“定親”兩個字,蘇鐵心中一動,朝着姚金娘走了過去。
感覺到頭頂罩下來一片陰影,姚金娘抿了抿唇,不僅沒抬頭,還裝作什麼都沒看見的樣子,繼續若無其事地拔草。
姚金娘家裏沒地,卻餵了兩隻豬,阿爹天天在酒廬忙活,她自幼就懂事,怕娘太累,便主動把餵豬的活接過來。
蘇鐵見她不說話,自己也不吭聲,只一味埋着頭使勁拔草葉,拔完一大把就往姚金娘的小籃筐里扔。
原本整整齊齊的草棵被他扔得一團亂,姚金娘也不多說,只是紅着小臉一點點整好。
直到整整一籃子都拔滿了,蘇鐵還不走,她才抬起頭,快速瞄了他一眼,抿了抿紅潤潤的小嘴,輕聲說道:“你不要再打架了。”
蘇鐵其實沒聽清他說啥,只是聽見她開頭,便一味點着頭,“好的好的。”
金子擦了擦額頭的汗,看了竹籃一眼,細聲細氣的說了聲“謝謝”。
“不用。”蘇鐵梗着脖子應道。
兩個人就這麼對着滿籃子的草葉,愣愣地待了一會兒,傻傻地聽着周圍的蟬聲和蟲鳴,誰都沒說話。
蘇鐵沒話找話,“張小石欺負你了?你別聽他的,以後還來!”
姚金娘搖搖頭,一張小臉乖巧不已,“他沒欺負我。”
張小石其實只嚇唬了她一句,她之所以沒出來,是因為這幾日妹妹病了,她留在家裏幫着阿娘照顧,所以才沒出門。
蘇鐵“啊”了一聲,又不知道說啥了,只用小手一把一把扯着草葉,碎碎的葉子沾了一褲腳都沒發覺。
姚金娘抬頭看看他,把手放在籃筐上,小聲說道:“我該回去了……”
“啊?”小漢子明顯有些不舍,抓抓腦袋,站了起來。
姚金娘以為他同意了,也跟着站了起來。
她比蘇鐵小了兩歲,個頭矮了不少,站起來之後越發顯得嬌小——小小的臉蛋,小小的唇,只有眼睛大大的,讓人看着忍不住塞到口袋裏。
蘇鐵只覺得心頭痒痒的,不知道該怎麼待她好。他粗着嗓子說了一句,“你先別走。”便掉頭跑掉了。
姚金娘細細的胳膊上挎着小籃筐,愣愣地站在原地,真的沒走。
一去一回,蘇鐵不過用了半盞茶的時間。
小漢子累得拄着膝蓋,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
姚金娘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把一隻沾着草汁的小手放在小漢子的後背上,輕輕地拍打着,留下一個個淺淺的小手印。
蘇鐵頓時覺得,累死也值了。
此時他手裏拿着兩個玉米,是他選得最大最香的兩個,他垂着眼睛將玉米塞到了姚金娘的籃子裏。
誘人的香味躥入了鼻端,姚金娘眼睛亮了亮。然後,她又很快恢復冷靜,低頭看了一下腳尖,抿着小嘴想把玉米還回去。
“我、我不能要。”
小漢子往回推了一把,“快拿着。”
姚金娘小聲道:“你自己吃,不要總給我東西。”
蘇鐵鼓了鼓臉,粗聲粗氣地說:“現在不是沒外人嗎?你要是不吃,我就喂你吃了。”
金子小臉一紅,她本就長得漂亮,臉頰一紅,像抹了上好的胭脂,明明才八歲,卻漂亮得驚人。
蘇鐵看的心底痒痒的,威脅般將玉米抓過去,遞到她嘴邊。
姚金娘嚇了一跳,連忙把玉米收了回去,抱起竹籃急匆匆地跑走了。
蘇鐵這才咧開嘴,露出一口小白牙。
這一年,蘇鐵十歲,姚金娘八歲,端的是少年不識愁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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