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人

死人

【死了一個人】

飛起的木柵欄在空中打個旋兒,好巧不巧地砸到了王二狗身上。

許是這人本來就提着膽子,此時突然被柵欄壓住,竟嚇得“嗷嗷”地叫喚起來。

李大疤和劉三傻兩人先前就受過雲實的教訓,此時見了他竟像見了貓的耗子,只剩了逃跑的心思。

雲實卻並沒有理他們,而是三兩步跑到蘇木跟前,嚴嚴實實地把她擋在身後,不叫別人再看見一根頭髮絲。

蘇丫自覺地挨到蘇木身邊,眼淚刷刷地往下流。

蘇娃搶過王二狗手裏的燒火棍,一下緊接着一下地朝他屁股上打去。

李大疤兩人相互之間使了個眼色,想着趁機跑走。

然而,卻是來不及了。

村子人聽到動靜,猜到是招了賊,家家戶戶的男人都舉着鐵杴、扛着鋤頭跑過來,正好把兩人堵在蘇家門口。

村裡人向來痛恨李大疤這樣的混混,明明鄉里鄉親地住着,卻要幹些打家劫舍、偷雞摸狗的勾當。

既然今天被逮了個正着,這仨人的下場可想而知——不僅被狠狠地打了一頓,還由杏花村的村長出面,直接扭送到了北楊村村長那裏。

村長把他們關在村頭的土地廟裏,叫人守着,足足地餓了三天,這才通知各家去領人。

其餘兩人只是些皮外傷,雖然看上去青青腫腫慘得很,好生養上一段日子也就好了。

王二狗傷得卻有些重,一直哼哼嘰嘰地躺在土地廟裏沒有回家,也沒人來領。

北楊村的村長氣他們給村裡丟了人,雖然聽說了這件事,卻只當不知道,正好給他個教訓。

王二狗就這樣被人遺忘在了北楊村東頭的土地廟裏。

***

再說杏花村這邊。

雖然蘇家姐妹並沒有受到什麼實質性的傷害,卻禁不住有人從中添油加醋,故意敗壞她們的名聲。

事情不過剛剛過去兩天,流言就已經傳得不像樣子了。

“聽說沒?蘇家小娘子被人瞧見了身子,看來是鐵定說不上好人家了!”

“誒呀,哪裏只是瞧見了身子呀,那可是實實着着地讓人堵在了床上!”

“竟然是……那還有好?”

“可不是么!”

“……”

除了這些不懷好意傳流言的,也有人真心替蘇木擔心。

比如桂花大娘,她也不去管酒廬的事了,一連好幾天都往蘇木這邊跑。

就連姚金娘也時不時抱着小娘子過來,陪蘇木說話,生怕她一時想不開,有個萬一。

蘇木雖然心裏不痛快,卻也只是針對如今家裏的處境,同“被人看去了身子”之類的沒有半毛錢關係。

不過,在姚金娘等人看來,卻是天大的事。

“小木,既然你叫我一聲‘姐姐’,我也便托個大,在這裏勸你一句——不如早點說個人家,哪怕是招個贅婿,至少能把家給守起來!”姚金娘苦口婆心地勸道。

雖然姚金娘嘴裏沒明說,蘇木卻明白,她大抵也是在意那些流言的,生怕再流傳下去,蘇木真就嫁不出去了。

蘇木不知道怎樣解釋,索性就不說話。

姚金娘大概以為她也在自憐,便轉而寬慰道:“我跟你說這個,倒不像外面說的那樣,是因為擔心你的名節。我是想着,現在開始就踅摸着,省得到最後好的都沒了。”

蘇木雖然心裏無奈地笑着,面上卻是點了點頭,沒有反駁。

姚金娘大大地鬆了口氣,心裏想着,回頭就給桂花大娘說說,撮合撮合蘇木和雲實。

***

姚金娘的心思並沒有很快付諸行動,因為,誰都沒有料到,雲實那邊竟然出了意外。

事情還要從王二狗說起,或許是那天被柵欄砸到了要緊處,又或者是在蘆葦盪躲了半夜受了風寒,後來不吃不喝一連在土地廟待了好幾天,竟然就這麼悄無聲息地死了。

這件事還是被沿街叫賣的小商販發現的。

王二狗爹娘死得早,人也不正干,長到二十多歲也沒娶上媳婦,只有一個叔叔,平日裏也不親近,就連逢年過節也沒有任何來往。

北楊村的村長心裏愧疚,原本想自己出錢買口薄棺,把人埋到他爹娘跟前,只當圖個心安。

沒成想,這時候,王二狗那個叔叔卻跳了出來。

“不行,我們家二狗不能就這樣白白死了!”

北楊村的村長拿眼看着這個身材矮小、滿眼算計的漢子,氣得直皺眉頭,“王小四,你要覺得不行,不妨擬出個章程來,我魏德就算砸鍋賣鐵也給辦齊嘍!”

王小四縮了縮脖子,討好地說:“村長,您看您想哪兒去了!我是想着,二狗原本好好的,沒成想竟然叫人打壞了身子,自然要找他們討回公道。”

村長一聽就火了,他把桌子一拍,聲色俱厲地說:“王小四,你別忘了,你這個好侄子為什麼會被打!現在知道是你侄子了?他偷雞摸狗的時候你怎麼不攔着?他被扔在土地廟的時候你怎麼不去接?”

王小四縮了縮脖子,訕訕地嘟囔道:“人還不是被你關的……”

村長的火氣直往心頭冒,他衝著王小四冷冷地說道:“我今個兒就把話撂在這兒,你要真敢到杏花村鬧事,就是丟咱們全村的人!你要還想在北楊村混下去,就趁早把二狗好好地埋了,安安生生過日子!”

村長說完便甩着袖子走了,留下王小四一家四口,大眼瞪小眼地呆在原地。

王家媳婦捅了捅自家老頭的后腰,小聲說道:“怎麼著,你還真打算給他辦後事吶?我跟你說,我可不幹!咱家老大老二媳婦都沒娶呢,可沒閑錢糟蹋在他身上!”

王小四眯縫着小眼,陰陰沉沉地說道:“放心罷,若是事情真能辦成,不僅用不着你一分錢,就連大小二小娶媳婦的錢都能有!”

王家媳婦一聽,一雙三角眼一下子就睜圓了,“你說真的?”

王小四斜了她一眼,不滿地說:“你說說,咱家什麼時候吃過虧?”

王家媳婦一想,可不是么,她家老頭慣會算計,別管是針頭線腦還是租子瓦片,還真沒有他吃虧的時候!

*

王小四這回算計到了雲實頭上。

確切說,王小四拿眼盯着的,是雲柱。

雲柱在杏花村擔任管事,十里八鄉都知道他是個好面子的。如今他家兒子打死了人,賠償的銀錢自然該讓他拿出來。

於是,王小四便拿一張舊得不能再舊的席子把王二狗的屍體胡亂裹了,用平板車拉着,叫了自家婆娘和兩個兒子哭天喊地地到了杏花村。

“打死人了呀——雲家老大打死人了!鄉親們快來評評理呀!”

“我家侄子被人生生打死,卻連口棺材都買不起呀!”

“沒天理呀!人命不值錢呀!”

他們一家四口外加一具屍體做足了氣勢,一邊長聲短氣地哭,一邊把裹着席子的屍體橫在前面,不由分說地往雲柱家院子裏闖。

劉蘭也不是個吃虧的,自然不肯讓王家人進門,更別說給一分銀錢。

她娘家就是本村,家裏兄弟多,再加上雲家這一族的人,一下子便把王家人團團圍住,口口聲聲地威脅着,若敢鬧事,打死不論。

然而,大夥心裏也明白,劉蘭之所以把他們叫過來,不過是圖個人多,壯壯氣勢而已。

若是放在平時,面對這樣的無賴打了也就打了,此時剛好出了王二狗這樣的事,別管真相如何,至少在這個當口上,人們卻是不敢輕易動手了。

王小四來之前就算計到了這一點,不然也不敢輕易地惹上雲柱。

一個絲毫不買賬,一個半點不退縮,一時間兩邊就這樣僵持起來。

雲柱家門口圍了一圈人,各懷心思地看着這場鬧劇。

劉蘭氣得直跳腳,喊着雲冬青讓他去叫雲實。

雲冬青卻是不肯,“就算把我哥叫來也是讓他為難,還不如不讓他知道!”

劉蘭一聽,更氣了,拿起雞毛撣子就往雲冬青身上抽,“你哥你哥,你就知道他是你哥,可曾把我這個當娘的放在眼裏?這事兒是他惹出來的,咱們娘幾個在這兒跟着受人打罵,他卻躲得遠遠的享清閑,沒有這樣的道理!”

雲冬青自知說不過他娘,卻也並不附和。只梗着脖子在原地站着,任由禿了一大半的雞毛撣子抽了他滿頭滿臉。

雲柱看不下去,把自個兒媳婦拉開,皺着眉頭勸,“他們哥倆關係好也是好事,咱們先把眼下的事兒給了了,回頭再教育孩子,可好?”

“不好!”劉蘭捨不得下力氣打兒子,對雲柱卻是毫不客氣。

一時間哭喊,叫罵,滿院子亂飛的雞毛,雲家小院更熱鬧了。

雲實自然聽到了動靜,他也沒等人叫,自己就來了。

他顧及着蘇家姐妹的名聲,不希望王小四把事情鬧大。

於是,他也不管對方如何獅子大開口,只是冷冷地說道:“賠錢可以,現在卻沒有,你們且回去,下個月定然把銀錢送上。”

在雲實心目中,與蘇木的名聲相比,損失些銀錢實在不算什麼。

王小四卻不信他,只朝着雲柱要錢。

他的想法很簡單,哪個老子不護著兒子?雲柱為著雲實,也為著自己的名聲,定然會將這些錢掏出來。

只是,他到底算漏了一點,那就是劉蘭。

劉蘭向來把銀錢看得比命還重要,別說是為著雲實,就算是為著雲冬青,她也不一定肯拿出來。

劉蘭是有錢不給,雲實是想給卻沒錢。

他狀似不經意地朝着人群外面的蘇家姐弟看了一眼,頓時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挫敗。

***

晚上,蘇木坐在堂屋裏,看着裝着地契寶鈔的匣子發獃。

蘇丫輕輕地走過來,小聲問道:“阿姐是想替雲實哥把錢給出了嗎?”

蘇木搖了搖頭,說:“不是替你雲實哥出,是替咱們自己。二丫,這件事終歸是由咱們家引出來的,你雲實哥說到底是受了咱們的牽連。”

“可是……”蘇丫拿眼看着那個做工精巧的檀木匣子,有些不甘地說道,“阿姐不是說,這些錢是用來種藥材的——眼看着芒種就快到了,等着蘇大娘家把河坡上的麥子一收,咱們就能買些藥材種子種下去了……”

這些話,是蘇木偶爾會跟姐弟兩個念叨起來的,別管蘇木說得有意無意,蘇丫卻全部記在了心裏。

蘇木笑笑,拉住小娘子的手,平靜地說:“錢沒了可以再掙,這次的事卻不能讓你雲實哥受了委屈。”

實際上,若是依着蘇木本身的性子,決不會出這筆錢,不僅不出錢,反而會想辦法狠狠地給那些鬧事的人一個教訓。

不過,事情涉及到雲實,她考慮得自然比一時的意氣還要多些。

蘇木多少知道些,古代弄獄制度並不嚴謹,萬一王家人狗急跳牆,把雲實告到官衙,以對方耿直的性子,不知道會吃多少苦頭。

想到這裏,蘇木更加堅定了出錢的決定。

蘇丫看到自家阿姐臉上的神色,便也不再猶豫,她小心翼翼地翻開裏衣,把肚皮處額外縫上去的一塊布撕開,從裏面取出一個秀氣的小荷包。

蘇木看着她一系列的動作,饒有興趣地挑了挑眉。

蘇丫咬了咬牙,果斷地把荷包送到蘇木跟前。

蘇木接到手裏,一邊解着複雜的繩結一邊問道:“這是什麼?”

“我阿爹——”蘇丫頓了一下,“是我先前的阿爹,他還活着的時候給我打的銀鎖子,應該還能值些錢——阿姐,咱們把它當了吧,買些藥材種子。”

蘇木不知道的是,這是他們娘仨被人趕出來時,身上唯一帶的值錢的東西,當年蘇丫年紀雖小,卻懂得這個東西的重要性,無論多冷多餓,都沒有想着拿它換吃的。

蘇木停下手上的動作,眼眶一下子就熱了。

蘇娃在凳子上扭了扭,在身上摸來摸去,恨不得也拿出點什麼,結果,最後只從衣兜里掏出一把泥球。

小漢子懊惱極了。

蘇木把姐弟兩個攏到身邊,輕聲說道:“以後可能會窮些,苦些,你們怕不怕?”

“不怕!”姐弟兩個異口同聲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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葯園娘子有點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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