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眼
【難聽的閑話】
說到買豬崽的問題,蘇家姐弟結結實實地鬧了個笑話。
胖嬸瞪大眼睛,尖聲叫道:“連豬圈都沒有,豬仔買回去咋養?!”
蘇木臉上一陣陣發燒,說實在的,如果不是看到胖三兒家的豬圈,她根本想不到這個問題。
胖三兒站在一旁,不滿地推了自家媳婦一把,“你嚷嚷什麼?看把孩子給嚇得!”
“我沒嚷,我就是急啊,你說家裏只剩下兩個小娘子,外加一個毛頭孩子,可怎麼過日子?”胖嬸說著,眼圈就給紅了。
蘇丫淚花淺,忍不住掉起了眼淚。
蘇木雖然不至於哭,心裏卻也有些說不上來的滋味。
胖三兒心裏也不舒服,然而男人表現心疼的方式到底和女人不一樣。
只見他一把扛起牆邊的鐵鍬,沒好氣地斥道:“現在去挖一個不就得了?也值得哭?”
胖三兒說完便大踏步地走了。
蘇木分明聽到他長長地嘆了口氣,看來,並沒有外表表現得那般瀟洒。
蘇娃看看這邊,又看看那邊,果斷地跟在了胖叔後面。
蘇木和蘇丫被胖嬸拉到屋裏擦了臉,一人吃了一塊香噴噴的豬油餅,又被拉着說了好些話。
胖嬸家大概不缺錢,住得卻是最簡單的土坯房,茅草頂,小木窗,屋子裏有些昏暗,也有點亂,蘇木卻一點都不嫌棄,反而有種說不出來的親切感。
蘇丫大概是個小潔癖,然而也並沒有表現出任何不禮貌的樣子。
胖嬸把自己的情緒收拾好了之後,便一直拉着姐妹兩個說蘇娃的趣事。
蘇木猜想,她應該是很喜歡小孩子的,可是,家裏卻沒有半點小孩子的東西,蘇木心裏雖然奇怪,卻聰明地沒有問出口。
等到姐妹兩個回到家時,已經接近傍晚了。
蘇木遠遠看到她家院牆外邊圍了一圈人,有男有女也有小孩子,正七嘴八舌地說著什麼。
蘇木隱隱約約聽到諸如“胖三你膽子不小啊”“小娘子買了豬仔能養活嗎”“你不是說沒了嗎,怎麼娘子去買就又有了”之類的話。
蘇娃氣鼓鼓地站在院子裏,朝着院牆外邊扔石頭。
扔到誰身上,便聽到誰發出一聲笑罵。也有說得難聽的,根本不顧及小孩子的感受。
每每這時,胖三就會搭上一兩句話,無一不是護着蘇娃。
蘇木聽到那些明顯不懷好意的話,臉色不由地沉了沉。她加快腳步,發出明顯的響動。
有人扭過頭看到蘇木,並沒有露出任何被抓包的尷尬,反而饒有興緻地拍拍旁邊人的肩膀,像看稀罕似的指指蘇木。
蘇丫露出些許怯意,下意識地拉住自家阿姐的衣角。
蘇木抓過她的手,安慰般握了握,神態自若地走進了院子裏,完了還回過身來似笑非笑地說:“各位要進來么?”
那些人連忙搖搖頭,大概也是覺得無趣,便三三兩兩地散了。
蘇木哼了一聲,眼中閃過一絲不屑。流言,白眼,欺侮,這些她在前世早就經歷過一回。
從前為了不讓外婆擔心,她都是自己承受,現在至少多了一對弟妹,就算彼此的關係暫時還不算親厚,總有一天他們會成為並肩作戰的親人。
蘇木相信,總有那麼一天。
蘇丫湊到她耳邊,小聲說道:“雲實哥也在。”
蘇木這才看到胖三身後還站着一個人。
此時雲實正彎着腰,一鏟接着一鏟地往外掘土。他自始至終都沒有吭一聲,一直默默地幹着活,渾身上下縈繞着一股沉穩的氣質。
蘇木向兩人道了謝,帶着蘇丫去廚房裏收拾晚飯。
胖三大概是怕小娘子們聽了剛剛的話心裏不舒服,便語氣輕鬆地說起了閑話,“雲實啊,你怎麼有空過來了,葯園那邊不忙么?”
“李家派了人來幹活,不想讓我看見,便允了我半天假。”雲實的語氣十分平靜,就像在談論一件無關緊要的事。
胖三不滿地嗤了一聲,哼道:“不過幾棵藥材,整天弄得神秘兮兮,還怕人偷學不成?從前何郎中在時屋前屋后種得那叫一個滿當,村裡人哪個有了病病痛痛的都去扯上一把,也沒見人家說什麼!”
雲實沒吭聲。
胖三知道他的脾性,也不在意,後面又說了些關於“李家”“葯園”之類的話。
蘇木在廚房裏豎著耳朵聽着,漸漸上了心。既然這裏有人能大批量的種植藥材賣錢,她是不是也可以?
小蘇木的腦袋裏裝得那些藥材知識恐怕連某些郎中都比不上。他們家地也不少,如果能種上幾畝藥材,依靠着杏花村便利的交通,肯定不愁賣錢。
想到這裏,蘇木不由地興奮起來,如果真能有這麼一個固定的營生,就算不指着發家致富,至少也能混個衣食無憂。
第二天,小豬仔就被蘇娃領回了家。
那真是頭壯實的小傢伙,尾巴短小,四蹄粗壯,全身的皮毛烏黑油亮,每天活力十足。
小傢伙一到吃食的時候就搖頭晃腦,開心得不行,整個身子都能埋到盆子裏。
蘇娃對小豬仔付出了全部的耐心,並且勇於嘗試。具體表現就是不像其他人家那樣把小豬圈在欄里,而是每天拉着它出去放。
對此,蘇木並沒有阻止。
蘇丫原本想說些什麼,然而看到蘇木鼓勵的態度,便把所有的話都咽到了肚子裏。
她七歲來到這個家,到如今整整五年時間,一直以來都是看着蘇木的身影長大的,蘇木就是她的標杆和榜樣。
與先前冷淡矜貴的阿姐相比,蘇丫更喜歡現在這個,她相信在阿姐的帶領下日子會越來越好。
的確,儘管失去長輩的庇護,儘管沒有成年男丁頂立門戶,蘇家小院的日子還是紅紅火火地過了起來。
***
桂花大娘去蘆葦溝買小鵝的時候,順手幫蘇木捎上了兩隻,據說是一公一母,母的三十文錢,公的白送。
蘆葦溝在杏花村東邊,需要坐船才能過去,他們整個村子都建在河灘上,土地不多,家家戶戶都以養鴨養鵝為生。
春秋兩季有鴨崽鵝崽賣,其餘時候製作皮蛋,冬天裏鴨鵝蛋少活不忙,農人們便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把一簇簇蘆葦割下來,編成草鞋、涼席。
河灘上還能種些菱角、芋頭,年跟底下商人買辦過來收皮蛋和葦席時,這些東西也能當個添頭,實在賣不出去也能留着自己吃。
這樣的生活說充實也充實,說辛苦也辛苦,有的時候年景不好,鴨鵝病死得多,或下蛋少,就有可能一文錢都賺不到。
所以,很多蘆葦溝的小娘子們都盼着能嫁到杏花村,因為杏花村地多,且肥沃,除去每季的租子和稅銀,還能留下不少自家嚼用,總歸不會餓肚子。
桂花大娘就是從蘆葦溝嫁過來的,當家的這有門釀酒的手藝,日子過得十分不錯。
若說真有什麼遺憾,大概就是一直養不住兒子,膝下只有兩個女兒,老大叫金娘,老二叫銀娘。
此時,桂花大娘正隔着院牆跟蘇木說話,“這倆鵝仔你好好養着,如果長大了發現都是公鵝,三十文錢他們一分不要,倘若都是母鵝也不再另外收錢。”
蘇木笑笑,看來大多數人還是純樸而善良的。
桂花大娘臉上盈滿笑意,“後天是你外甥女十二晌兒,到時候你們姐弟三個隨我一同去南石村吃酒。”
蘇木笑着道了聲“恭喜”,然後便有些為難地推辭道:“咱們兩家親近,原本是該去的,不過如今我姐弟三個還在孝里,萬一衝撞了小外甥女可就不好了。”
桂花大娘笑着看她,眼中滿是讚賞,“知道你重情義,不去就不去罷。不過,要是那倆小的願意去你可別攔着,回頭讓你銀娘妹妹親自去問。”
“大娘,你得信我!”蘇木撒嬌。
“信你才怪!”桂花大娘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所謂“人逢喜事精神爽”,大抵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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